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 深夜 它们来到窗外走动 我听见它们在窃窃私语 难道是前日风雨夜 我下田看望它们的回访? 它们中 一定有些还忍着未愈的伤痛
这些我乡下的亲戚
跟我祖祖辈辈血肉相连
它们的每一步踉跄每一声呻吟
都引起我心头震颤
当我打开房门
迎请这些好兄弟
它们离去的背影
已隐入浓浓夜色中
回到乡下
像一颗露珠从叶尖
滑落到根像一滴水
从根部游进灌浆的村庄
回到乡间的风中
让清澈的风缕滤去烦忧
回到乡亲中间 如摩肩接踵的麦子
簇拥在街巷 回到母亲的怀中
苞谷皮一样把我层层抱紧
回到童年的河岸 望逝去的流水
回到父老乡亲的亲中
回到红白喜事的喜中
回到乡俗庆典的锣鼓里唢呐里鞭炮里
回到大秧歌的扭里浪里乐里
五更天被鸟鸣捉起去收麦
循着蛩鸣逮蛐蛐儿 一株高粱
弯下沉重的头颅 回到乡下
望着儿时伙伴的背影
我已喊不出声来
回乡记
一阵风吹过街心公园
像村庄新佩戴的翡翠项坠
在轻快地行走中晃了晃
追随多起来的笑声和闲适
一片阳光移上心头
突然被一颗闪落的泪滴击中
我感到一阵袭来的寒冷
那个逆子的黑心有多黑
含辛茹苦养育了他的老母
正被久拖不治的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可悲的无奈比痛还痛
还是被我看见了
村庄的背面那个
偷走谷菽的芬芳的影子
虽然模糊 却压迫得我近乎窒息
梦游
随玉米根须深入泥土
曲折路途在黑暗中延伸
透过新根晶亮的眼睛我看见
先人的灵魂和骨殖在地下点灯
汹涌的汗滴 从那些黝黑的下颌上滚落
我发现一条河流的源头
从冰雪中抽出 叮咛之声似萦于耳
封冻土层下 喘息咳嗽和呻吟
打从根的内部升到地面
摇曳成一片新绿泥土深处
我与水和养分混合结伴
被根提起至缨络至花粉至穗
在阳光的抚摸中醒来
野花
野花粲然一笑
忙又垂下眼睑
用心窥视一束束射来的目光
野花开在草丛
被草簇拥着被草忌妒着
野花循着四月温暖的手指
看到了动人心魄的风景
野花猝然打开自己的时候
像一个赌徒
不管是草野河谷抑或路边
整个押上所有年轻的日子
野花是一朵自焚的火焰
野花常常自己止住血滴
破涕为笑依然故我
珍惜每一个黄昏和黎明
南瓜秧的叮嘱
南瓜秧摇着扇子
把娃藏在叶阴下
小心呵护
你吃饱了吗?我的娃
娘用尽全身力气
才爬上这矮矮的土墙
不能把你举得更高
娃呀不要怨这里贫瘠
这里是家 我们的根扎在这里
是这里生养了我们
是这里为我们打开了通向世界的门
什么时候也不要嫌弃这里
不论你飞得多高多远 当灾难袭来
这里也只有这里
依然将一颗受伤的心认做种子
紧紧抱在怀里
母亲的皱纹
这一条条黄昏中难以分辨的小路
哪些串起父亲跋涉的身影
哪些通向水?哪些通向娘
承载着，我和姐姐的踩踏与奔跑
多少隐忍的疼痛．那一根根
滴血的神经，多少次
曾经绷得多么紧张
汗的河床。泪的河床
干涸的河床．淌过艰辛岁月
苦涩的甜，温暖的痛
母爱的轨迹是刻骨铭心
无法愈合的伤
藏着秋风．藏着骇浪
藏着多舛的命运．难圆的梦想
多年以来，每当我寻回这些小路
母亲的背影渐愈去远
没容我好好孝敬您就走了，娘!
心头陡然一酸，眼前小路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