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字记者，我应邀出席法国电视台活动的几率并不高；但在这个形象取代思维的时代，只要你出现在电视上，你的形象就为人所熟悉，你就似乎有了成就，你就会在街上被人拦住称道；尽管你最终发现，拦住你吹捧你的人其实只是认出了你的面孔，他（或她）其实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你的观点。但出镜电视给我带来了不少其他邀请，使我逐渐有机会接近法国上流社会。慢慢地，在接触越来越多的法国名流、富人、贵族之后，我也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如何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出谁的荷包比较满。
女性比较好认，看首饰即可。一个拿着路易?威登包的女人不一定富有，因为包有可能是假的，也有可能是积攒多日、牺牲了不少口粮才省下钱买的。但戴着奢侈首饰的女人，往往是有钱的标志。男士则困难一点。你可千万别以为叼着雪茄、掏出一支万宝龙笔来签字的人就一定是上流社会走出来的人物。因为有些酷爱奢侈品的人，往往会省吃俭用购买比自己实际富裕程度更高一层的品牌。男士的身份主要是从手表和皮鞋上来辨认。一只名牌表和一双鳄鱼皮皮鞋，几乎就是你面前这位绅士的“富裕等级勋章”。法国总统萨科齐据说在新婚之前一直戴劳力士表，是贵族派头且更为富有的布吕妮下嫁后，送了一只百达翡丽表给总统老公，这才将萨科齐戴表的“品位”和“阶级”提高了一层。如果你碰到一位戴着陀飞轮手表的朋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富。因为其价格往往数十万欧元，一般人绝难问津。鳄鱼或鸵鸟皮皮鞋也是一个标志。买支万宝龙容易，但真要疯狂到购买一双价值数千欧元的鳄鱼皮皮鞋这种日常用品去踩一踩巴黎的尘土，就非常罕见了。因此，瞧一眼手表再加皮鞋，你就能洞悉你对面的绅士属于哪个阶层。
但如果你仅从手表与皮鞋来判断一个人的价值，那就错了。因为金钱――谢天谢地，至少到目前为止――并非法国社会唯一的价值追求。尽管自萨科齐当选总统以来，这位毫不讳言对金钱之“热衷”的总统，使法国社会掀起了一股“拜金热”；但从十八、十九世纪以来就尊崇思想和知识的法国社会，目前还延续并保留着价值观多元化的最后一点残余。对一个人的评判，除了金钱以外，同时也推崇社会承认。
我认识一位著名电视主持人兼作家，他手腕上永远戴着夫人年轻时送给他的那只超薄型手表。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陀飞轮是什么玩艺儿。他热衷的是旅行。他的钱都花在全世界各国。因为这方便他编织种种国际“关系网”，使他采访到从克林顿到戈尔巴乔夫等历史性人物，并使他写出了数十本政论书籍。他出了车祸，法国总统希拉克亲自致电问候……我另外一位记者朋友，则永远一身风尘仆仆的便装、背包打扮，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他送给女友的生日礼物，是一位寂寂无名的艺术家的一件作品――其价格与一只卡地亚的名表不相上下。他的生活就是无穷无尽地工作。他一天恨不得分成48小时。而他的成就感来自其署名的文章、书和他主编的杂志。当这类人物站在你面前时，从其衣着打扮，你一点看不出他们是颇受社会尊重的法国思想精英。他们甚至在大众面前并无多大名声。因为大众难以达到理解其思想的程度。在我的法国朋友圈子中，这样的“思想者”还大有人在，尽管正日益趋向于“受保护的稀有动物”之列。但正是由于这类人物的存在，法国目前还时不时偶产一些尖锐的新思想。
在绝对昂贵的金钱面前，还有更为昂贵的“思想”！
事实上，这种价值观的多元取向，不仅是社会进步的思想源泉，而且也可以使得社会心态更为平和，富人骄矜之态得以有所收敛。价值观的多元化甚至能够缓解社会的“仇富”情结。因为当一个人可以骄傲地对主张“赚到4000万才算成功”的教授说，“我没有4000万，但我拥有你所缺乏、甚至一窍不通的思想”时，社会才不会呈现“万般皆下品、唯有金钱高”的扭曲状态。
遗憾的是，思想的昂贵并非尽人皆知。于是金钱的昂贵就变成了“普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