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我说 你是这些尘埃的总和…… ――题记 我的青梅竹马 那时 我是你的妻 屋后的小菜地就是御花园
我们以纸为绸 以水为琼浆
转眼就从青丝到白头
膝前儿女成群
我们八岁 一切还尚未懂得
似乎又都已经历
我们虚设爱 也虚设千戋
像那些戏文里的情节
离散再多 结局也总是圆满的
如今 春色三分
菜地里一片荒芜
睹物思人 我只能虚设来生
――你依然短襟小褂
不早逝 不远游
我依然是那棵芨芨草
尘世迷乱 我也只信奉一个少年的表白
在窑庄 以水只为水
与他男耕女织
四月槐花
四月的窑庄是槐花的
当它被这浩荡的白所笼罩
这些泥土和石头也熏出了香气
时光的深处 锈锁落地
她们云鬓轻挽
碎花的围裙扎在腰间
青春的身影 在风里
若隐若现……
它们开过我的童年
一只槐花糕就穷尽人间美味
从门前 到屋后
一朵蕊 就安下一颗不被漂染的心
它们开遍我千帆过尽后的悲伤
在窑庄花开千树也都是我的
我着素衣 穿行其间
不是在效仿它们的美
物是人非
谢花又一次落满了庭院
多少旧时光 一扇斑驳的门――
牧马人
苜蓿开遍了田野
牧马的人
起身上了坡地
云在天上 五谷在路上
牧马的人 在大风口
大雨漫过了马背
当青草淹没了马蹄
谷仓饱满
牧马的人 在西山
黄土里埋下了呼吸
我绕道三千 又归于原地
当这些疾痛――来临
在窑庄的廊檐下
学着你
磕出鞋里的沙粒
亲爱的燕子
这首诗给你 亲爱的燕子
瓦楞上长出荒草屋檐低矮
人去屋空你还在
檐下筑巢 田野里衔来草籽
养育着小儿女
这些句子给你的巢 给这些泥粒和草屑
幸福多么相似 时光退回到那个夏天
阳光透过木板门那潮湿霉烂的气息
那个女人的怀里 我娇小
刚刚褪去了胞衣
还不曾看见尘世的爱和苦难
她的乳水就是全部 木雕窗棂的土屋
就是我的宫殿
剩下的这些词语给我自己 亲爱的燕子
风什么时候吹过了我的生活
乡愁如此漫长 归来已无所可依
苦槐花簌簌落下 那青苔之上
一声叹息 就像那年
你被雨打落檐下时的哀鸣
那个黄昏
那个黄昏 风顺着山势往下吹
云朵漂移 牛羊知晚
远处的密荫里
窑庄那灰色的屋顶忽隐忽现
那个锄青的人 背影被落日染成红色
禾锄在肩上小调在山梁上
仿佛并不曾被生活重压过
裤脚挽起每走一步
脚下就荡起一股尘烟
回忆总是美好的 那个黄昏
我随他从南岭返回窑庄
四下里暮色初起 我小如青蝶
一颗还未曾被掠夺的心
被这尘世的美所迷惑
随路边的马兰摇着微微的醉意
榆钱儿
在窑庄它们
可以和任意一朵花相媲美
当四月来临 它们由青涩
出落得饱满
在午后的枝条上 恣肆 放纵
仿佛一场青春的狂欢
而我是懵懂的 还不曾懂得美
枝叶高过我的头顶
高过一个女人扬起的手臂
当一粒榆钱儿落下
我的欲望简洁 世界渺小
在她微微颤动的指尖上
抵达完美
这个贫穷 多病的女人
将这个索求于命运的姿势
定格在我之后的奔突中
每当春日来临便神思恍惚
便见阳光照过树冠
风中的榆钱儿纷纷落地
年复一年就像她一生信主
却终不得拯救
楸树林
比那些离去的要可靠
当窑庄空了
它还在
阳光还在 树下斑驳的隐影还在
艾草疯长掩没了来路
绳索寸断
树下的秋千还在
风还在 时光还在
那时在秋千上
为另一个女孩儿
我拒绝了一个男孩子递过来的手
那被野蒺藜刺出的血 那一脸的惆怅
人声消散 它还在
窑庄的一道屏风还在
开紫色的花
看世间客来客往看我
离去时豆蔻年华 归来已不知五味
已不屑吃这些莫须有的小醋
当那少年摘柳为笛 远远地唱道：
“……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
它是安全的 适于遗忘和还原
让一个苍白之人在年老将至之时
仿佛什么也未曾开始
未曾经历
纺车谣
当桃花谢落 柳絮飘上帘栊
她小脚瘦弱的身影
便又重新出现
这个来自外省的移民
八岁丧母十三丧父
十六为人妇 三十寡居
四十岁带着她的好手艺
做了我的祖母
这个半生迁徙
不识字 也不谙音律的女人
容颜尽失青春不再
在窑庄的春色里
她以纺车为弦 以棉絮为出口
顺应着心跳和呼吸
只用一个抑扬的副词
道出她的艰辛……
这人世间最美的歌唱
多年后 我满怀词语
从悖谬的命运里起身 在比她的棉线
更为绵长的忧伤中
不停地寻找着那最为恰当的语气
却是所有的表达都是欠缺的
都不及她当年的那声哀叹
更为准确
垄上行
当风吹过麦浪起伏
白蝴蝶缱绻其间 燕子掠身而过
分娩的气息开始飘散
五月的阳光下 那金色缓缓流淌
仿佛一则叙事就将抵达它的尾声
从返青抽穗现出那些隐匿的芒刺
到一个身影像在经典的一幕里出现
那些幸福的日子里麦香汹涌
一把镰刀驱散着身后的饥饿和贫穷
从黎明时踩响的石板路到月华初上
他弯腰 似乎从不曾停息
沧桑的笑是饱满的 仿佛
那庞大的缺口 就将被一粒麦粒所补救
一个一生都在寻找着补丁的人
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
当我走得越远丢失得就越多
用什么来支撑这比饥饿更大的虚空?
一年年 地垄上芬芳辽阔
而我疏忽那美 那画卷般的景致
追寻一个背影
作者简介：
陈小素，女，原名陈素云，山西长子县人。作品见于《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等，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