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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发点】 出发点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很难用一句话或一个观点来概括黄蓓佳的创作,在一次她的作品讨论会上,有人说她的作品锐利,像刀或针般有刺痛感,有人说她的作品温润而又平和;有人说她小说表现了一种“居无定所”的“漂泊”,有人则说她还表现出了一种灵魂的坚守;有人认为,她长篇写到了“家族”,《家人们》中有三代人性格命运的发展,也有人认为她始终写的都是“家庭”、家庭关系,亲情和爱情在漫漫人生路上发生变异;有人断定黄蓓佳写的是新“伤痕”小说,有人反对这一说法,觉得它早已远远超越了“伤痕”。虽然所有与会者都对作家表达了足够的敬意,认为小说给自己带来了美的享受与情感的冲击,可分歧依然不可避免。这可能是由不同的吸收,不同的兴趣,不同的对象呼应所决定的。也说明了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远远地高于那些流行、平庸的创作。黄蓓佳曾在小说中借助于人物描写,几次说到这样一个观点:她不是一个“潮流”小说家。“潮流”或“流派”可能使评论家“有话可说”,能“高度”地概括和评价。而她却不是。她只是以自己的个人的特点,个人的追求,个人的生命体验坚持着创作。在江苏也有其他作品家说过类似的话。我想这正是江苏文学繁荣,各有贡献与不可互相取代的重要原因。按照我的理解,一些看似矛盾的现象,其实也可以统一起来看。平和的叙事中可包含内在的锋芒,“漂泊”或许就是源于“坚守”。至于写到第三代,便必然构成“家族”吗?我很怀疑。家族有着一种稳定的文化的标志,而在现代生活中,社会现实转瞬即逝的巨大落差,正促使家族概念日益消亡;不如回到“家族”这个社会的细胞更能贴近地反映现实。而既然我们曾经有过“伤痕文学”,且大多数人都认为还没有写够写好,那么继续地写“伤痕”,或“隐痛”,或心灵的“创伤”,如同我们还要继续地写知青、“文革”一样,也必然地会构成作家的一种源源不断的创作冲动。
  我自然也要寻找一个统一角度,来评价黄蓓佳的创作。我希望它是一个更广大的出发点,而我们主要论及的是这种“非主流”创作艺术实现的路径。
  二
  在某个电视节目中,我看到介绍一位女作家,称她是“情感作家”。心里有些纳闷:谁能不是情感作家呢?它是不是仅是指一种创作题材的类型、追求和取向?譬如有的创作重点在于家族文化、历史反思、政治揭露、哲理象征等等,通常都不被认为是情感写作。如果这样,我觉得称黄蓓佳是一名优秀的情感作家,是非常符合于人们内心印象的。阅读她的作品后,我对此又有一些进一步的认识:如果一位作家没有提供自己真实的情感,没有提供足够的丰富和复杂的感情,没有能提供出一些新的、与小说故事相应,并具有延伸和发展意味的情感,也是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情感作家的。而黄蓓佳在写家庭生活、情感生活、爱情生活方面,是写得最具体,最细致,最动人心弦的一位作家。她以家庭为舞台,把爱情、婚姻、家庭结合起来的一种人生表达,不但具有普遍性,也具有特殊性,构成了这个时代文学的一种重要的贡献。
  现在,回到文学的出发点、基本面、价值和历史意义。虽然创作可以有不同的追求,但我坚持认为,真正的创作都是从表达一种情感或坚守一种情感开始的。情感是人类成长的摇篮与基石。新时期的文学被旋变的历史,一系列的重大事件,思想和精神的潮流所吸引,所遮蔽,以至于常常使文学忘掉了自己的出发点,忘掉了文学有着自己的独特的、无可取代的贡献。对于人生,它留下情感的痕迹,那很易于湮灭或被忽略的轨迹;对于历史,他留下的不是资料,而是极具体的情感反应,情感史。我觉得黄蓓佳的小说之所以吸引人阅读,唤起我们的共鸣,就是因为它回到了这一基本的出发点,写文学最应该写的东西。她写家庭生活,包含着时代、人生的诸多元素,绵延不绝;写爱情几乎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又似乎有着一种自然的逻辑。写得如此之好,像有的评论家赞扬的,我们似乎跟着她的情绪、情感重新生活了一遍。
  黄蓓佳的小说里也有政治的因素,譬如《家人们》中杨云被罗家园强暴后的家庭组合,罗家园为儿子罗想农设计与李娟的结合,还有《所有的》中艾早与张根本经两个家庭的长时间的纠葛、交往及突发事件的影响,为了搭救陈清风而结婚。也有历史因素,在小说里表现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及生存要求。历史因素对于长篇而言尤其重要,有时候还直接构成了人生的线索。而在中篇小说中可能只是背景。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掩盖文学对于情感本源的表现。情感具有个人性,并不是简单地分配给属于公众的政治、道德、历史便可了事。深入发掘个人的情感,联系起一切相关因素,才是真正进入到了文学的领域。情感自然可以上升到一种自觉的意识,再由社会意识归纳、整理、改造成一种意识形态。于是一个问题便提了出来:你究竟是从自己的情感出发,还是从已经被提炼、改造的意识形态出发,进行创作?大有区别。是否伤痕文学或新伤痕文学的争论也由此产生。其实可以接受钱钟书先生关于伤痕文学的一种扩大的理解(他认为中国几千年文学史的主流都是伤痕文学),这并不妨碍黄蓓佳小说的原创性质。它依然是属于黄蓓佳的一种“情感小说”,依然不能归入以确定文化传承为基础的家族小说,政治批判为背影的社会小说,或依托任何一种人本哲学的观念小说。他仿佛是《所有的》中写到的“琥珀”,掩埋于地下千万年的树脂,松树的“眼泪”。她就是她。
  三
  黄蓓佳小说中,有些人物形象可以说是非常“尖锐”。那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理解的尖锐,譬如《家人们》中的母亲杨云,譬如说《所有的》中的双胞胎姊姊艾早,他们都有一种坚持不懈的力量,坚持终生的力量,在颠簸不平的人生路上,迷雾重重的社会途中,各种异己外力的包围下,决然前行而不悔,做出了常人作不到的选择。能把一种精神、性格写到如此的极端、极致,那是需要勇气、艺术才能和充分的理由的。它也必定是有价值的。童年记忆,青春期或青年时期的烙印,对我们的一生都至关重要。杨云和艾早在人生成长的发端,都选择了爱情,爱情从此便伴随着她们。她们把爱情及附于爱情的所有感情价值都坚持了一生,让人震撼。这中间显然包含着一种情怀,一种极亲密的认同感,人生的理想与精神的追求。顺便说一下,杨云、艾早与她们所爱的人乔六月、陈清风都是未曾发生过性关系的。黄蓓佳被大家认为是一位温和、优雅,叙事细腻、绵密的作家。可她内心依然燃着一团火,火光时隐时现。
  杨云与艾早最后的行为“死不合葬”和“以死殉情”,都似乎有一种古典的意象。杨云最后的遗嘱是要把自己埋在家乡,埋在青年时期生活的良种农场河边的荒滩野地上,她不愿意和自己结婚近50年的丈夫罗家园在南京双穴合葬,表明了自己始终不爱罗家园的态度。杨云和罗家园生有两个儿子,罗想农和罗卫星。而当他发现自己的丈夫在政治运动中“出卖”了乔六月时他便带着乔六月留给她抚养的女儿,她的养女乔麦子及小儿子罗卫星搬到了乔家老屋开始与罗家园“分居”。她没有与丈夫离婚,其间只在罗家园临终病重时回去照应他,在大儿子罗想农结婚时回去帮助整理新屋;她也没有再 结婚,因为心中已有爱人,她也不能再和另外不爱的人共同生活。这恐怕是一个传统妇女在当时唯一可做的选择。青年时期的爱情和梦想支持了她的一生。说明黄蓓佳笔下的爱与流行爱情小说(通常多变、反复)多有不同。与此同时,罗想农和罗卫星也都爱上了他们的“妹妹”,乔六月的女儿乔麦子,间接地又证明了爱隋中似含有某种隐含、无言的价值。《所有的》中艾早与艾晚也同时爱上了比他们年长的陈清风,陈清风是有妇之夫,又是他们少女时代成长的指引者。艾早与艾晚如同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性格不同而又命运相依。小说描写这对双胞胎姐妹的人生历程,尤其是对于她们童年和少女时代的语言、语气、语调的描述是如此的生动、传神,真是让人十分佩服。其中艾早很有主见,心灵也比较强大,而“我”(艾晚)则性格相对柔弱。但艾早的有“思想”有主见似乎给他的爱情人生带来了更多的失败和失落,直至作出了违法的事。在这两部长篇中,所有的不幸和人生波折都是从最初的爱情失败开始的。这儿,爱情便同时有了一种广大的象征的意义。
  “性格就是命运”这句格言在黄蓓佳的小说中数次出现。被用在像罗卫星这样的多次遭遇婚姻变故的人物身上,又能推广到更多不同的人物身上。如罗想农,他因父亲对母亲施暴而出生,他的诞生改变了母亲杨云一生的命运,从此便再也得不到母亲的喜爱,罗想农于是做人做事便思虑重重,想尽可能地多做一些事,调和家庭的矛盾。如《所有的》中艾早、艾晚的姨夫张根本,他被“我”母亲称为“恶棍”、“流氓”,可他却又比《家人们》中的罗家园似乎有着更为强悍的灵魂,有着更多得心应手的成功,而不是失败。性格不是天生的,它不是天赋,它要孕育于特定的环境及人生经历。这样《家人们》和《所有的》中所有主要人物的性格与命运,那些看似只是在家庭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情感关系和爱情关系,就有可能指向了社会关系与一定的历史文化因素。我们经常要求小说要有艺术“发现”,最好有深刻哲理的发现,可实际上我们“发现”了什么?只是自以为是地重复别人的发现,把互相重复当做发现。小说真正能做的,是把现实中国各种人生经历用故事的方式生动地呈现出来,而“发现”则是读者的事。黄蓓佳小说那些尖锐而又感人的人物形象,使读者相信,是人生经历和成长塑造人。性格的重要性也不是因为“典型”,而是因为“成长”。她的两部长篇一定程度上也可解读为是“成长小说”,只是主人公成长的结果都是悲剧。其中包含的复杂、矛盾的因素意味深长。
  四
  黄蓓佳的作品致力于要表现《所有的》中的“家人们”,和《家人们》中的“所有的”。它写家庭;写性格背后的历史,和性格发展的前途;写千千万万不处在主要的政治风口浪尖中的芸芸众生的生活命运(如女主人公与孩子);这在文学史上应有特殊重要的意义。通常一眼所见印象,与几次接触了解,我们便常能大致把握一个人的性格;而日夕相处,最熟悉的人,我们又觉说不出、说不清楚或难以概括人的性格。这就需要生活的呈现。黄蓓佳饱含深情的记述自己笔下人物的爱情经历。“饱含深情”,这也是文学中快要遗失的一种概念、要求,如同描写让位于叙事,性格让位于观念,受到冷落,快要被遗忘一样。黄蓓佳的小说是有感情力量的。我想,正是由于写“家人们”或是把他们当家人们写,才会有这些深刻的与众不同的感情。
  男人影响或改变女人的命运。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乔六月决定了和极大地影响了杨云一生的感情与命运,陈清风的出现也规定与制约了艾早、艾晚人生的轨迹,甚至于张根本,作为姨夫,先是“我”的养父,后又成为艾早的丈夫,也改变和影响了艾早的命运。黄蓓佳写了许多男人和女人,可她并没有写一个特别坏的男人。罗家园“强暴”杨云,可他也始终是“爱”他的妻子和爱他子女的,为此付出代价,终生都想“讨好”杨云。“强暴”似乎只是这个时代最自然的一种运行方式,你由此可以联想到许多方面。张根本虽被叫做“恶棍”,却也帮助了艾家,他处事明快果断,也通情达理。黄蓓佳写这类人物时,其实都是有着理解的宽容的。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都是这一社会很普通的一分子,或许她更看重的是“成长”,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也都是“家人们”。黄蓓佳所写的另一类的男人都是书生。陈清风、乔六月等,命运坎坷且把自己的命运投射到了女人身上。中国的“书生”也是令人失望的,他们曾经峥嵘,实际在推动历史进步上并没有能发挥什么重要作用。结果一个远走海外,一个晚年平庸。这又是时代的现实。黄蓓佳多少有些理想化的描写,是要给浪漫的青春期的爱情寻找一个支点,其结尾却是进一步扩散了小说悲剧的气氛。
  黄蓓佳的中篇集《爱某个人就给他自由》,依然是写家庭与爱情关系的。只是时间进入到新世纪。像罗卫星这样的男女青年,在她小说中又出现多次。如《爱某个人就让他自由》中的马宏,《玫瑰灰的毛衣》中的小林。还有简晖(《爱情是脆弱的》),任百如(《梦逍遥》),以及郑晓蔓和姚小蔓所分别遇到的“失踪”的男人。有的中篇仿佛就是为她长篇创作作了某种准备。在这些中篇里,男人软弱或善良,不成熟,不能承担起责任或不能成为女人的依靠。爱情和婚姻再次成为日常生活中的普遍的焦点(对女l生来说恐怕尤其如此)。而另一方面,身体在当今时代也越来越成为一种待开发的资源。它包括肉体,包括精神(才能),也包括性。精神和肉体的统一,过去是一个问题,现在更成为一个新的课题。
  五
  倒叙和插叙,两个历史时代的交叉叙述和第一人称的接近于回忆及内心自省的叙述,我们看到了在动乱中成长的一代人,和在焦虑中成长的新一代人,我们看到了两代人的爱情观;宣扬现代与开放的人,内心里都是要娶一个传统的妻子,我们看到了传统的魅力。男人与女人之间总要进发情感的火花,我们看到了精神的偶像如何破灭,但终生不渝的爱情仍要坚持下去;我们看到了作家想象力的方向性,也有情理的方向性。自然风景的描写,生活场景的描写,人物外貌、神态的描写以及服饰的描写,各种久违了的古典的艺术成分,也都在小说中精细逼真地表现了出来,我们由此看到了传统的回归。她所描写的生活多数仍是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却又如此亲切,文学离我们的心灵很近,由此我们也看到了作家的才华。黄蓓佳是一位有教养的作家,有创作追求,却无自矜自恋。我读她的小说也感受到了一种惋惜之情,是因为人生是一次性的、不可逆的过程,她作品中的爱情也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再来。她揭露了生活中的“错误”,又对“家人们”充满了理解的同情,这才使她所写的家庭,亲情和爱情矛盾,拥有了一种持久的打动人心的力量。
  黄蓓佳的小说对于在当代文学潮流中难以自立的作家,具有启发的意义。非主流的写作,也能取得突出的成就。黄蓓佳创作可以视为一个系列。她写了自己眼中和心中的世界。未必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但它却接触到和表现了一个隐蔽的世界。“所有的”,那是她认为具有哲学的广大意味的范畴。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发展,所有的痛苦和迷失,都是从情感世界开始。它渐渐地便覆盖了我们的人生、历史和现实。她小说所取的那种故事性悬疑,在结尾破解时可能显得仓促,没有充分准备;对于男主人公弱点的了解可能也不够深入。但我认为这些缺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们》中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有大量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或许人类世界最后一个需要破解的领域就是我们自身,包括自始至终跟随我们一生的感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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