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些田野里的日子。那时候，我在故乡的田野上走，春日的土地，刚刚松动，太阳照进泥土里，又被缓缓地反射起来。空气里到处充满了生土的气味。有时候，我不是走，而是去劳动，作为一个小小的劳动者，我和那些故乡的人一样，用手和手工去接近那些粮食与水土。每当这样的时刻，我总会去猜测那些身边的事物。一只田鼠在地上倏的一声跑过去了，我会猜想它的眼睛；一只斑鸠在天上没有鸣叫就飞过了我的头顶，我会一遍一遍地去猜测它的羽毛和家园。有时候，我甚至会猜测我的身体。我想知道一个人皮肤之下的构造。我想知道那些闪耀和运动的事物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与很多眼前的现实和景物一样，它们都很快地消失了，它们的消失对我又会意味着什么。我痴迷于这种猜想，并曾反复在诗歌中写过它们。
有很长时间。我还会着迷于一种对于过去的想象。我想象那些古人，想象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语气，他们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场雨淋透的心情。我想象一辆马车路过的小镇，一辆坦克开过的阵地，一滴革命者最后的眼泪和一个被俘者的胡子。我想象一封在远朝丢失的信件，一出戏里的英雄与美人，想那些我未曾经历和记忆的事情，未曾到过和停留的地点。我想知道那些被事件塑造的古人，他们是怎么细致地完成了当时的事件，他们在自己的空间与历史里说过什么，想过什么。和自己的身体又发生过什么样的关系，而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开始沉迷于一种对于孤独的冥想。我沉迷于时间与事物中那些沉默区域和看不见的“缝隙”。我会想那些不被历史、文字和记忆记载的空间里到底是删掉和省略了什么，想一块石头被风吹掉的表层上的那些灰尘，一把椅子的形状和它的质地的关系，一个被押赴刑场的人，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心灵。我甚至不停地冥想过鬼的样子和神的表情，冥想光在空气中迈着人的步子走路的样子。它们是那样的说不清道不明。也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想知道黑是如何形成，空是如何隐藏，它们和它们的对立面又是如何构成了自身和相互存依。它们让我相信，那些陷在时间的缝隙、事件的沉默与模糊之中的莫名之物。就是世界和人的灵魂。它指使我们向前，并完成和判断自己。
多年来，诗，或者说是诗歌，总是这样与我发生着如此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我的生活习惯和方式。作为时间――现实、历史与灵魂的影响，对于自我的一种深刻的作用，诗歌也正是这样作为自身首先存在，然后通过“写”被我有所体验。它作为一种永远的可能，让我觉得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一种可能――都有可能。“可能”就是最大的意义、价值、未来和安慰，而诗歌，就是为了要表达、挖掘和证实这些幽谧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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