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动|蠢蠢欲动是什么意思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李治邦简介:    李治邦,男,1953年5月出生于天津,河北省安平县人。1970年入伍,1978年转业到天津市群众艺术馆工作,现任馆长、研究馆员,任天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1977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逃出孤独》《城市猎人》两部,中篇小说六十多部,短篇小说一百多篇。与人合作的电视连续剧《苍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话剧《希望之星》获文化部“群星奖”银奖,广播剧《咱们工人》获全国广播剧“政府奖”银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
   吴朝晖在一家报社十八岁当了校对,二十八岁考上大学,毕业回来当了记者。四十岁当了经济部主任,五十岁做了副总编。五十六岁提拔为总编。而总编这个位置就是局级,在省城算是有名望的了。本来他极有希望担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在省委组织部考察期间,他因为急性肾炎住进了医院。出院的第三天,市委副书记跟他谈话,从医院传出来的消息是他的情况很不好,所以他的替代者被选定。吴朝晖笑了笑,说,确实是不好,后来就活过来了,上天给了我一条命。我知足了,我父亲是建筑工人,母亲是纺织工人,有两个妹妹都下岗,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市委副书记感触地说,珍惜生命吧,肾这个器官对于男人很重要的,听说切掉了一个半,剩下的要学会休养生息。吴朝晖说,放心,我会用这半个肾继续做好报社工作。
   晚上,吴朝晖去了父母家,看见父母和两个妹妹吃饭,吃的都是缺少油性的东西,吴朝晖含着眼泪说,从现在起,你们不必为我天天这么坚守清廉了。我会给你们想办法,两个妹妹可以有岗位,钱不多也会比现在好。父亲对儿子说,提不上去了?吴朝晖点点头,父亲喘了一口气说,也好,你这已经是顶天了,给吴家的祖宗争光露脸。两个妹妹露出笑容,憋了好久才问,能给我们安排什么呢?吴朝晖说,一个去报社的印刷厂,一个去食堂做工。工资都不会太低,起码两千块吧。但对谁都不许说我妹妹,实在瞒不住了,就说我亲戚。两个妹妹抹着眼泪走了,父母给吴朝晖端上一碗小米粥,这是儿子最爱喝的,熬得实在美味,里边有黑枣,有板栗。吴朝晖慢慢喝着,看着两间不太大的房子,说,换换吧,把这个房子卖了,我给你们添点钱,换一个大点的,离我近点的。母亲叹口气说,为了你的官职,我们已经习惯这么生活了,你这一改变就受不了。吴朝晖喝完了小米粥,放下碗,母亲去收拾,被儿子制止住了,说,我刷碗,我好多年没刷过碗了,就算是对提拔不上去的惩罚吧。
   再上班,吴朝晖换了一个人,不再小心谨慎,而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管别人爱听不听的。代替他的市委宣传部部长是个高个子,从北京过来的,见过世面的人。部长来报社视察工作,跟中层干部见面,谈笑风生,很有大干部的派头。吴朝晖不卑不亢,该给部长的面子都给到,但明显感到不热情。这个不热情就是官场上的感觉,部长体味到了,在谈话中开始批评报纸的死板,虽然语气不重,但很有分量。会场上很安静,所有的中层都看着吴朝晖的脸色。吴朝晖低头记着,有时插话,部长突然举个例子,说,干什么事情都不要过,要把握报道事件的火候,把握不好就要戛然停止。部长说戛然时,把戛说成了嘎。部长突然意识到说错了字,他停顿下来看着吴朝晖,吴朝晖笑着说,是戛,不是嘎。部长也笑了,在秀才面前说错了字,对对,应该是戛,我说错了。吴朝晖鼓掌,下面的人也鼓掌。吴朝晖说,部长给我们做出了一个如何纠错的榜样啊。部长最后悻悻地走了,走的时候不苟言笑,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男人。部长走了,他的副主编悄悄说,你得罪他了,没看他皱着眉头吗。吴朝晖说,我这是在帮他,以后他就知道这个字怎么念了。副主编担心地说,你是不是太耿直了,以后他要是找个茬整治你易如反掌。吴朝晖说,我要怕整治就不说他了。副主编异样地看着吴朝晖,说,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吴朝晖的老婆叫张艳丽,是前主编的闺女。张艳丽是律师事务所的会计,虽然她爸爸是报社的前总编,可她的文化水平充其量也就是高中。这使前总编的脸面一直舒展不开,怎么对她实行启蒙,她就是提不起兴趣。张艳丽人长得不漂亮,只是那双眼睛大大的,一眨,似深潭流动,对男人很有些煽动。男人初认识她,都说张艳丽温柔,可稍微处长几天,张艳丽大小姐的脾气就会显露无遗,大小事儿都得由她做主。尤其她的嘴茬子,可能受律师所的环境影响,说话专往人家的肺管子戳,哪壶水不开非拎哪壶。当初,张艳丽所以能一眼铆上吴朝晖,是吴朝晖的那份文人相。哪回到报社见到吴朝晖,他手里都捧着书本本,一副如醉如痴模样儿。别看父亲总抱怨张艳丽没多少文化,可她发誓要找个有文化的。张艳丽理论是女人没文化可以,生来就为享受的,而男人生来是让女人享受的。男人没文化,就等于树没有叶子,马路没车子,鸟没翅膀,天空没云彩。张艳丽决定在秋天,在万物成熟的季节把吴朝晖俘虏了。很简单,张艳丽去报社洗澡,洗完了出来就碰见了吴朝晖。这时吴朝晖已经大学毕业回来,在经济部当记者。张艳丽直截了当地过去,问吴朝晖,你有对象吗。吴朝晖看着浴后的张艳丽如是一朵出水芙蓉,眼里都是花环。张艳丽说,我父亲是总编,你娶了我就能重用。吴朝晖说,我父母都是工人。张艳丽说,我看的是你。吴朝晖这时的花环已经完全退去,他听到了最想听到的话,就是中用。结婚是在一所新房子,吴朝晖的父母高兴得险些神经,嘴都乐得合不拢。张艳丽说服了当总编的父亲,说,你不要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你这是很老的封建传统。总编对女儿说,当官的都需要面子,查一查吴朝晖的家谱,所有亲戚不是农民就是工人。这叫我怎么请人来,我不想成为笑柄。总编没有出席婚礼,但拿出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送给了吴朝晖和张艳丽。这房子靠近郊区,推开后窗户就能看见绵延不断的群山,是著名的风景区。
   吴朝晖和张艳丽一直住在这所房子,很多机会能搬走,但都被吴朝晖拒绝。后来,市委书记表扬吴朝晖是个能坚守清贫的领导,有着工人后代的本色。为这个,张艳丽总是跟吴朝晖打架,说,你就是神经病,为了你的仕途你能牺牲一切,包括我和房子。从医院出来以后,吴朝晖跟张艳丽说,可以买房了,你就去挑吧。张艳丽说,你存了多少钱能让我去随便挑啊。吴朝晖说,我存多少钱不都在你那吗。张艳丽说,不就是一百万吗,你知道一百万能买什么房子,你知道现在房价比你提拔得快吗。吴朝晖说,咱住的房子可以卖呀。张艳丽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屁,你闺女结婚不得要这房子。吴朝晖说,她可以赚去呀,在电视台也不少拿钱呀。张艳丽差点就要扇吴朝晖的嘴巴子,说,你未来姑爷是吃软饭的,就指着你闺女的房子了。吴朝晖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被什么甩下了,为了仕途清廉这个面具,他丢失的太多了。吴朝晖对张艳丽说,你挑房子不要找私企的,一定要国营的。张艳丽说,你什么意思?吴朝晖说,只要是国营的,我就能递上话。张艳丽诧异地,你不怕别人说什么?吴朝晖温暖地拍了拍老婆的脸颊,还有四年我就退了,我怕谁说,我就怕你说。
  二
   秋天了,报社要组织大家到河北省的承德旅游。从来不掺和这事的吴朝晖居然也表示去散散心,副主编说,你刚出医院还是多休息。吴朝晖说,除了跟老婆少办事以外,我这半个肾还能走。在避暑山庄,吴朝晖跟大家走散了,坐在一个亭子里休息。确实半个肾和两个肾的区别就是干什么都累,走几步道就出虚汗。有次,张艳丽想跟他办事,他发现自己的器官都不听使唤,怎么也不勃起。张艳丽哭了,说,是不是从现在起就当活寡了。吴朝晖内疚地说,我努力吧,男人要是不勃起了,就完蛋了。吴朝晖看见报社经济部主任洁净款款地走过来,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个三十几的。洁净在报社曾经被私下评选为报花,确实漂亮,也白净,脸色跟莲藕,一点疵斑都没有,光滑至极。身材也高挑,两条腿像是仙鹤,没有半点赘肉。吴朝晖从心里喜欢洁净,提拔她的时候破例为她说了不少好话,尽管那时他还是副主编。可能全报社人都知道吴朝晖喜欢洁净,但就是因为吴朝晖想继续提拔,总是含而不露,没有半点过分的地方。对吴朝晖的克制,连张艳丽都佩服,她对丈夫说,你那么喜欢洁净都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真是难为你了,看来想提拔的人也是跟太监一样断了念想。吴朝晖看见洁净过来,喊了她一嗓子,说,你过来歇歇。洁净走过来,说,掉队了,避暑山庄这么大,我找了半天就看见你了。两个人骑在一个栏杆上,洁净给吴朝晖一瓶矿泉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说,怪了,这的天就是比咱那的蓝。吴朝晖仔细看着洁净,看她的脸色隐藏着一道道蓝色的脉络,看她的眼睫毛深深的,藏着丹凤的眸子,看她的脖子没有皱折,如新炖出来的豆腐,看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似是围绕着避暑山庄四周的山峦。吴朝晖从来没有这么赤裸裸地看洁净,以前哪次看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洁净就让他这么近在咫尺地看,也不回避。洁净说,你是不是在报社这么多年就没正经看过我啊?吴朝晖说,第一次。洁净嫣然一笑,问,还好看吗。吴朝晖说,凑合。洁净说,谁比我还好看呢。吴朝晖笑了,说,你看你还经不住批评了。洁净说,知道我离婚了吗。吴朝晖说,你对男人太刻薄,他就是因为你的刻薄才离开你。洁净说,我查到了他手机的短信,他对别的女人说爱,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吴朝晖说,就因为在短信里看到你丈夫对别的女人说了一句爱,你就闹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洁净说,他做什么都行,但不能说爱。吴朝晖说,我要说爱你呢。吴朝晖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怔住了,他觉得自己血液几乎凝固住,看见洁净张着嘴也说不出话。吴朝晖说话办事谨慎是出名的,在报社所有大小会议上,没看见他说话有走板的时候。私下也是,无论什么状态,哪怕是他喝酒喝得大醉也不会说走一个字。市委书记都赞扬他,说,这么铁嘴钢牙的人担任重要媒体的主编让人放心。可就是在瞬间,吴朝晖说出这句话,他觉得怎么说出来的,大脑怎么都没控制住呢。其实,他就是爱洁净,但是他见了洁净就是工作,没有一句出格的语调。洁净看出吴朝晖的尴尬,扑哧笑了,说,你不要拿我开玩笑。其实,洁净这是给吴朝晖顺梯子让他下来,没想到吴朝晖也笑了,说,我不是开玩笑,就是这么想的。吴朝晖觉得自己怎么了,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疯跑起来。洁净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吴朝晖也不知道怎么劝,更不知道因为自己连续的放纵会导致什么样子。他想,这次到避暑山庄来旅游,其实是为了洁净。
   洁净看见有报社的人在远处晃动,就小声地说,咱们走走吧。吴朝晖来了兴致,说,秋天,一年中最富有诗意的季节,走,散步去吧,我就爱散步。洁净看到落日在闪烁,想去避暑山庄的深处散步,就说,你能吃得消吗?吴朝晖似乎找回来当主编的感觉,说,这散步是一种心境,也是做人的修养。山庄的秋意正浓,太阳被裹在厚厚的云里,只是泻出零散的光亮,整个山上显得朦朦胧胧。风隐约在摆弄着树梢儿,使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吴朝晖的浪漫劲儿弥漫上来,一时兴起,对着密密匝匝的山林, 吟诵着,让秋风吹起来吧,树林就会有了庄严和肃穆,让秋风吹起来吧,大山就有了气势和自尊……话音未落,风的呼啸声远远而来。洁净转过身,倾慕地说,你真有本事儿,你让风吹起来,这风就真吹起来了。吴朝晖使劲儿笑着,他觉得很遗憾,半个肾的笑声不能响亮,也难持续很久。他原本想让笑声在山峦里回荡,然后消失在云端里。
   从承德一回来吴朝晖就上班了,他看见部长在昨天的报纸头版批的一段话,说,你们在头版上发表一百对新人结婚的消息,还配了一张彩色大照片,一大溜的新款宝马和奔驰小轿车。这里有多少是公车,有个牌照我查了,就是市政府的。你们宣扬什么,这是不是给腐败做宣传登广告啊。吴朝晖知道部长开始拿他开刀了,而且开得很准。昨天他在承德,是副主编值班发的。他打电话给副主编,扔给他看。副主编咂着牙花子牢骚着,真是鸡蛋里挑骨头,其实咱们就是想说新事新办,移风易俗。吴朝晖说,给部长写个检查,深刻点。副主编问,怎么能深刻?吴朝晖赌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啊。副主编气呼呼地走了,嘴里骂咧咧的。这时,要闻部的副主任带着很多口香糖进来,吴朝晖觉得挺奇怪,问,什么意思?副主任说,昨天一百对新人结婚给的都是这个,给您也尝尝。吴朝晖问,哪有用口香糖作喜糖的?副主任笑眯眯地解释,有什么不可以,口香糖和结婚不都差不多吗,填进嘴里时甜蜜蜜的,久了就同嚼蜡一样了。吴朝晖说乐不乐说哭不哭的,自己也嚼着一块,挥手打发副主任走了,自己闷闷不乐地举着红笔看着一版的大样。
   没两个小时,洁净走进吴朝晖办公室。以前都是敲门,但这次推门就进来了。吴朝晖严肃地问,怎么不敲门呀?洁净就这么看着吴朝晖,吴朝晖过去把门关上,问,不管我承认不承认,都得向你道歉。洁净说,道什么歉?吴朝晖说,吓着你了。洁净说,你已经蠢蠢欲动了,道什么歉啊。吴朝晖说,我干什么就蠢蠢欲动了。洁净说,你说出自己心里话了。吴朝晖说,这个社会丝毫不浪漫,是现实的。我了解,你的房子是你前夫的,而且你把你闺女给了你前夫,现在你找我是想落脚之处。洁净说,对,你得给我找个地方住啊。吴朝晖问,你现在住哪呢。洁净说,住我妈妈那,这哪是长久之计啊。吴朝晖有些生气,说,我要是在承德不说那句话,你是不是不敢找我解决啊。洁净没吭声,又开始哭泣。这时,副主编拿着一张检查走进来,看了一眼洁净对吴朝晖说,写完了,有点儿文革的味道,反正使劲儿上纲上线呗。吴朝晖说,你放着,你上的不够我再替你上。副主编走了,临走时看着眼睛红肿的洁净,听说在避暑山庄拍了好多漂亮照片,我看看。洁净没搭理,爱开玩笑的副主编讪讪地走了。吴朝晖看着抽泣的洁净,刹那间鬼附体了,觉得洁净的身体好像春天,温暖而清新,单纯而妩媚,幽雅又性感。洁净抬头看着吴朝晖,幽幽地说,你也不能不管我吧。两个人眼神一碰撞,吴朝晖就软了,他忙说,我给你找,管你不得了,你能不能不哭呀。
   下班了,吴朝晖走出总编室有些恍惚,觉得以前坚守的堤坝怎么松动了。自己像一个在山洞里迷路的游客,好不容易看到一丝亮光,走近才知道是一只老鹰的眼睛。
  
  三
   晚饭后,张艳丽大都消磨在电视机前,磕着瓜子,一部廉价的电视连续剧总让她看得热泪涟涟。吴朝晖就走到书房,他习惯在网上去浏览新闻,主要是看自己报纸的,然后是全国和世界的。有时候甚至跟帖子发表自己的主张,语言十分犀利,当然是用网名。
   吴朝晖看经济部的版面时,发现洁净发的一个楼盘火爆开盘的消息,一个小时售光一百四十套房。他看见照片上排大队的场面,人人的脸色很亢奋。吴朝晖想了想,自己看大样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有这个稿子呢。吴朝晖的记忆很好,常常是看过一篇喜欢的文章,就能基本复述出来。他再想,见过这个稿子,但没有照片,而且有的语言也没有这么煽动性。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被忽悠了。他想打电话,可是看见张艳丽走了进来。张艳丽说,咱们得买房了,不能这么过了。吴朝晖问,怎么过了?张艳丽说,你看这房子小的,放屁都轰不出去,你这样的领导谁没个两三套的。吴朝晖不说话,因为他结婚后就这么被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人折磨。他知道自己选择了政治婚姻,进行得如一项枯燥无味的工程,没有任何天崩地裂的爱情。为此,他心里始终委屈着,张艳丽看得很清楚。张艳丽抱怨说,你不跑,我就跑去。吴朝晖说,咱手里这么点钱,你跑什么?张艳丽凑近,只要你给我跑的政策,我就去跑。吴朝晖紧张地问,什么政策。张艳丽笑了,说,找你的老朋友。吴朝晖知道她说的是房地产公司的张总,他的同班学友。吴朝晖觉得憋得慌,进厕所拉了一通大便才好受些。可厕所太老化了,大便把池子塞得太满,费了牛劲儿才冲洗干净。回到房间,张艳丽看电视来了情趣。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对恋人,那个男人对女人说,亲爱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张艳丽听后很受感动,她问吴朝晖,你什么时候把我视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呢?吴朝晖没心情搭理张艳丽,回到桌子旁还惦记着刚才看到的新闻。喂,我在问你呢,到底我是你身体的哪一部分呀?张艳丽再三地追问。吴朝晖不耐烦地回答,是盲肠!张艳丽突然把电视机关上,又把床头灯关上,屋里一片昏暗。她沉默半天,说,吴朝晖,我原本认为,你是唯一能做到当官不忘本的人,没想到我错了。你当初看中的是我爸爸地位,你把我看成是一件商品,而不是你的爱人。你现在翅膀硬了,跟所有当官的一样,开始讨厌自己老婆。
   在黑夜中,张艳丽叨叨到月挂中天。吴朝晖睡着了,又让张艳丽不屈不挠地推醒。吴朝晖求饶道,我服输,官司你赢了。张艳丽问,你需要辩护律师吗?吴朝晖不耐烦地说,我就想睡觉。
   吴朝晖刚上班,部长的电话就顶进来。吴朝晖预感是关于那篇稿子的,果然部长直截了当地就问,火爆开盘的稿子你批的吧?吴朝晖说,每天大样我签字。部长说,这个楼盘是张总的吧。吴朝晖说,是的。部长说,我接到很多电话,你这是给你老同学做广告,而且是利用你的权利做,做得冠冕堂皇。吴朝晖说,现在政府扶植房地产开发,张总又是政府的国营开发公司,发这个稿子也会带动房地产业的发展,毕竟咱们的支柱型产业,带动五十多个企业同时收益。部长说,别给我讲这个道理,你和张总的关系说不清楚。吴朝晖来了火气,问,什么叫说不清楚,如果我和张总有问题,请由纪委正式告诉我。部长没经过这么激动的情绪,暴躁地问,我作为部长是提醒你,你这是怎么个态度?吴朝晖也不含糊,说,我这是接受调查还是批评。部长挂断电话,吴朝晖的胸脯像是拉风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不冷静,过去领导批评他比这个还要凶狠,哪次都诺诺地没有解释。他多少有些紧张,手心都是汗水。按常规,自己对待部长这么厉害,部长肯定会找机会报复的,那就说明自己主编位子长不了。他自责,修养这么多年的官场性格了,怎么就突然控制不住了呢。他打电话给张艳丽,说,你不要找张总,现在上面正在调查我和他的关系,你去不就是送死吗。张艳丽不慌不忙地说,对不起吴总,我正在张总这呢,他答应,我交全款后给我优惠三个点。吴朝晖立即说,你把电话给张总。吴朝晖对张总说,我老婆说的都是废纸,你什么也别答应。张总笑着说,什么就把你吓成这样。吴朝晖的气有些短,心脏很闷,说,你别管了,另外我问你,洁净是不是朝你要房子了。张总哼哼哈哈的,吴朝晖知道他说话不方便,就顺势把电话挂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报社领导在小餐厅。吴朝晖坐在那,看见副主编过来,问,你把检查送过去了吗。副主编说,送了,部长说不深刻,咱们是党报,这么宣传是误导舆论。吴朝晖吃着饭,他看见妹妹在厨房里忙活着。副主编看到吴朝晖的眼神,说,你妹妹不错,报社的人都很喜欢。吴朝晖惊讶地说,谁说是我妹妹了。副主编说,你让你妹妹到食堂已经够委屈的了,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正说着,行政处的处长走进来,坐在吴朝晖旁边。吴朝晖叹口气说,哪次吃饭都不安神。行政处长说,给洁净安排了一个单人宿舍,现在报社聘用的记者比较多,宿舍也很紧张,那个单人宿舍不大,也就是九平方。吴朝晖说,她住不长。行政处长借机说,得给我拨点钱了,宿舍的家具都成破烂了。吴朝晖说,你找社长啊。行政处长恼火地说,找了社长他就拖,已经拖了半年多。吴朝晖不吭声了,社长这是存心,两个人面和心不合已久,因为社长在报社是二把手,总觉得寄他篱下。只要是吴朝晖定的事,都会有各种借口托辞,其实吴朝晖就是说了句让聘用的记者在报社能住好吃好。
   吃完饭,吴朝晖照例在报社转一圈,转着转着就到了宿舍楼。他走着走着就进了洁净的房间,看见里边收拾得很整洁,一股女人的馨香扑鼻而来。洁净正在挂着衣服,一条线上挂着都是好看的衣服,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吴朝晖咳嗽了一声,洁净从衣服里钻出来,穿着很简单,露着胳膊和脖子。吴朝晖回手把门关上,洁净嗔怪着,你进来也不说一声。吴朝晖看见了挂着的乳罩和内裤,他躲着眼神,问,你找张总要房子了?洁净说,当然了,我白给他发这么大一个版面,那就是广告。吴朝晖生气了,说,为这个部长打电话责怪我,语气很生硬。洁净不服气地争辩,我是买,只不过优惠了两个点。吴朝晖说,我看大样时没有这么多东西,怎么发出来就成广告了。洁净说,版面还有点地方,我觉得这个稿子发大点也没有什么,连市委书记都打电话关照这个楼市。吴朝晖一愣,问,什么时候关照的?洁净兴奋地说,张总说的,市委书记说他这个楼盘是拉动全市经济的启动闸,可以让老百姓知道房价不是总这么偏低的。吴朝晖说,你听张总的,他就是忽悠。洁净说,我找市委书记的刘秘书印证了,就是这样。吴朝晖长长出了口气,说,那你也得告诉我啊,哪能私下就把稿子发大了呢。洁净走过来,猛地牢牢抱住了吴朝晖,轻轻地亲吻了他。吴朝晖觉得天旋地转,他想挣扎,但相反却回敬了一个吻,洁净把滚烫的舌头伸进了吴朝晖的嘴里搅动,吴朝晖身上麻酥酥的,脑子里没有了意识,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触摸到了洁净的胸脯,他听到洁净呻吟了一声。等到吴朝晖有了反应,洁净的手如章鱼般在他的后脊梁上滑行。吴朝晖朝后挪了,洁净也收回了手。吴朝晖转身走了,他听见洁净温柔地说,我也是爱你的。
   快下班了,吴朝晖的父亲打来电话,让他下班无论如何去家一趟。吴朝晖坐车急匆匆赶到家,他进门匆忙,一扭屁股就撞到墙。父亲开门见山,说,你妈妈查出尿毒症,医院要马上做透析,一次就是好几万呢。吴朝晖看见母亲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想起在小时候,自己得了软骨症,母亲就天天让他吃鱼肝油,吃得他一见透明药丸就哭。母亲看他难受样子也陪着哭,最后强吃给他看,说这是甜的。那时家里三个吃闲粮孩子,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生活很是窘迫。母亲为孩子终日忙碌不得休息,有些油腥的东西全给孩子吃,自己吃不饱得了浮肿病,大腿一按一个坑半天起不来。春节吃肉时,因为父亲吃了他碗里一口肉,他哭得死去活来,又是母亲把唯一的一块肉悄悄塞给了他。吴朝晖说,我母亲不是有医保吗。母亲说,透析医保只管一部分。吴朝晖问,缺多少呢?父亲说,二十万吧。吴朝晖脑子嗡地一声,他知道所有存款都在张艳丽那搁着,折子上的名字也是她的。现在张艳丽死活要买新房子,这时候要钱是死路一条。这时,大妹妹红着眼眶走进来,哽咽着,哥哥,只有你能救母亲的命。
   吴朝晖回到家,天色已经晚了。
   张艳丽炒了一桌子好菜,还?上一瓶茅台酒,使吴朝晖受宠若惊。吴朝晖坐下来问,怎么意思?张艳丽也没说话,静等着吴朝晖对她烹调技术的赞语。吴朝晖抄起筷子尝了一口鸡蛋炒黄瓜,鸡蛋没搁盐,油性又大,吃起来有些恶心。按吴朝晖性格挑刺话早就端出来,可为了母亲的二十万他忍住了,只是皱皱眉毛。又夹了一口烧茄子,没放蒜,再加上茄子老得像是牛筋,吴朝晖说了一句不容易。吴朝晖这句不容易有意思,在官场上怎么理解都行。张艳丽不高兴了,说,知道为什么你吃不香吗,你是到处吃好的吃得你胃口高了。两个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说着,张艳丽扫兴地解开围裙,说,张总的房子谈完了,一百一十平方,两室两卫,我也交了预付金两万。吴朝晖放下筷子,说,我不是给你说了,现在上面正在查我和张总关系,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张艳丽吊起眉毛,说,我是花钱,我没有白要。吴朝晖瞪着眼睛,给你优惠三个点,知道多少钱吗。张艳丽站起来,叉着腰,不就是七八万吗,我给行了吧。吴朝晖气恼地说,不给行吗。张艳丽说,你为了这个乌纱帽跟三孙子一样,优惠三个点的人多了,你怕什么。吴朝晖一拍桌子,我的职务撤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张艳丽大声冷笑着,你下来我就好受了,为你官职我天天跟受气小媳妇似的,我忍够了!
   吃完饭,吴朝晖照例去刷碗收拾桌子,张艳丽没有拧开电视机,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吴朝晖觉得这场合不适宜再张嘴提钱的事,陪着闲坐一会儿,他起身小声对张艳丽说,我去散步。走出家门,抬腿就能上山。找到一块兀突的山石,吴朝晖爬上去,望着远处朦胧的城市心里空落落。有关他当宣传部长的消息,确实令他激动得热血沸腾。他不满足报社总编的位置,他想在更高一层平台展示自己。很多人给他打电话庆贺,他陶醉在里边,甚至开始预谋当部长后的宏图大志。他仔细想想,自己现在留下什么,房子没有,女人不敢有,存折的钱自己控制不了。他想起白天在宿舍抚摸洁净的胸部,很久没有的冲动弥漫在神经线里扩散不出去。除了张艳丽,他确实没有女人,他知道所有官场上的失败都来自女人。这道关自己把住了,就能腰部挺起来。可现在腰部挺起来了有什么用呢,有了腰部没了女人的胸部。吴朝晖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怎么都没纲常了,他看见落日慢慢坠下,在山顶上只留下一个耀眼的光环。他给张总打电话,电话那头乱哄哄的。吴朝晖问,市委书记是夸奖过你楼盘吗。张总显然在一个饭局上,他一半说给吴朝晖,一半说给桌上人听,市委书记来过我这个楼盘两次,我都有谈话记录。房地产的开发是拉动城市消费的重要杠杆,楼盘火起来了城市经济就预示着升上来了。吴朝晖觉得张总说话的语气很大,震得他耳膜都生疼。他说,你能不能把我们报纸登你们火爆开盘的消息让市委书记签几个字,这样我就能多宣传了。估计张总喝高了,说,包在我身上了,我要是拿不到你就杀了我!
  
  四
   夕阳刚刚坠到地底下,立马山上就呈现黛色。吴朝晖跌跌撞撞地摸回了家,见屋里黑漆漆的没亮灯,张艳丽依然躺在床上闷着。吴朝晖拧亮床头灯,语气挺温和,房子咱买,也应该让你享受享受了。张艳丽扭过头,吴朝晖说,你存折上有多少钱?张艳丽说,够买房的。吴朝晖说,我是户主,我起码得知道吧。张艳丽说,一百二十万。吴朝晖眼睛一眨一眨的,显然这个数字很吓人。他说,有这么多钱吗。张艳丽说,你这么多年拒收这个拒收那个,你但凡松开一点就能超二百万。吴朝晖说,是不是有你的钱?张艳丽说,没我的,我挣多少跟你没关系,那是我自己的存折。吴朝晖诧然,问,你有多少钱呢?张艳丽斜着眼睛,我不告诉你,告你了,万一上级要审查你,你是软蛋就把我供出来。吴朝晖悻悻地说,你瞎说什么。张艳丽说,我不是当官的,我赚多少是律师所的事。吴朝晖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就是个商铺的幌子,张艳丽需要了就举举,不需要了就放下。张艳丽盘算着,说,你得把你公积金拿出来装修房子。吴朝晖说,我公积金十几万,用了这么多吗。张艳丽噌地坐起来,说,你真是吃粮不管闲事,十几万装修算什么。吴朝晖甩甩脑袋,你别太奢华了,人家来了看完会动我心思。张艳丽说,就你这猪窝谁能动你的心思,你看过别人的房子吗!
   吴朝晖觉得对话结束了,就走进房间看电脑。他在电脑里搜寻到张总的房子,果然有市委书记去的照片,张总在旁边喜滋滋的。吴朝晖觉得很奇怪,这么重要的消息报纸上怎么没刊登出来呢。他给新闻部主任打电话,问起这件事。新闻部主任说,他接到宣传部的指示不要让报道,说这是市委书记去郊区视察,顺道去看了看。吴朝晖说,这是理由吗。新闻部主任说,就这么传达的,说这儿的房价太高,怕报道出去对市委书记产生不好的影响。吴朝晖哼了哼,说,产生不好影响市委书记就不去了。张艳丽这时突然走进来,直愣愣地注视着吴朝晖,问,吴朝晖,你说实话和我结婚,是看上我,还是为了你自己?吴朝晖和张艳丽结婚这么多年,张艳丽不断重复这句问话,每次吴朝晖都保证不是。张艳丽不管吴朝晖打不打电话一屁股坐在旁边,说,我们律师事务所的人说,你们当官的都是不要结发老婆,让我和你先立份字据,离婚后,这所有的财产全部留下,你光屁股走人。吴朝晖随口说,你们那的人混蛋!张艳丽说,你文绉绉的总编,怎么也会骂人?吴朝晖把电话放下,说,这是侮辱我,懂吗?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中金钱和地位,也有不信这个邪的。这人与人之间,更重要的是情感懂吗?再说你有什么让我这么依附你!
   张艳丽火了,蹦到地上,嚷嚷起来,当初如果没有我,能有这间房子吗。没有我,你能坐在报社总编位置上吗。没有我,市里的头头脑脑谁认识你穷小子啊。吴朝晖火气上蹿,照你的逻辑,我现在所有的都是你给的,就没有我吴朝晖半点功劳。张艳丽说累了,脱衣服钻进被窝。吴朝晖终于憋不住了,说,我母亲得了尿毒症,需要二十万。张艳丽没动,吴朝晖又重复一遍,张艳丽把被子蒙在头上,说,我把咱们每一分钱都用在房子上,如果拿走二十万就得出去借。吴朝晖说,借也得拿走二十万,这是救命钱。张艳丽说,你借,你还。没什么可说的,吴朝晖也钻进被子,他听见山里起风了,挂着口哨。风敲打在玻璃上,就像是有人玩命儿在敲门。吴朝晖很悲哀,想想娶了张艳丽给自己带来什么,要是洁净是不是也这样呢。女人的心是个洞,不知道洞底在哪。自己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却不能把握收入,好像一个农民工进城干活,干完了就一股脑把钱寄给家里。
   吴朝晖召开完中层干部会议后,硬着头皮留下副主编,问,你手里有闲钱吗。副主编哭丧着脸说,我工资在老婆那控制着,倒是有两万是小金库,够吗。吴朝晖说,算了。副主编好奇地问道,你借钱吗?吴朝晖说,我就是调查调查,男人手里有没有有闲钱的。副主编看看四周没人小声说,听说社长要走,去市委宣传部当副部长。吴朝晖问,你听谁说的。副主编说,都这么说,他自己也这么说。吴朝晖说,他自己要说了就离倒霉不远了。副主编说,怎么会呢。吴朝晖解释,领导就怕自己瞎嚷嚷,他这么说非黄了不可。副主编说,你有可能是兼社长呢。吴朝晖苦笑着,我已经没有欲望了,还三年就退休回家了。副主编说,真的,我听市委组织部门说的。这句话把吴朝晖熄灭的火燃烧起来,他就是这样,总说不想仕途了可一旦有了消息,习惯的火焰就有了火苗子。虽然兼社长不是提拔,但权力集中了,在报社说话更算话了。他离开会议室,在走廊上碰见洁净。她穿的很简单,披着一件长长的黑色外衣遮住了全身,外衣前领是暴露的,吴朝晖发现外衣设计得很合理,因为她前胸有突起感,属于拔地而起。外衣不是平面的,而是有了腰部的曲线,而洁净腰部收缩得又是恰到好处,承上启下。外衣下端是敞开的,很像是中国的旗袍,于是显示出她的臀部接连着两条长腿,每一块肌肉都在尽可能地显示女人的魅力。洁净说,中午吃饭找个方便地方。吴朝晖说,你说在哪。洁净说了一个餐馆名字,吴朝晖点头走了。吴朝晖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工作者,倒是有了几分神秘和刺激。
   餐馆布置得很雅静,里边吃饭的人也很冷清。没想到在餐馆的角落处,洁净问,你是不是想借钱?吴朝晖马上意识到副主编替他传递了信息,于是说,不找你借。洁净说,不找我你找谁?吴朝晖说,我在想。洁净说,你是不是买房子需要。吴朝晖说,给我母亲治尿毒症用。洁净咂咂嘴,这得二十万。吴朝晖说,你不要掺和,我自己有自己借钱渠道。洁净拿出一个信用卡,说,里边有二十万,可以提现。吴朝晖愕然地问,你哪有这么多钱。洁净坦然地回答,我当经济部主任这么几年,二十万还是有的,放心,不是腐败来的。我把密码写在卡后面,是我的生日。说完,洁净扭搭扭搭走了,只剩下桌子上的一张明晃晃的卡。吴朝晖出了餐厅门就去了家里,把钱送到家,父亲笑了,母亲哭了,大妹妹也舒展了眉头,说,还是有个当官的哥哥好啊。吴朝晖要走,母亲问,别不是你腐败来的钱。父亲呵斥,大妹妹也过来要封母亲的嘴。吴朝晖说,我是借的,会还给人家。母亲问,你拿什么还。吴朝晖想了半天说,那就是我的事了。
   路上,吴朝晖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想洁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清楚。他感到悲哀,难道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人家攥在手里,随意捏来揉去。洁净要捏我什么呢,吴朝晖猜着答案。
  
  五
   张艳丽把房款全交完了,顺顺畅畅地回了家,发现吴朝晖没回家。她给他打个电话,吴朝晖说,外边有应酬。张艳丽问,跟谁?吴朝晖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张艳丽说,是不是没给你妈钱,你出去胡闹了?吴朝晖说,我记着你对我妈的事。张艳丽说,我怕你,我买房子也不光是为我。吴朝晖和洁净在山根下的一个小酒馆落了坐,透过落地窗户能看见山的全景,特别是能观赏那红彤彤的叶子。黄昏,太阳的照耀使得红叶像着起火来似的,烧得人也亢奋起来。吴朝晖说,这顿饭我请客吧,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洁净也被情致所陶醉,说算了,我掏钱请领导吧。吴朝晖说,我妈今天透析不错,大夫说还有救。洁净说,你是不是憋着要还钱。吴朝晖笑了笑,说,咱这儿的红叶不比北京香山的差,看着景吃着饭,想想生活还是挺美好的。洁净问,你跟你爱人还有夫妻生活吗?吴朝晖觉得洁净问话唐突,没缓过神来。洁净说,你实话实说。吴朝晖说,好几年没有了,她说一做就疼,她一喊疼我就不好意思再做了。洁净迟迟笑着,说,她那叫做阴道痉挛,原因很多,我分析就是敬畏你,或者相反蔑视你。吴朝晖说,你瞎说。洁净说,日本作家渡边淳一说的,他写了一部书叫《女人这东西》。
   菜端上来了,一个香糟小黄鱼,一个三黄鸡,一盆宋嫂鱼羹,两碗阳春面。洁净指着窗外说,你看那两匹马正拖着一车干草往山上爬,为什么我们不能像马那样一起拉,拉上人生的山顶。吴朝晖不知道洁净要说什么,他骤然紧张起来。张艳丽发来短信:我总感觉到你跟一个美丽女人在吃饭,小心美丽女人是蝎子。洁净说,我已经离婚了,你能离婚吗。吴朝晖的心陡地一皱,然后就似乎不跳了。洁净说,我所以离婚是因为孩子,你知道我没有真正自己的孩子。我前夫就说,他找别的女人是理直气壮的,因为我不能生孩子。我就说,你找个为你生孩子的女人吧,像牲口一样性交,再像牲口一样去生牲口。洁净说不下去了,她就闷头吃着阳春面。吴朝晖说,我很难离婚。洁净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既然已经蠢蠢欲动了,干什么不打破紧箍咒呢。吴朝晖说,戴久了,怎么也摘不下来了。洁净说,你能不能真正为自己活几年,好好享受我给你的幸福。吴朝晖说,我会净身出户,三年后退休了什么也不能给你。洁净说,我买的房子就有你的,你不能给我的我给你。吴朝晖说,你图我个老头子什么?洁净说,图的就是你说过你爱我。有短信来了,吴朝晖坚持不看。两个人走出小酒馆,吴朝晖看了看是张艳丽来的,上面写:知道你和谁在一起了,是小妖精洁净。洁净问,谁来的?吴朝晖敷衍,是一个朋友。洁净笑了,是你老婆吧。
   回到家,吴朝晖看见岳父和岳母都坐在那等着他,张艳丽摆着一桌子菜,围着一条围裙死鱼眼地看着他。吴朝晖坐在那,岳父说,我批评我闺女了,你母亲得了尿毒症,她应该给你那救命的二十万。说着,岳父递过来一个信封,说,里边有个二十万存折,我的名字,密码我写在里边。吴朝晖客气地说,我已经借到了。张艳丽插嘴,是洁净给你的。岳父说,你是报社的总编,不该朝下面借钱,我信奉毛泽东的一句话,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艳丽说,他跟洁净吃饭,不告诉我名字,但还是有人通知了我。岳父制止住闺女,说,朝晖请洁净吃饭也正常,毕竟是人家借给他钱。岳母嘟囔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一个总编在高处就得保持尊严。吴朝晖说,我借不到钱,母亲就透析不了,尊严也必须要为实际服务。岳母不乐意了,说,你可以找我们借呀,二十万还是有的。再说,你老婆买房子也是为了你,你不觉得身为局级领导住在这寒酸吗。岳父挥着胳膊嚷着,你们都乱说什么,我当总编时还住在平房里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朝晖马上就要兼社长了,要给他一个廉洁的外部环境。我在这里说,艳丽要懂得大局,不能因小失大。张艳丽喊着,怎么牺牲的总是我,我不是他的衣服,他好看不好看跟我没关系。岳父虎着脸,你是他老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吴朝晖脑袋都要炸了,他涨红着脸问岳父,谁说我兼社长?岳父郑重地说,市委副书记已经给我透露了,说上次没提拔你,这算对你有个交代了,让你一肩挑好好工作。吴朝晖不说话了,他坐在张艳丽旁边,看桌子上有海带拌肉丝,这是他最爱吃的就挑筷子吃了一口,挺爽嘴。张艳丽看了看,问,你老婆做的好吃,还是外边小酒馆好吃。岳父烦躁地说,张艳丽,你挑什么衅!张艳丽哭了,很是伤心。吴朝晖拿来毛巾,递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艳丽。岳父继续说,朝晖啊,你干得好坏和我有直接的关系,这个社会很现实的。报社很复杂很激烈的,不能小看。
   两天后是一个周末,张艳丽陪着吴朝晖去了医院,母亲第三次透析效果渐好。傍晚,张艳丽拽着吴朝晖去散步。夕阳出奇的大,把山上的树木都笼罩的很辉煌,连树叶儿的尖尖儿都泛着橘黄色的亮斑。山风吹来清凌凌的,把肺都鼓起来,透着畅快。吴朝晖很酸楚,他不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岳父说的很准确,这个社会确实是现实的。张总打来电话,激动地说,市委书记批了那篇文章,上面写着,不要说房价高还是不高,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个城市有没有增值和创造价值的能力。纽约和伦敦房价高,大家还是要去,要是没有吸引力,房子送给人家也不去。张总扯着嗓子喊,怎么样,我已经传真给你了!吴朝晖放下手机,又听见短信的动静,再看是洁净发来的:我不是输给你老婆,我是输给了你!
  (文和作者像选自《长城》2011年第6期,其他图片选自网络。原刊责任编辑:洛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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