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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广播爱情】爱情保卫战2018完整版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我们清晰地记得那个傍晚,村里的喇叭突然响了。郝小马说,现在广播爱情。一下子把我们震住了。一大群燕子朝喇叭飞,麻雀、喜鹊、斑鸠绕着喇叭旋转。郝小马说,我的初恋跑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她是我在机械厂认识的,那一年我19岁,今天我又去机械厂,她结婚了……我们听着郝小马的广播新鲜死了,我们在一起笑,可我们笑不起来了,郝小马今天一定难过,他憋得慌,所以他广播出来了。后来我在经历一段感情后才知道对郝小马来说那是孤独。我们开始崇拜郝小马,他坦诚布公,让单调的广播有了新鲜,现在广播爱情!就是从那个下着细雨的黄昏在瓦塘南街,在霓镇流传。
   从此喇叭一响,我们都激动地等着广播,准确说,等着郝小马广播爱情。在阴霾的天气我们担心大喇叭被雨淋坏,大风天里害怕电线杆禁不住风吹,喇叭会从高空里掉下来。事实上,喇叭捆绑得很牢,依然花朵一样让我们翘望。现在广播爱情,后来传成了口头禅,传成我们瓦塘南街,或者霓镇的经典。
   但我们往往听到的是郝小马的开场白。郝小马说,大家注意,现在村长给我们广播。我们张开的嘴闭上了,仿佛是要到嘴的一口美食被小鸟儿叼走,天上的喇叭不再是我们眼里的花朵。村长文化低,说出来的都是一口大老粗的话,比如说缴公粮,那时候公粮还没有取消;比如说春天要大家植树,上边给村里分配了小麦种子,每家能分到多少。我们年轻,还没有当家做主,我们想听到的是和我们有关的话题,比如爱情。我们知道这些只有郝小马的嘴里才能吐出来,郝小马拿着村部的钥匙,他有这个权力。暗地里,我们管他叫瓦塘南街的广播台长。
   郝小马终于又在喇叭里广播了爱情。郝小马还是那样习惯地开头,先咳嗽几声,后来我们知道那不是咳嗽, 是在麦克风上敲,或者对着麦克风吹气,呼呼呼,像一个老人的气喘。郝小马说,现在广播爱情。那是多么动人的时刻,我们的台长又说到了爱情。郝小马说,现在广播爱情。那天傍晚我们有些失望,郝小马没有广播他自己的爱情,他广播了全村将有三个人准备结婚。我们期待郝小马再一次广播他的爱情,就像两年前那样声嘶力竭,声情并茂,甚至带着哭腔。
   之后不久,我们从喇叭上听到了一些好听的歌,包括《跑马溜溜的山上》《茉莉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郝小马有个云雀牌录音机,他买了几盘磁带, 有时拎着录音机从大街上走过,到底是在机械厂干过,他走路扬着头,颇有气派。我们等待着他把录音机搁到麦克风前,把那些歌播出来,当然还有我们村长爱听的老歌。我们开始崇拜郝小马,模仿他穿风衣走路的样子。我们在路边等郝小马走过,录音机在他的手里拎来拎去,我们远远地看着他,手里的录音机在路上还唱,后来知道里边可以装干电池。他一只手提录音机,一只手揣在风衣兜里,我们在后边学他走路,杨小木学得最像,他还能学郝小马吹着口哨扬着头的样子。
   夜里,郝小马去村外的麦场里吹口哨,唱歌。我和杨小木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屏住气,不敢暴露。麦场南边有条沟,沟里的水汪汪的,夏天有青蛙咯哇咯哇叫,郝小马站在沟边唱,唱着唱着突然哑了,我们悄悄地看见他仰着头,头顶上是一弯月牙。郝小马腰里有一串明晃晃的钥匙,闪光的金属叫我们羡慕,我们看见他从沟边出来,把钥匙扔到了路上,我们都听到了金属的清脆,在月光下亮出一片银光,他用脚踢钥匙,他就这样一直把钥匙踢到村口。有一次我们看见他把钥匙踢到路边的草窝里,找不见了,他心无旁骛地回家。第二天我和杨小木起得很早,看见一串钥匙挂在草丛里,结上了露珠,我们没有动手,等待着郝小马来把钥匙摘走。
  二
   朱小瓜半夜去敲郝小马的门。后来回忆,我们都听到了敲门声,门敲得很响,像木鱼声。郝小马看着神经兮兮的朱小瓜,对人到中年还孑然一身的朱小瓜说,小瓜叔你干什么?朱小瓜说,小马,你救救我!郝小马吓了一个哆嗦,抓起身边的衣裳,好像有急事要随时准备和朱小瓜出去。可是,朱小瓜说,郝小马,你帮我广播广播。
   广播?广播啥,到底出了啥事?
   朱小瓜一脸郑重,说,你帮我广播广播爱情。
   郝小马愣住了,朱小瓜掏出一封信,向郝小马诉说。外边起了大风,夹着风哨,针扎一样把窗户纸上扎出几个窟窿,窗户纸鼓起来又啪嗒扣住。朱小瓜说,我刚从吴寡妇那儿过来,不,吴葵花,她将来是你的吴婶。她说你敢在广播上广播我对她的好,就嫁给我。郝小马,我不懂什么爱情,我看她不容易就想帮她,我也喜欢她的脸蛋和她走路时的腰。吴葵花说了,看我能不能求动你,你能不能广播我们的爱情。
   郝小马听着风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圣,如果一段广播能成就一段婚姻,他简直就是神仙。他听着风,窗户纸还在扑嗒扑嗒地鼓起扣下,风哨从窗缝里窜进来扎着耳鼓。他说,明天吧,小瓜叔,太晚了。朱小瓜抓住了郝小马的手,说,小马,现在咱们就去,她说了,如果今儿晚上听到广播,明天就和我登记。小马,你叔有机会不容易,你帮我抓住,帮帮忙。郝小马想着吴葵花是不是作弄朱小瓜,这黑天洞地的。
   郝小马提了录音机,朱小瓜在旁边跟着,快到吴葵花门口,朱小瓜有些犯怯,往后缩。郝小马抓住朱小瓜,说,你是不是编了个故事?朱小瓜说,不是。那你咋畏畏缩缩的?朱小瓜突然说出两个字:害羞!郝小马听出了朱小瓜的真诚,使劲抓住他往前走,让他去敲吴葵花的门。
   吴葵花坐在门口等着广播。
   郝小马悄悄地叫了一声吴婶。说,我来证实一下,小瓜叔说让我广播,我怕他说了谎害你。
   吴葵花说,他会说谎?
   这么说,这是真的?
   吴葵花点点头。
   真的让我广播?
   你广播吧!
   你,你真和小瓜叔登记?
   你怀疑?
   不,我,我是说,那封信你看了吗?
   我看了。他给我念的,念过了才说了这话。
   你看中了小瓜叔啥?
   老实!
   褒意词?
   好话!
   郝小马忽然想起吴葵花是有文化的,曾经做过民办教师,命不好,丈夫前两年得了急病,一个儿子已经在镇里上了初中。吴葵花孤独地坐在门口,风晃动的灯影在屋子里打转,郝小马看她的身影如一幅月下的剪影。郝小马已经开始转身,他说,婶,那我就播了,你,你们别悔。
   播吧!播吧!播了我就清静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就认定朱小瓜了。郝小马看见朱小瓜在抹眼泪。
   第二天清早,我们都听到了郝小马在广播爱情。我们都还缩在被窝里,来不及在大街仰望喇叭,我们把耳朵支在窗户上,听到了我们瓦塘南街的喇叭在广播爱情。破天荒,郝小马进行了改革,他把对爱情的广播配上了音乐,好像是《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郝小马的声音抑扬顿挫,他说着我们瓦塘南街最动听的方言,我们认为是最好听的普通话,我们叫做“瓦普”。大家注意了,现在广播爱情……我受朱小瓜同志和吴葵花同志的委托,广播他们俩人的爱情……现在广播爱情,大家注意,我现在广播朱小瓜同志情真意切的情书……我们都听到了,我们窜出了被窝,我们望着大喇叭,我们瓦塘南街的电台。广播里开始放歌,我和杨小木呱叽呱叽地往吴婶家跑,我们看见很多和我们一样跑动的腿脚,大街上充满了呱叽呱叽的脚步声。吴婶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喇叭,天上飞满了花朵,我们看见朱小瓜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是一条红色的围巾……
  三
   郝小马的弟弟郝小牛戴着大红花坐在拖拉机上,一身绿色的军装只差嵌上领章帽徽,稀落的雪花为瓦塘南街出去当兵的郝小牛和另外的朱小马送行。我有些郁闷,我也参加了体检最终没有去成,我在村外的小堤上,看着拖拉机越过西河桥上了镇里的大道,我把头闷在地上像一头蜗牛。
   我没有想到郝小马约我。他把我约到河滩,和我坐在河滩的落叶上,我看见他脸上带着愧意。他说,小麦,你明年还可以报名。我摇摇头。郝小马一脸歉疚,仿佛他弟弟走了是对我的影响。郝小马把身子躺在落叶上,我也学他的样子躺下来。冬日的夕阳穿过河道穿过河滩干枯的枝杈扫在我们的脸上。他说,小麦,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我弟弟当兵吗?
   我摇头,我头摇得落叶响了几声。
   郝小马说,他爱上了咱村一个女孩儿。
   我坐起来。
   郝小马还躺着。他说,他在家肯定娶不到那个女孩儿。
   我知道郝小牛太老实,学习很笨,但有好身材。
   我要成全我弟弟,郝小马说。
   郝小马满脸凝重。
   然后他让我猜猜女孩儿是谁。
   我猜了几个。
   他说,你往好处猜,长得好看的。
   我又猜了几个,他都摇头。
   他说,再往好看的猜。
   我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姜小莉!
   对!他猛地坐了起来,树叶从他身下飞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那是我们瓦塘南街的公主,用现在的话是一个很有范儿的女孩儿,多少人的梦中情人,一个副镇长托人来给他儿子保媒被姜小莉拒绝。郝小牛爱上姜小莉,这让我们吃惊,我们都喜欢姜小莉,都没有错。这就是郝小马让弟弟去当兵的理由。
   小麦,你说能不能成?
   我不知道,我有些痛苦,好像我被剥夺了什么。我也喜欢姜小莉,但现在郝小牛和大家相比他占了优势,他去了北京,当了样兵,比姜小莉还范儿,那是祖国的首都,我爱北京天安门,就在那儿。郝小牛真他妈幸福,天天看见天安门,还可以登上天安门俯瞰一片人海;还有故宫、长城,就算没有姜小莉,郝小牛也他妈的够牛。
   你说能不能成?
   我没有回答,我看着河滩里大片的树,只有很小的 风,凉气下来,没有风哨,树叶摸上去凉凉的。
   他说,你等着瞧,我要在喇叭里广播我弟弟的爱情。他忽然唱起了那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我看见他目光遥远起来,望着东南,他告诉我在东南的老塘镇,那儿有一个大厂,他在那儿学过很多的老歌……我知道他想念机械厂。他回过头,看我,说,小麦,你明年还可以报名。我摇摇头。他说,小麦,你将来会有出息,你有想法,你爱学习,我们知道。我在心里说,你才有想法,你让弟弟去了北京,想把姜小莉搞到恁家,做郝小牛的媳妇。
   他把声音放低,他说,麦小麦,你的爱情是谁?我给你广播。他真诚地看着我,像是有愧。
   那一夜,村里的喇叭真的响了,喇叭呼呼喘息几声,传出郝小马的声音,声音从喇叭里发出来有些变。郝小马说,现在广播爱情,麦小麦的爱情――麦小麦告诉我他喜欢他高中同学房晓萍,谁能成全小麦,我连续三天广播恁的爱情,我替小麦请恁……广播传得很远,那一天郝小马把我的爱情广播了不止10遍。我躺在河滩上,闭着眼,我知道房晓萍根本是子虚乌有,我们班上根本没有姓房的同学。郝小马还在广播,我听得很清,我没有告诉他,我也喜欢姜小莉。
  四
   郝小马拿着照片在大街上,照片上是郝小牛手握钢枪站在中南海门口,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站在纪念碑前,站在天安门前的玉带桥上,眼前是我们在课本上看过的华表。当然我们看见了郝小马和弟弟的合影。我们对郝小牛能去北京当兵羡慕死了,郝小牛真有福气,这么好的事轮到了他的头上,在这之前郝小牛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也可能有点被郝小马遮住的意思。郝小马依然手里拎着云雀牌录音机,录音机里放着当时比较流行的一首电影插曲,好像是郑绪岚唱的哪一首。郝小牛太神气了,郝小牛不是小牛是大牛老牛是牛×了。还有郝小马身上的那件坎肩很招人,已经是春天,没有袖子的坎肩在瓦塘南街显得另类。他这才说到了毛坎,说是郝小牛和他在西坛什么地方买的,不贵,咱平常都认为首都的东西会贵,其实不贵,那地方有多少领导看着的贵不起来。当然郝小马慢慢地靠近了姜小莉家,姜小莉的父亲就在路边站着,一个很本分老实的人。仿佛是在等着郝小马过来,他不想听录音机唱什么歌曲,他这种年纪的人喜欢的是戏,地方戏,喜欢老包或者穆桂英挂帅。有人给郝小马提议过,你别老在喇叭里放流行的年轻人喜欢的,村里老人都有意见呢,没有老人怎么可能有你们一拨一拨的孩子,放戏,加点戏,这其中可能也包括姜小莉的父亲。现在让我们把叙述对准郝小马,他终于接近了姜小莉的父亲,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有点想把照片装进去的意思,哎,也没什么好看的,哎,姜叔,你看看这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我去看弟弟,带回来的照片。姜小莉也站在门口,她没有主动去看那些照片,等姜小莉的父亲看过了,郝小马忽然才看见了姜小莉似的,把照片朝她晃了晃,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哎,姜小莉是吧,你不是和小牛是同学吗,你看看你同学的照片怎么样?就这样,郝小马把照片递给了姜小莉。
   这年秋天,瓦塘南街发生了一件事,石榴婶去了姜小莉家,要给姜小莉说媒。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石榴婶是村主任的老婆,村主任的老婆亲自出阵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而且石榴婶要保的媒是把姜小莉介绍给郝小牛。按说姜小莉已经经历过很多世面,她穿着恰当,再朴素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有一种韵味,有的衣裳是她在牧城的姑姑捎回来的旧衣服,姜小莉穿上去竟然有了几分城市气,从脖子到腰到小屁股的线条都衬出来,有点儿妖娆。
   石榴婶走进她家时让她的心一动,好像她已经有什么预感。
   郝小马天天看着广播,他不断地为村主任说开场白,像个主持人,大家注意,现在听主任广播了。他也广播谁家的信件,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他要广播一次姜小莉的名字;姜小莉扭着腰摆着手去村部拿信,有时候信皮上写着“内有照片,勿折”。按说郝小马也可以把信顺路地捎过来,可他没有,他不好意思,那信可能和他的弟弟郝小牛有关。
   姜小莉是想拒绝的,可她拒绝得有些迟疑,她的迟疑让眼明心亮的石榴婶看出来了,这就给了石榴婶抓住战机的机会。在瓦塘南街,一个村主任的老婆在村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她就是一个村庄的皇后,不看僧面看佛面,县官不如现管,颜面上是要留三分的。石榴婶慢慢地拿出了照片,她没有想到姜小莉说,我有。石榴婶哎呀一声,哎呀,你们都通信了啊。
   姜小莉说,没有,我一封也没有回过。
   石榴婶心直口快,那就是你的不礼貌了,好歹是要有一封信回的。接着石榴婶书归正传,正五正板地说,姜小莉,这事儿你多往心里搁搁,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可以考虑的,小牛这孩子懂事,一表人才,不然他能当了兵?人家那可是北京相中的,北京那是什么地方,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进的,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挑过去的,而且还在一个重要的地方站岗放哨和首长们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比如说麦小麦,体检都过了到底也没有去成。姜小莉的父母一时都找不着说什么话好,看着姜小莉,意思似乎在说这事儿做主的是小莉。姜小莉一棵树一样栽着,没有风,头发丝儿都不拂动一下,也是一时找不着到底该说什么。石榴婶呢也不往下秃噜着说了,开始和姜小莉的父母拉家常,甚至说到了村里的路要修,东地的河要挖,水渠可能要重新硬化,也许要修一个新的排灌站,好多的地里要搞什么开发,话里透出的是只有一个村主任夫人才可能提前知晓的话题。临别时石榴婶说,如果找村里有什么事不好给主任说给我打声招呼,只要不让你们的主任犯错误。说着她就告辞了,媒妁之事不是一趟能说定得了的。
   说这年秋天发生了一件事,是石榴婶要去北京了。问题是陪她去的是姜小莉,还有郝小马,大家就想到了去干什么,要确定的事情。大家一下子都哑了,大概梦中的情人要有归宿了。郝小马一走,村里的喇叭也沉默了几天。
   我们在一星期后看到了从北京回来的石榴婶,姜小莉,还有郝小马。之后看到了石榴婶和姜小莉在北京的相片;石榴婶站在天安门广场笑眯眯的,让大家吃了颗定心丸的是姜小莉和郝小牛的合影,虽然姜小莉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但毕竟膀子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姜小莉和石榴婶在这年秋天也都穿上了没有袖子的坎肩。
   第二年春天,河滩的树和河滩的草都发了新芽,接着就草长莺飞,沧河水汩汩地流动起来,树上的鸟儿翅膀扑棱得又伶俐又温暖,叫声没有了冬天的拘谨。我和郝小马坐在河滩上,郝小马大声告诉我,郝小牛要回来探亲了,昨天他已经找了三毛把桌定了。定桌是订厨子、定几桌饭菜的意思。我听出来郝小牛要回家开订婚宴了。那个时候我仰着头,问我生活中真正的房晓萍她在哪儿,我开始向往爱情,有了更深的孤独。我告诉郝小马,我给一个女同学写信被冷冷地拒绝了。郝小马说,麦小麦,不要泄气,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爱情,郝小牛不是跑到我前头了吗。
   郝小马展开双臂,我要广播弟弟的爱情了。
  五
   多年以后,我在离瓦塘南街几百里之外的一个地方想着当年的情景,在那些故事里寻找我眷恋的人和生活的意义,我还是忘不了郝小马的那句话:现在广播爱情。那几年因为有郝小马的“现在广播爱情”,我们彷徨的生活充满了情趣,多了一份期待和寄托。只是没想到朱三丹会找郝小马让他广播对我的爱情。有人说,要爱爱你的,不要爱你爱的。可是,我们都一直拗不过劲来,我们总还会朝着我们爱的人的方向走去,直到都碰得心痛欲裂,头破血流。如果说这是爱情的两个方向,一个错的是我,一个错的是朱三丹。可能我们和很多失败者一样,我们是两个不知深浅不着边际的失败者,或者说我们是目标太明确的人。这么多年来对爱或被爱的寻找,我似乎懂得了我们对爱情的失败来自于我们不够懵懂,我们失去了少年时代的浅,失去了我们那种浅尝辄止的朦胧。
   有人向我提示过,说村里有一个女孩儿对我特别好感,只是一直不敢道明。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和朱三丹有关。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小屋的门被轻轻地敲开,直到看到她畏怯狐疑地站到我的面前,我才豁然想起有人对我的提示。她坐在我的床边,用似乎生疏的目光瞧我,我努力地寻找和她的接触,和她说过的只言片语,努力地找也找不到。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找我,乡村的夜晚已经很静,我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个不速之客,就是这个女孩儿,让我在村里有了一次沸沸扬扬才子风流的佳话。她像朱小瓜一样疯狂地去找郝小马,求郝小马广播她对我的爱情。这时候的郝小马已经理智了很多,那一年郝小牛已经结婚,郝小牛还在部队。感谢我和郝小马那几年的友情,郝小马制住了朱三丹,郝小马没有广播她对我的爱情。郝小马说,我得征求对方的意见。郝小马说,村长已经敲过我几次警钟,治安主任对我有很大意见。就是先遭到我的拒绝,后又被郝小马的拒绝的那个深夜,朱三丹制造了一次壮举,她点了一把火,烧毁了她所有珍藏的衣服,包括她珍藏的书。我应该还说到之前,之前她连续几天在接近我要睡眠时敲我的屋门,敲得那样固执。有一天夜里她带来了几本书和一本日记,那本日记竟然全是写给我的,她让我汗颜也让我感动。还有一个晚上她带来一对绣好了鸳鸯的枕巾,我从来没见过鸳鸯,是她告诉我的,并告诉我鸳鸯的意思,告诉我鸳鸯和爱情有关,是爱情鸟。我茫然,渺茫,应该有的懵懂荡然无存。我说,你为什么这样……她说,她爱我走路的样子,爱我的旁然无顾,爱我的读书,我的写作。她还告诉我很多很多,我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要我的拥抱,她先抱住我,在我的耳边絮叨,她用身体点燃着我的孤独,我被燃着,在燃烧中我看见窗外的路,天上的一条银河,村外的大路,在我被燃烧得快要发蒙时被窗外的一只夜鸟嘎嘎叫醒,我至今还对那鸟声有一种奇怪。我彻底放松了,我忽然明晰起来,我不能草率。我庄重地把我们的衣裳整好,打掉了她当场要点燃枕巾的火柴,我郑重地和她道别,我说对不起,也许,我得好好想想。我就这样委婉地拒绝了她,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对当初的拒绝感到后悔。
   郝小马找到我,我不说话。那天我们一直站了好久,望着夜幕中的喇叭,我说,好长时间没听你广播爱情了。郝小马说,麦小麦,你出去走走吧,也许你该出去走走。我知道他的意思。
   后来,我就一直走在了路上。再后来,我走到了现在的牧城。
  六
   我们终于知道了郝小马的爱情,知道郝小马爱上了梅豆。
   郝小马坐在水渠边,水渠两边开满了喇叭花和蒲公英。他的前边是一条田间小路,就是那天梅豆从他的身边经过时忽然把头扭了过来。梅豆看见了他颊上的泪痕,她站着,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她往回走了几步,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上是一朵向日葵。他迟疑着接下,握着手帕看着梅豆又迈开脚步,脚步躲着渠边的小花儿。走了几步梅豆又一扭头,正是梅豆的蓦然回首让郝小马心头一震。
   他开始找机会,梅豆家的信他不再在喇叭里广播,直接送到梅豆的家里,包括梅豆家的邻居也都享受到了他的送信服务。他就这样找着来梅豆家的机会,一次他去梅豆家送信,梅豆没有在家,梅豆去霓镇上买东西还没有回来。郝小马看见天上正卷过来一堆堆的厚云,他去小卖部里买了件新雨衣,在半路上接到了梅豆。梅豆手抓着自行车,淋湿的刘海盖住了眼,她推着车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梅豆问他为什么?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郝小马不是说假话,他陷入了一种懵懂,这也许才是爱情的境界。又走了一段,梅豆又问,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梅豆说,那你是个傻瓜。说完这话梅豆笑了,笑声像干净的雨点打在郝小马的心上。郝小马说,对,我是个傻瓜,郝小马又补了一句,说,我要感谢你的手帕。
   梅豆说,手帕你可没有还啊。
   郝小马说,不舍得还了。
   郝小马把手帕一直留着。
   雨下得小了。
   郝小马一伸手撩开了梅豆的刘海,看见一双又大又亮有神的眼睛。他捏住梅豆湿湿的鼻子,把额头狠狠地贴了过去。
   梅豆在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话。说你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
   郝小马不知道是啥意思。
   梅豆说,你广播爱情啊。
   郝小马笑笑。
   梅豆说,你这人挺有义气。
   郝小马摇摇头,我有什么义气?
   梅豆把头别过,有啊,你对你兄弟那么好,你对朱
  小瓜和吴葵花那么讲义气。
   还有几句话是梅豆后来在河边说的,可是,你们家太穷了,你看那三间土坯房,我爹那儿怎么能过得去?郝小马想起他是盖过五间蓝砖房的,那五间房给了弟弟郝小牛,郝小牛复员回来分到了镇里的食品厂,他要仗仗气气给弟弟和姜小莉一座房住。郝小马下决心要再盖一座房子,他要让梅豆找到说服父亲的理由。他想了想,再烧一窑砖,房梁和檩条把院里的树刨了,再找村长照顾刨一棵杨树做梁,房基去河里挖几车石头,这样房就盖起来了。老娘70岁的人了,要她在有生之年也住到好房子里。
   现在有必要介绍他家的场景了,他家的门前是一道护村堤,护村堤外是一望无际的庄稼,他家的树和村堤上的树都长到了一起。一天傍晚他找了几个伙伴刨院里的树,刨出了兴致,一连刨了十几棵。这样就刨出问题了,治保主任发现郝小马把村里的树刨了几棵,治保主任带人抓了个现行,给郝小马定了个偷树的帽子。郝小马一鼓作气刨了树,现在愣了,他说,我都按俺家的树刨了,真的不是故意的。郝小马有些气冲,本来在听广播事上,广播什么爱情让治保主任对他早耿耿于怀,几次建议村主任换了郝小马村主任没有同意,现在终于抓到把柄了。治保主任有点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郝小马一冲动对他动了手脚,下手可能有点狠,治保主任的鼻子也喷出了血。
   郝小马被派出所带走了,又送到了刑警队,郝小马偷树又打治保主任被判了进去。我们天天失望又无奈地看着喇叭,好长时间没有人广播爱情了,没有歌曲和广播爱情的喇叭形同虚设,还不如树杈上的一只鸟窝。我们对没意思的喇叭充满了气愤。
   郝小马出来是个冬天,一场细雪飘满了瓦塘南街。对郝小马来说真是一种折磨。那天正是梅豆出嫁的日子,娶亲的汽车上绑着喇叭,穿街而过,鞭炮的碎屑在雪地上翻飞,留下一路落红。真是无巧不成书,怎么就这么巧呢。梅豆被娶上车,几辆贴满喜庆彩纸的娶亲车驶出村外。我们看见了郝小马,郝小马在雪地上飞奔。我们又听见了久违的广播,郝小马的声音有些嘶哑,甚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村部的门是被郝小马踹开的,门上的锁已经换过,那天的大喇叭没有气喘,直接传出了郝小马高亢的广播,广播声越过满天纷纷扬扬的雪花。郝小马说,现在广播爱情――然后我们直接听见了他在广播里喊,有些凄厉,梅豆,梅豆,梅豆――我们听见他在喇叭里哭……
   我们看见了郝小牛,刚刚退伍分到食品厂的郝小牛手持一根钢棍,手握钢枪一样跑在瓦塘南街的大街上,完全还是一副军人的姿式,他的妻子姜小莉跟在后边。我们知道他会抄近路截住娶亲的车。
   郝小马看见了弟弟,他在后边追着让小牛回来,他阻拦弟弟,说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可郝小牛跑得更快,他根本追不上。郝小马又返身往村部跑,他打开了广播,喇叭帮他追上了弟弟。他在喇叭里喊,小牛,你回来,小牛……然后,郝小马气喘吁吁又跑向大街,弟弟郝小牛手握钢棍在雪中抹泪,娶亲的车已经跑远,留下一路雪痕。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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