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树 还有一些残冰影响着枝条伸展 山风一次次挤进来这些树 这些树之间好像有某种默契 向左或者向右 步调一致我把手搭在一根粗大树干上
感到大地的脉搏跳动那么有力
这是北方的早春
阳光还没有揭去麦苗上的雾岚
云朵很低
刚好遮住了山路上荷锄的人
我一直站在檐下看雪变成水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声音空旷而无奈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用了整整一个季节
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枝条上
我不能断定它的呜叫是清脆或是嘶哑
它用小巧的喙梳理着羽毛
像经过冬天要把纠缠不清的事理个头绪
读一片叶子
直到现在我才读懂一片叶子
诠释的生命价值
风揭开我左边的衣角
我感到一丝凉意
此刻我无所适从一片一片
叶子 从时间的侧面
把季节向深处推进
我经历了峡谷弯道
几次想改变初衷这里阳光灿烂
没有角落也没有边缘
一片叶子携带的天空乌云散尽
老树
在村庄的梦里走动
穿着星星的
花衣 迈着民俗的碎步
偶尔漏下几滴蝉鸣 格外透明
村庄的土墙一个靠着一个的肩膀睡了
像睡在一张大床上的兄弟 酣声起伏
老树孤零零地坐在村头
左手攥着右手 同自己的体温做伴
突然一声狗吠点亮了一盏灯
吓了它一跳 它踮起脚四处看了看
又归于平静 随后它像一个智者
把脸埋在树叶里
秦岭以北的秋天(外二首)
第广龙
秦岭以北的秋天，草木用完了力气
生长处于停顿状态，我知道
灞河还要再泛滥一次，才能安静
天空似乎一天之内，升降数次
最高的一次，高到
几乎失去天空。我神智不清
是一个轻微的精神病患者
拍打西安的钟楼，把时光
调到傍晚，我喜欢傍晚
喜欢万物在半明半暗中的样子
在我居住的北郊，这个古老的村子不远
有一个个汉朝的大坟堆
里头睡的是帝王，现在
我甚至想把他们也叫醒，和我一起
在收割后的庄稼地走走
大地腾空了无数次，又一一填满
只是变迁之后，秋天依旧
秋天的风，吹拂了三千年
三千年后，吹我，吹我起伏的内心
那一排老树开满杏花
至相寺外，是一条曲折的土路
通向更高处。岁月更替了多少人事
我今天到来，这久远的留存
经过了一次次重修，我做不了历史的一部分
只是，在土路下的沟壑里
一棵又一棵苍老的杏树
树冠被修剪。只保留几根主要的枝权
在这个三月。开满了杏花
老树新枝，像嫁接上去的
老树还是老树，即使改变了容颜
杏花美丽，杏花热烈
只是。杏子熟透的六月
我还能不能再来一次
我听说，这样的杏树结下的杏子
甜，水大，这样的杏子
是真实的。可信的
那棵枣树
那棵枣树是凌乱的，冬日的天空
一匹马在奔跑中撕裂了马蹄
如我少年的心，被土尘埋没
渴望着挣脱，在远方跳个不停
枣树安静，枣树旁的炊烟安静
在我的眼里，它们都颠倒生长
夜里的枣树，连季节也无法束缚
通红的雨点，击打着梦的口袋
枣树知道孤独吗，枣树还有另外的名字吗?
枣树的内部。谁在一针一针绣花
枣树的根，是否也会走路
出去喝些水，又悄悄返回，看不出曾经离开?
长在我们家院子里的枣树
却属于种下它的人家，斧头举起
枣树的镜子打开，散发出强烈的香气
和强烈的光，让我出现过敏的症状
空白了这么多年，没有枣树
也就没有枣子了，枣子长大多慢啊
还要长出一枚坚硬的核
一转身，我已是一个，用落叶烤火的雪人
海边的树林(外二首)
姜 桦
海边的那些树林，我是多么怀念你
不管是刺槐、苦楝，挺拔的水杉
它们总是那么安静、闲逸、抒情
哪怕是一朵平常的小花都不随便掉落
即使是落下。也要选准
时间和地点，并且，落出节奏
但现在，一切正在被打破
风车巨大的叶轮转动，安静的大海
迟疑的波浪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连鸟的歌声也都变得如此紧张、局促
它使我不得不怀疑这从今往后的生活：
它是否也将和我一样，整天假模假样
冬天，滩涂上的鸟
有些鸟的眼里是没有远方的
譬如灰椋鸟。它们
只在这片树林里
在这片晚霞和朝霞之间穿梭
有些人心里是没有远方的
就像我，几十年，从来都
不曾从这里走出，一颗心
一直就在这片滩涂上，跳动
远方，鸟的羽毛颤动在枝头
或许说不准风从哪个方向吹来
但我一定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
最先将在哪一个地方落下
海边，再次写到芦苇
用你青碧的枝叶洗我的眼睛
用你纷飞的花朵击打十月的天空
用你外表的柔软焐出冬天的温暖
用你内心的坚硬刻下流水的清冷
你的枝干，一直向上、向上
我用阳光写下它的眷恋
根须不轻易开口
但已经说出对大地的爱情
五千多种生灵分别代表我的闲愁(外一首)
罗国雄
当夜深人静，群峰聚合，树枝压低了天下
幸福
峨眉山倚着星斗和一叶月亮的扁舟，摇晃
着进入
梦乡时，森林的翅膀下，白天无法收拢的
呼吸、年华、梦境和潮湿的思想……紧
紧地挤在了一起
多么像我有些私心的爱：复杂、具体，忧
伤、美丽……
2300种动物，3200种植物，分别代表了
我的闲愁：
256种飞禽，51种走兽，34种夜间爬行
术，33种在记忆与现实之间两难选择的
柄息者，1000种昆虫，60种鱼……它们
中间，既有小熊猫、林麝、珙桐、短尾
猴、弹琴蛙、古叶蝶、桫椤、独叶草、
领春木们排列而成的珍稀灵感的基因库
它们挣脱过重重黑暗，看见了圣灯，谛听
到过神明：
也有和地丁、苦笋、冰蔸菜、水芹、马齿
苋、慈姑、车前子、黄蒿、苦巴菜、木
屐草、莴姆、益母草
一样卑贱的生命，代表我朴素、羞怯、细
小的情感
在这座大山的内心游走，直至找到一泓清
泉的源头……
大多数时候我的愁是安静的，与草木一道
缓慢生息
直至被生活抽空。成为木鱼和网罗时光的
蜘蛛标本
偶尔也会眼露凶光。在一头花斑豹的身体
里奔跑
当我穿过丛林，攀上顶峰，感觉一切都不
可靠的时候
一阵偏北风会让我经受不住吹打，失望地
哭泣起来……
看来我细柔易碎的心。虽能为每一件善良
的事物所伤
但我爱着的无穷，准确指向了低处，只有
在最低处
我的愁，才能细细地拆解开来，像一盏盏 微弱的萤火
照亮五千多种灵魂的尊卑。让它们永远也
不要走丢……
渴望得到一棵红松的尊重
谁能阻止身体里阳光的生长
小兴安岭梦生根的地方，绿色
在这里赶路，远近峰峦缝隙间
一棵棵红松，丈量出人性的尺度
这是树的舞台。风一生一世地爱着
森林的每个章节，风是树铁杆的
粉丝和观众。时光整齐地排列在
树挺拔的身躯上。即使站得不高
树也绝不哈腰，向世俗媚首、低头
望着林海波涛里人为腾出的空地
树把孤独和寂寞深深扎进大地
用固执的爱，紧紧护住
泥土下失落的魂魄
没有谁为一棵树鼓掌，如果一滴油松
像隔夜的露水。落在山冈，和顽石内心
一段决绝的往事里。那是一棵倒在
锯斧身边的红松。流下的最后的泪
它将完成一个琥珀的退场仪式，它包含了
一座森林光芒闪烁的悲悯，和其他仍在继续
的红松。因露水而沉重的空空鸟巢的记忆
我这个自遥远故乡移栽到陌生城市里
人丛中营养不良。长得像乔木的人
多么渴望得到一棵红松的尊重。让我
有片刻的宁静，看见一颗露珠里的森林
让轻风的小手指，摸到身体里的隐痛
让我抛弃那些“昨日之悔和明日之畏”
红松那样单纯、执着。根扎在寂寞一角
携带着故乡。一个毛孔一个毛孔地生长成
善良、结实、有底气，人前站得堂正的树
伊春啄木鸟(外一首)
夏文成
在伊春，啄木鸟绝对
是一个另类
它的目光，比它尖利的嘴
更犀利
松涛阵阵，那是红松林给予啄木鸟
最热烈的掌声
我知道。被一张利嘴
锲而不舍地，啄
会很不舒服
甚至会很痛
就像鲁迅和苏格拉底
他们的匕首和投枪
令人望而生畏，却是人类所必需
我伸出双臂
就像一株遭受虫害的红松
渴望有一只伊春的啄木鸟远道而来
毫不留情
为我灭掉灵魂深处
那只蠢蠢欲动的虫子
小树林
时值深冬，它依然那么美
林梢，夕阳酡红的面庞
醉倒了整个黄昏
群鸟在此安居乐业。谈情说爱
没膝的荒草丛中，珍藏着
多少甜蜜的情话
风儿羞于吹拂
一枚松果却情不自禁砰然落地
溅落满地爱的种子
你一声惊呼，仿佛一只小兔
惶然钻进我的怀中
晚霞中的小树林
在我的怀里轻轻摇晃，睡意朦胧
轻柔的鼻息
恍若一只多情的红蜻蜓
翩然停歇在，我的心尖儿上
林中的小路(外一首)
东方浩
在林中的小路一个人
正在一点一点消逝他的背影
被一片又一片落叶覆盖
风在远处继续吹着
整个林子
回响着他轻微的脚步
而深秋的寒冷使所有枝干颤抖
夕阳穿透疏疏的枝条
夕刚照亮落叶和那个人的身影
飞鸟就要归林在小路深处
一个人的背影像一滴水在纸上洇开
一个陌生人的黄昏他把落叶
踩得沙沙地响在一条小路上
他向黄昏的纵深处走去像一滴
真正的水被风吹着就要干透
花朵深处的甜
花朵深处的甜被一只蜜蜂发现
被蜜蜂的翅膀轻轻说出来
光线和风的手指
无法伸到花朵的深处
那藏在暗处的甜在香气中漾动
如果我也是一只蜜蜂
我一定会从远处赶来
即使花朵已经开败
我也要吮吸最后的一滴
就算是一丝丝的甜
也足以形成一阵大风
吹痛我寂寞的时光
做一只鸟儿有多么幸福(外一首)
慧 玮
站在金佛山之巅，我才知道
做一只鸟儿有多么幸福
――也不必是大鹏或雄鹰。能变成
一只尾巴长长的喜鹊。我就很满足
比如此刻，面对脚下汪洋恣肆五彩斑斓的
万里林海，你如秋风或秋风如你，在背后
轻轻一推，我就能凌空而起
做一次自由的翱翔
――我不会飞得太高，我要贴着
无边无际的森林上下穿梭。我要抓住
我柔软的羽毛与丝绸般的红叶相互拥抱时
那一种销魂蚀骨的快乐
我庆幸，我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这一天。我几乎没有听到一声鸟叫
更没有看到一羽飞翔的翅影
这一天。山林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连野猪也闻风丧胆，销声匿迹
我相信干枯的落叶也有疼痛
当它被纷至沓来的脚步踩成碎片
我相信陈腐的古树也会愤怒
那一处处断裂的伤口就是冒火的眼睛
我庆幸。我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而不是满怀欲念的入侵者
我将如秋风轻轻来去，不带走一丝云彩
把山林还给宁静。把万物还给上苍
归雁
秀 水
跟冰凌炸响的春讯一路来
跟忽拉拉的南凰一路来
跟蜂歌蝶舞一路来
一只北归的大雁什么行李都不带
只带轻快的翅膀和一颗飞回春天的心
一路向北，向北
你不停拍打的翅膀
把伊春的红从第一朵金达莱的花蕊中展开
把伊春的绿从汤旺河冰消的水面展开
把伊春大写的春从小兴安岭的胸部展开
把伊春女儿的爱从一首黑土里生黑土里长
的民歌中展开
把伊春天空蓝色的海从我的眸子中展开
展开，展开，缓缓地展开
不断地展开
沿着这个优美的动作
我展开抱紧的双臂
――本栏稿件选自“绿色伊春文学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