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尔?夏?赛亚卜(Badr Shakir al-sayyab),是当代阿拉伯新诗运动的先驱,被评论界公认为当代最杰出的阿拉伯诗人之一。 1926年,赛亚卜出生于伊拉克城市巴士拉附近的村庄吉库尔,6岁丧母,父亲再娶,14岁失去疼爱他的祖母,身心一再受到打击,性格愈发敏感孤僻。中学时代即开始写诗,1942年进入巴格达高等师范学院学习阿拉伯文学,后转入英语系学习。期间,他广泛涉猎阿拉伯古典文学和英美文学,深受济慈、雪莱、艾略特、西特韦尔等人影响。毕业后在中学任教,后因参加过共产党及从事反抗英国殖民主义的斗争而被革职,并被捕入狱。获释后从事自由职业及文学创作。1947年,他发表了阿拉伯诗歌史上最早的自由体新诗《那是爱情吗?》。1952年起在伊朗、科威特流亡,1954年返回巴格达,从事报刊编辑和写作。1957年应《诗歌》杂志之邀前往贝鲁特,结识阿多尼斯等先锋诗人,其间谈诗论艺的言论,在阿拉伯文化界引起轰动。1960年起,其健康恶化,双腿瘫痪求医无效,后又患肺病,于1964年在科威特医院去世。
赛亚卜共发表《凋谢的花朵》《雨之歌》《淹没的庙宇》《盲妓》等十部诗集。其早年诗作受浪漫主义影响,多描写个人的感伤和爱情的痛苦。中期作品具有现实主义特色,较多反映民族的苦难、人民的抗争和对革命的向往。后期诗歌流露出孤独与绝望情绪,反映诗人对人生的深入思考和面对死亡的感悟。赛亚卜的诗歌擅长表达真切而深刻的感受,抒情意味浓厚,诗歌意象精美而独到,语言富有乐感。
雨之歌
你的双眼是黎明时分的椰林
或是月光渐渐远去的阳台。
你的双眼微笑,葡萄园便萌发新芽,
光影翩翩起舞,仿佛河中一个个月亮
被拂晓时的船桨搅动,
仿佛你的双眸深处,闪烁着星光……
你的双眼淹没于忧伤的薄雾,
仿佛大海被傍晚的双手抚平,
海里有冬日的温暖,秋天的颤栗
有死亡,降生,黑暗和光明。
于是,哭泣的冲动在我灵魂中醒来,
还有狂烈地拥抱天空的愿望,
像是惧怕月亮的孩子的一次惊悸。
仿佛天空的彩虹啜吸着云朵,
一滴一滴,融化在雨中……
仿佛葡萄藤下儿童在欢叫,
或是树梢无声的小鸟,
被雨的歌声逗笑。
雨,雨,雨……
夜晚打着哈欠,乌云依然
倾注着泪水涟涟。
仿佛一个儿童在睡前发出呓语:
“母亲一定会把家还……”
――当他一年前醒来,
却不见了母亲,当他追问,
人们说“过了明天她就回来”,
可是,伙伴们却悄声说她正长眠,
如同坟墓一般沉睡,在山峦的那边,
将泥土吞噬,把雨水吞咽。
仿佛一个忧伤的渔夫收起鱼网,
诅咒着河水和命运,
将歌声播洒在月亮隐去的地方。
雨,雨……
你可知道是哪一种忧愁把雨追来?
为何当大雨倾注,连下水管也在泣哀?
孤苦的人如何在雨中倍感失落?
无休无止,如流淌的献血,如饿汉,
如爱情,如儿童,如死者――这便是雨!
你的双眸,带着我和雨一起
穿越海湾的波浪,闪电、星辰和贝壳,
拭亮伊拉克的海滩,
仿佛海滩即将迎来朝阳
夜晚为它留上一层血毡。
我对着海湾高喊:“啊,海湾――
馈赠珍珠、贝壳和死亡的海湾!”
于是回声传来,
仿佛是一阵呜咽:
“馈赠珍珠、贝壳和死亡的海湾!”
我几乎听到伊拉克在酝酿雷霆,
在平原和高山积聚闪电,
一旦男人揭开封印,
狂风必定在山谷刮起,
将赛木德人席卷得无影无迹。
我几乎听到枣椰树在吮吸雨水
听到村庄在呻吟,出海的人们
用船帆,用木桨,
搏击海湾的暴风和惊雷,还在吟唱――
雨,雨,雨……
伊拉克是饥馑之地
收获的季节稻谷满仓
喂饱的却是乌鸦和蝗虫
田头男人转动的石磨
在碾磨石子和稻粱。
雨,雨,雨……
在离别的夜晚,我们洒落多少泪水
因为害怕责骂,我们佯称那是雨水
雨,雨……
自从我们孩提的年代,天空
就在冬季布满乌云
雨水降下
每一年,当湿土长出青草,我们挨饿
没有哪一年,伊拉克没有饥荒
雨,雨,雨……
在每一滴雨水中
都蕴含着红色的、黄色的花的胚胎
饥饿者、赤身裸体者的每一滴泪水
奴隶们流淌的每一滴鲜血
都是等待新黎明的一个微笑
或是婴儿嘴里泛着红晕的乳头
在青春的明日世界,馈赠生命的世界里!
雨,雨,雨……
伊拉克将在雨中萌发新芽。
我对着海湾高喊:“海湾啊……”
馈赠珍珠、贝壳和死亡的海湾!
于是回声传来
仿佛一阵呜咽:
“海湾啊!
馈赠珍珠、贝壳和死亡的海湾!”
洒落沙滩的,是海湾丰厚的赠礼,
是成涩的泡沫,贝壳,
是出海溺死的不幸者的残骸,
他们依旧在海湾的深处,啜饮死亡。
在伊拉克,有千百条蟒蛇在吮吸花蜜
从沾满幼发拉底河水珠的花蕊上。
我听到声音
在海湾回荡:
雨,雨,雨……
每一滴雨水中
都蕴含着红色的、黄色的花的胚胎
饥饿者、赤身裸体者的每一滴泪水
奴隶们流淌的每一滴鲜血
都是等待新黎明的一个微笑
或是婴儿嘴里泛着红晕的乳头
在青春的明日世界里,馈赠生命的世界里!
雨,下个不停……
艾优卜记
赞美献给你,无论磨难多么漫长
无论痛苦多么难捱
赞美献给你,灾难也是一份恩赏
厄运本是出于慷慨
难道不是你,赐我这份黑暗?
难道不是你,赏我这番神迹?
大地难道要感激天降的甘霖?
它难道会气愤,当雨云不再光临?
月复一月,伤口疼痛难忍
如同刀剑捅扎我的肉身
病痛在早晨不会平息
夜晚也不会用死亡把痛遏抑
但是艾优卜在高呼――如果他会出声高呼:
赞美献给你,苦难就是甘露
伤口是心爱者的赠礼。
我把花束拥在胸前
礼物置于我的两肋之间,
你的礼物收下了,拿着!
我按住伤口大叫,呼喊
归来的人们:
瞧,羡慕我吧
这是我心爱者的礼物!
如果火焰烧灼,令额头发烫
我设想这是你的亲吻,火舌在其中闪光
失眠岂不美好?我可以睁着双眼
观察你的天空,直到消逝了群星
黎明之手触摸我的窗棂
夜晚岂不美好?猫头鹰的咿呀
远处汽车摁响的喇叭
病人的呻吟,还有母亲
对孩子讲述祖辈流传的神话
不眠之夜的森林,乌云
遮挡了天空的脸庞
又用月光把它拭亮
如果艾优卜会发出叫喊,他会叫喊:
“赞美献给你,射出命运之矢的射匠
一切之后,你会开出解脱的药方!”
因为我是异乡人
因为我是异乡人
因为亲爱的伊拉克
在远方,令我相思断肠
对着它,对着她,我在呼喊:伊拉克!
回应我的是一阵哭声,
从中迸发出轰然的回响
我感觉已经跨越了终点
来到死亡的世界,不再有
对我呼喊的回应
当我摇动树枝
坠下的唯有石块
石头
石头,没有果实
连那泉水
也是石头,连湿润的空气
也是被一些血沾湿的石头
石头是我的呼喊,岩石是我的嘴
我的双腿是一阵风,在荒原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