2011年10月25日，印度央行宣布，允许商业银行自主确定存款利率，并从即日起执行。对长期实行利率管制的印度来说，这一事件具有里程碑意义，标志着印度的利率市场化进程最终得以完成。
印度的利率市场化进程
长期以来，印度对贷款利率实行下限管理，对存款利率实行较为严格的上限管理。印度的存款利率一直保持在3.5%左右的低位，存贷利差保持在接近3%的水平。这种状况限制了银行间的竞争，降低了银行的筹资成本，银行的利润得到保证，从而维护了银行体系的安全。但利率管制也造成了银行竞争意识的下降，且由于存款利率受到管制，影响到了银行的揽储能力。此外，由于商业银行对利率缺乏敏感度，使得货币政策作用机制受到限制。为使利率能够准确反映货币的供需状况，增强商业银行对利率的敏感性，改善金融调控效果，印度从20世纪80年后期开始了利率市场化进程。
与美国、日本相似，印度的利率市场化也经历了漫长的历程，从1988年开始放开银行贷款利率管制算起，印度的利率市场化进程经历了23年时间。在贷款利率方面，1988年，印度央行将原本对非定向贷款利率设置的上限改为下限；1992年以后，简化了不同的贷款利率品种，并逐渐放开定向贷款利率；1994年，放开20万卢比以上的贷款利率。同时，印度央行要求各银行公布将资金成本和操作成本考虑在内的“主要贷款利率”，对20万卢比以下的贷款，各银行可以在不超过“主要贷款利率”的范围内自由定价。在存款利率方面，1992年，印度政府对所有定期存款设定了统一的利率上限，取代原来根据信用等级确定的多重存款利率上限；1995年，放开了对两年以上定期存款利率的限制；1996年，放开了对1～2年定期存款利率的限制；1997年，放开了对1年以下定期存款利率的限制；1998年，进一步放开了对15天以上存款利率的限制，但仍对活期储蓄存款和非居民持有的卢比存款进行管制；直到2011年10月25日印度央行宣布放开对存款利率的限制，其利率市场化改革最终完成。
利率市场化最终完成的原因
印度利率市场化进程的最终完成是在高通胀、实际负利率的宏观背景下，长期管制存款利率引发的矛盾“爆发”的结果。由于长期以来的利率管制，储户的利益受到抑制，造成社会财富从储户向贷户转移，贫穷的、农村地区的储蓄资金流向了贷款集中的、富有的城市等地区，造成了前者对后者的补贴，加剧了社会财富的分化。从2010年开始，印度的通货膨胀率不断走高，长期保持在10%以上的水平，印度批发价格指数（WPI）维持在8%～11%的水平，大幅高于5.8%的10年平均水平。通货膨胀率持续高企，而存款利率却依然受到管制，由此，存款利率成为了“众矢之的”。通货膨胀率与存款利率两者间存在大约700个基点的差距，这造成了严重的实际负利率现象。居民把钱存进银行，也就意味着实际购买力的损失。因此，大量银行储蓄存款流失。流失的储蓄存款部分进入了资本市场，从而推高了资产价格。印度的房屋价格迅速膨胀，例如清迈、孟买、德里的房价自2007年以来分别上升了150%、80%和50%。而日益加剧的财富效益也加速了通胀的上升，负利率使治理通胀的目标大打折扣。虽然自2010年10月起，印度央行连续13次提高了基准利率，但直到现在，印度的通货膨胀率依然在9%左右。
此外，特殊的银行体系结构使国有银行成为利差的主要获益者。印度商业银行包括国有银行、私人银行和外资银行，总数接近300家。其中，国有银行包括印度国家银行和7家联营银行，以及其他19家政府银行，约占印度整个银行业份额的3/4，印度联邦政府持有国有银行的大部分股份。由于规模上的劣势，私人银行和外资银行在利率管制的环境下无法与国有银行竞争。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私人银行和外资银行要求放开存款利率管制的呼声较高。由于存款的流失，银行贷款能力受到很大影响。即使有利差存在，银行的利润也受到影响。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考虑，国有银行也开始要求加快利率市场化进程。
利率市场化对印度经济的影响
根据其他国家的经验，利率市场化带来的影响首先是金融机构竞争加剧，存款利率会出现上升。印度利率市场化进程启动后，资金价格“随行就市”，利率水平也出现了上升的趋势。在印度央行宣布放开对银行储蓄存款利率的管制后，为吸引存款，印度的大型商业银行，如印度国家银行、印度联合银行都调高了存款利率。利率的上升导致存款向大银行集中，中小银行的存款规模下降。
其次，对银行经营造成了冲击，但影响不大。由于银行的激烈竞争导致存贷款利差减少，市场对银行的盈利状况出现了担忧情绪。在印度央行政策公布的当天，孟买市场上的银行股价平均下跌了1.2%，其中，印度国家银行、Axis和HDFC银行一度急挫3.5%～4.5%。不过，由于自2010年4月开始，印度央行已经要求银行每日计算储蓄账户的利率，并公开发表了一篇讨论开放存款利率的文章，因此市场已具有了一定的政策变化预期。在之后的两天，银行股价迅速回升，市场影响并不十分显著。当然，具体影响也会因银行而异，吸储能力较强，或财富管理的能力较强的银行，受到的影响会相对较小，甚至部分银行的利润还出现了上升。近日，印度最大的商业银行――印度国家银行――在对外发布的财报中披露，在截至2011年12月31日的第三财季中，该行净利润从上年同期的283亿卢比攀升至326亿卢比，同比增长15%。
第三，对宏观经济而言，利率市场化可能造成整个经济的风险水平上升。在管制利率下，由于存在较大的存贷利差，银行的利润能够得到保证。一旦利率管制取消，竞争程度的提高将使那些过分依赖利差盈利的银行难以生存。为弥补利差减少带来的经营压力，银行可能会提高风险偏好，可能引发过度投机的风险。根据美日等国利率市场化后的市场表现，银行为追求高利润，往往会放大杠杆使用率，将资产配置到房地产、股市中，一旦经济泡沫破灭，很容易诱发金融危机。另外，利率市场化造成利率提高，还容易导致借贷市场上的逆向选择问题。随着贷款利率的提高，一些基本面良好的企业将因无力承担高额借贷成本而放弃银行信贷，而部分基本面并不好的公司，反而会因为能够承诺提供更高的利息而从银行获得资金。
对印度而言，由于利率市场化改革刚刚完成不久，带来的变化并不明显，印度金融体系也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这一方面是由于印度银行体系一系列指标显示均相对“健康”：目前，印度银行业的贷存比普遍为70%～75%，资本充足率超过12%，拨备覆盖率约70%，信贷增长率约23%，货币增速约17.5%。另一方面，经历20多年利率市场化进程，印度储备银行（印度央行）货币政策的实施方式已经逐步由直接总量控制转向间接市场化操作。印度央行通过包括公开市场操作、流动性调节便利（LAF）、市场稳定计划（MSS）和现金准备比率（CRR）等货币政策工具能够较为自如地调节市场上的流动性水平和短期利率。但是，印度经济发展中的问题使得金融体系的稳定也面临很多困难。
首先，高通胀难以解决。自2010年12月起，印度的通货膨胀率一直在9%以上。2011年，印度的贸易赤字一度扩大至17年以来的最高水平。随着原油价格走高造成的进口成本增加，印度的贸易赤字还将进一步扩大。贸易赤字增加导致本国货币承压，印度卢比贬值压力会进一步加大，反过来将进一步推高通胀水平。为应对高通胀，印度央行不得不连续提高基础利率，从而提高借贷成本。
另外，印度经济增长率却在下滑。受高通货膨胀率、货币收紧和利率快速攀升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印度经济增长势头减弱。印度央行已将2011财年的GDP增长率由先前的8%下调至7.6%。出于对通胀的控制以及对经济增长的担忧，穆迪已将印度银行业运行前景从“稳定”调降至“负”。在这种背景下，印度利率市场化带来的影响将逐步显现。据世界银行的研究，在调查的44个实行利率市场化的国家中，有近一半的国家在利率市场化进程中发生了金融危机。利率市场化完成究竟是使印度的金融体系更加富有弹性、利率更能调节资金的合理配置，还是将导致金融危机的爆发，仍待考察和验证。
对我国利率市场化进程的启示
印度利率市场化进程的最终完成也引发了我国国内的强烈反响，国内要求加快利率市场化改革的呼声不断高涨。但是，我国的情况与印度相比存在很大差别，未必一定要仿照印度，短期内迅速实现利率的完全市场化。一国的利率市场化进程能否快速推进，主要取决于融资模式、央行的调控能力以及宏观经济形势等条件。
对我国来说，目前社会融资的主要方式仍然是通过银行进行的间接融资，当前，国内银行业贷款规模是债券、股票市场规模的1.4倍以上。根据其他国家的经验，间接融资比重越大的国家，利率市场化的速度越慢。因此，我国的利率市场化进程仍需按照央行设计的步骤稳步推进。
利率市场化并不代表完全的“放任自由”，虽然不能采用直接调控利率的手段，但央行依然可以通过间接方式，保证自身政策意图有效影响金融系统和实体经济。从目前情况来看，人民银行对利率的间接调控能力不足，主要表现为缺乏合适的利率调控工具和利率传导渠道不畅。目前，存贷款基准利率是中央银行的重要调控工具，在利率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中央银行通过调整存贷款基准利率，调节商业银行的资金成本，从而调节市场流动性及信贷资金的供给与需求。如果取消存贷款基准利率，必须确立相应的市场基准利率，并形成中央银行对市场基准利率的调控模式。但我国目前尚未确立能够发挥主导作用的市场基准利率，中央银行对市场基准利率的调节模式也处于“初级阶段”。金融市场利率以及公开市场操作利率不能有效引导存贷款利率，是当前利率传导机制的核心问题。事实上，当前的存贷款基准利率反过来直接影响金融市场利率，甚至影响公开市场操作利率，从而扭曲了正常的市场化利率传导机制。在目前传导机制作用下，如果贸然实现存贷款利率市场化，可能出现的结果是：存贷款利率上升，金融市场利率上升，公开市场操作利率被动上涨，并形成倒逼机制。此时，中央银行一方面失去了对存贷款利率的直接控制，另一方面又可能难以有效发挥间接调控机制的作用。
一国宏观经济状况的稳定与否是利率市场化改革成败的关键。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有利于规范市场主体的经济行为，保持市场利率平稳，降低波动幅度。国际市场上的经验表明，只有宏观经济处于稳定，资金价格才能稳步放开，并不至于发生负面的连锁反应。美国、日本的利率市场化大多开始于经济运行较平稳的20世纪70年代末期，由于经济形势的恶化，1989年，韩国的利率市场化进程不得不被迫中止。目前，世界经济形势仍处于较为脆弱的复苏阶段，我国的经济增长亦存在下滑的压力，经济发展中的结构性问题日益突出。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马上放开对存贷款利率管制显然并不合适。
虽不能马上完成利率的市场化进程，但不能因此动摇我国推进利率市场发展的“决心”。目前，更重要的是要加快创造推进利率市场化进程的条件。首先，要加快发展债券市场，使建立在市场利率基础上的债券市场逐步成为更为重要的融资渠道，降低经济运行对银行间接融资渠道的依赖。其次，推进商业银行改革，提高利率敏感度。促进银行在经营管理中按风险和收益确定利率水平，形成风险约束机制和利润激励机制，使商业银行在利率市场化进程中，既能充当中央银行货币政策的媒介，又可依据货币政策的意图调控企业和居民行为，提高利率敏感度。第三，建立健全金融监管体制，加强监管措施。监管部门应建立风险预警模型，重在发现、预警、评估和控制风险，变风险损失的事后补救为事前预防。此外，还要加强对商业银行中间业务的监管。
(作者单位：首都经贸大学经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