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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遥远的胡适 原来,成功并不遥远

时间:2019-01-3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编者的话:2012年3月24日,是新文化运动领军人物胡适逝世50周年纪念日。在近代中国,胡适无论是在文化、思想和学术领域,还是在社会的多个层面,均产生过巨大影响。就胡适产生影响力的具体原因,本刊特约记者张弘专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著名胡适研究专家耿云志先生。
  
  白话文运动改变中国
  
  记者:民国期间,胡适当时为什么会在社会上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耿云志(1938年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史哲学部委员、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兼任中国现代文化学会会长、胡适研究会会长等职,著有《胡适研究论稿》《胡适年谱》《胡适新论》等。以下简称“耿”):最主要的就是,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核心人物。新文化运动的一些中心课题,都是他首先提出来的,而且人们讨论也都是围绕着他提出的问题展开的。
  新文化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上,特别是在民国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运动,它对于我们中国社会的发展,对中国人的思想观念的改变,对“五四”以后中国的政治发展、学术文化发展,都有开创性或者决定性的影响。而胡适是这个运动的领军人物,所以他就很容易得到很多人的认同、了解和尊重,甚至于崇拜。
  记者:具体说,胡适的影响力,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耿:新文化运动一开篇就是文学革命运动。过去讲新文化运动开端是从《新青年》出版算起,这个说法不能说它错,但不是很准确。因为《新青年》的创刊,最主要的动机就是对于民国成立以后的这种政治发展、社会状态特别是人们的思想状态,非常悲观,非常不满,想要走出这个混乱黑暗的时期。所以,他们觉得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成年人受旧观念、旧传统的影响太深了,一下子很难改变,希望寄托于青年,直接对青年喊话,直接向青年传播他们的一些主要观念,通过青年再去一步一步改变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改变中国的社会。那个时候,还谈不上形成一个文化运动,当时创办《新青年》的这些主要人物,他们的思想还没有上升到文化自觉意识的层面上来,
  1917年1月,胡适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他讲的文学改良,是要改变过去古文文学占统治地位的状况。一些古文文学言之无物,无病呻吟,小说、戏剧、诗歌,都受过去的形式和过去旧观念的束缚,不能反映当代人的一些真实的思想感情,所以要来一个文学革命。胡适在美国的时候,跟他的朋友就已经辩论过这个问题,而且已经提出来了文学革命。但是,他仅仅还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学生,国内有很多老师,他不好意思把这个调子唱得太高,就很谦逊地说“文学改良”,而且是初步的一些想法。
  但是,胡适把具有实质性的问题都提出来了。从清末以来,中国已经提倡白话,一个是为了利于普及教育,搞文字注音、文字简化,另外想建立统一的国语。胡适的文章发表后,首先是受到跟这个潮流有关系的一些人的关注,比如说钱玄同,最早对胡适这个想法有比较系统的深入的思考之后做出了回响。陈独秀发表《文学革命论》,提出了三大主义、文学革命等口号。
  记者:胡适和陈独秀,在对待白话文学上还是有区别的吧?
  耿:胡适提出了应该讨论的问题,文学革命从哪儿入手,怎样去达到文学革命的目的等等。陈独秀是革命家,高呼口号,高举旗帜。但是,这个战役开始了,真正要冲锋陷阵,占领敌人的据点,那还得靠步兵,步枪、机枪冲上去。胡适就提供了步枪、机枪这些子弹,告诉大家阵地在哪儿,怎么占领阵地。所以,文学革命真正的核心人物和首先倡导的,我认为是胡适,而不是陈独秀――但是,陈独秀也确实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文学革命运动里面争论最多的是白话代替古文,这显然是比较顺利就取得了胜利。到1921年,教育部就规定把小学课文逐渐都改成白话文。后来,杂志及各种出版物都逐渐不得不采用白话文。白话代替古文,成为中国文学的一个正宗。另外,白话成为社会各个阶层互相交流的一个主要工具。过去,人们认为,白话就是乡野村民讲的话,登不了大雅之堂,现在,它成了大家都认同的一种交流的工具。这样的话,不识字的人讲话,大家也都能听明白,也不能因为他讲的是白话就瞧不起他,把他排除在外。
  记者:这个社会影响确实很大。
  耿:因为古文有很多格式,有很多要求,就是到民国那个时期,胡适说,真正能把古文做通的没有几个。胡适就曾挑过林纡的毛病,说他有一句话按古文的标准不通。
  白话一通行,青年人识了若干字之后,就能提笔写字作文。后来,共产党和国民党搞工农运动,这个运动靠谁搞起来的?靠青年学生到工农群众中做宣传、散传单,才把工农鼓动起来。假如你在那儿之乎者也,老百姓都不懂,那怎么能起来?后来有些青年多少有些成就了,或者在教育战线上,或者在政治上,很多青年跑到国民党那边,因为国民党改组了,国共合作,很多人加入国民党了,有一些人就加入共产党了,后来见到胡适就说,我们现在一些青年能够随便开口讲话,提笔作文,都是受您之赐。可以说,这是一点没有夸张。
  白话取代文言成为文学正宗,成为全国各阶层人民认同的一种交流工具,文学革命运动所取得的成功,它对现代中国影响的发展,无论怎样估计都不过分。
  
  胡适在思想、学术、教育等方面均功不可没
  
  记者:除了白话文学之外,胡适的社会影响力来自于什么地方?
  耿:还有思想观念革命方面的。当时又叫伦理革命、道德革命。这方面胡适的贡献也是非常突出,因为他有几篇文章都是涉及到思想革命和道德革命的问题,最著名的就是1918年发表的《易卜生主义》。后来其他许多人发表思想革命的东西,鲁迅、周作人,还有其他人,都在这之后。
  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中提出了个人主义的问题,就是每个人做人首先要承认自己有一个独立的价值,要有自由意志,要说出自己的主张,在这个情况下,也要个人对自己言论、行动负责任。
  中国传统从来是不承认个人的,只承认家族、群体,所以古代思想家杨朱就一直蒙受骂名,后来严复、梁启超、胡适都对杨朱这个观念做了新的解释。杨朱实际上是个人主义,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要,这是一种比较健全的个人主义。《淮南子》《韩非子》《吕氏春秋》里面都说到杨朱的思想,孟子有意歪曲,他讲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杨子唯我是无君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当时杨子和墨子影响很大,天下不归鲁就归于杨墨,鼎足而三,所以孟子要极力想把这两种势力给扫除掉,就歪曲他们的意思。从那以后,中国人一谈到个人就很反感,为什么个人呢,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你应该尽儿子的义务,你是皇帝的臣子,你应该尽臣子的义务,你讲什么个人啊。
  接着胡适又发表了《不朽》《不老》《贞操问题》,都是讲个人的独立和权利、个人和社会的关系。很有意思的是,胡适刚在1918年7月《新青年》第五卷第一号上发表了《贞操问题》,鲁迅就在1918年8月15日的《新青年》第五卷第二号上发表了《我之节烈观》。鲁迅自己后来也承认,我是奉命作文,那意思是奉陈独秀的动员,陈独秀通过钱玄同动员他写文章。在这些重要思想革命、道德革命等重要的核心问题上,胡适也是处于领军的地位。
  当时,很多青年给胡适写信,他们一是面临家庭问题,就是被管得严严的,一言一动都得受家长的控制。一个是婚姻问题,婚姻不能自主。再一个是读书问题,一般中下层群众说孩子读书,能记账能写信就行了,女子根本就不能读书。这些青年受压抑,很困惑,他们把胡适看成是导师,有问题向他求教。
  胡适为普通女生李超写过一个传记,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没有的,没有哪一个有全国影响的一位大师和学者,为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写了一篇传记。过去写的“烈女传”,那都是一些落魄文人没什么稳定收入,给人家写一个,讨笔润的。而胡适是为了女子解放,为了个性解放,为了这样一个大的中国面临的课题来写的,文章写得非常平实又非常感动人。所以胡适对于个性解放,对于女子解放,起了很大的作用。
  记者:在教育方面,胡适又有哪些影响?
  耿:胡适1917年一回来就进入大学了,他首先关注的是大学的改革,认为大学应该向着研究院的方向发展,他认为,大学应该培养有思想能力、有研究能力的一些专门人才。所以他说大学应该办研究所。北大以前没有研究所,他首先办了一个哲学研究所,起了开风气的作用。胡适对高等教育的主张,被蔡元培采纳了。可以说,往研究型大学发展上,胡适是奠基人。
  在胡适回国之前,北大全校有评议会,评议会是最高决策机构。胡适回来之后,由他推动,在各系建立教授会,教授治教,课程设置、考试、各个方面人员的任免,由教授会决定。教授会选举代表,成为学校评议会的成员、北大是最早建立起来一种近代的教授治校的制度体制,胡适好几次都是以最高票当选评议会评议员,有一次他以六十票居第一位,其他人都是二三十票入选,上四十票的都很少,这也说明他在北大的威望之高。
  胡适对中小学也有一套主张,而且这些主张有相当大部分被采纳。一个是他主张中小学的教学和课程设置,应该密切联系中国的实际,不要盲目模仿。教育和生活要打成一片,脱离实际的教育,费力而没有好的效果。他说中小学教育要强调调动学生的主动性,课堂不要填鸭式的,而是要设立讨论课,让学生自己参与进去。
  胡适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贡献就是,为中国确立了一个比较适合中国国情、又跟国际教育接轨的中国新学制。全国教育会联合会1922年在山东济南开会,胡适参加了这个会,亲自起草了新学制的方案。这个学制跟我们后来沿用了几十年的中国学制是大体相同的,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一般四年。另外,职业学院设立一些专科,有初级职业学校,专门职业学校,相当于现在的技校和中专,让中国的教育比较稳定地往前发展。中国原来学制不完善,各地学制不一样。所以大学里面办预科,念两年才能入专科,这是一个很不正常的教育体制。按照胡适的办法,逐渐消除了这种预科。
  记者:那么,在学术研究领域,胡适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耿:胡适为中国近代学术的发展起了开创性的作用,他建立学术的新范式或者新典范,首先就是《中国哲学史大纲》,1919年2月出版,这本书有吸收了西方的科学思想,有系统地利用现代的治学方法来整理中国古代哲学。顾颉刚回忆说,过去的先生教哲学,讲了半年才讲到周公,全都是古代传说。胡适就是直接从基本可信的《诗经》开始,完了讲老子,讲孔子,讲庄子。过去讲中国古代思想的人,只知道一些传说,知道一些材料,没有方法,系统化不起来,就像讲故事一样,所以搞不出来一个现代的中国哲学史。所以,蔡元培高度评价他这本书的研究方法,认为起到了示范的作用。
  《中国哲学史大纲》讲的是哲学史大纲,但是对它感兴趣的人远远不只搞哲学那些人。北大的世界史教授齐思和有一个回忆材料说,他当时在南开读中学,几乎每个人都买了一本《中国哲学史大纲》,因为它是白话书,大家都看得懂。这个书的影响非常大,很短时间就加印了多次。
  尽管冯友兰等人在中国哲学史研究的详细、系统、深入这方面超过了胡适,但是并没有离开胡适所创立的这个基本方式。所以胡适自己也说我这个书虽然有种种缺点,但是以后治中国哲学史的人,都躲不开这部书的影响。冯友兰晚年写回忆也承认,我们还是受胡适这本书很大的影响。除此以外,胡适做的《红楼梦考证》《水浒传考证》,也都起了示范作用。胡适的《红楼梦考证》,使红学研究进入了现代学术的范畴;《水浒传考证》启发了顾颉刚去搞古史辨,所以它起了示范作用,为中国新学术的发展打开了门径。
  记者:胡适的影响力,还有其他因素吗?
  耿:还有一点,一般人不大注意。我们讲了半天新文化运动有这个内容,有那个内容,但是中国新文化到底是怎么样去建立,朝着什么方向去发展,没有人系统地高屋建瓴地提出纲领性的意见。只有胡适提出了完备的纲领,就是他在《新思潮的意义》副标题说到的十六个字: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首先要研究问题,我们现在文化问题在哪儿你要找准。第二,你为了理解、分析这些问题,就要输入学理。你要建设中国的文化,必须得了解中国的传统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家产,我们的家产到底有什么东西,所以要整理国故。你有了新的学理,对中国实际问题做了分析、研究,又有了外来的文化借鉴、比照,在这个基础上,清理了我们自己的文化遗产到底有一些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继续有用,什么东西已经不适用了,有些需要做改革,在这个基础上建设中国的新文化,就是再造文明。这是一个很系统很完整的纲领。无论陈独秀、鲁迅还有其他人,都没有提出过。这一点是很不简单的,因为到现在我们也还是沿着这个路子走。
  所以,中国一整代青年在当时都受到了胡适的影响,包括后来成为共产党的领袖毛泽东、恽代英等人。恽代英的日记,还有书信显示,他受胡适影响非常非常大。
  综上所述,胡适在中国近代史上,特别是思想文化、学术、教育等方面,他的地位,无论怎么样说都无法抹掉。1954年、1955年,批判胡适的时候,涉及到几乎所有的方面,为什么?因为胡适在所有这些方面都产生了影响,想要完全抹去,那不可能。要肃清他的影响,所以要从每个方面都写文章批判。
  记者:胡适在中国哲学史、白话文学史、红楼梦研究方面,他都做出了开创性的工作,占据了学术最高点。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些?
  耿: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一个方面是大的背景,可以用余英时的一个看法,余英时的主要意思是说,当时思想学术文化领域里面,有一个断层,就是清末以来,为了改变中国千年以来君主专制制度,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政治改革这方面,像章太炎这样优秀的学者,学问是很高深,涉及领域也很广,但是,他很多情况下都是用自己的学问直接为政治服务,这就局限了他。有时候他的见解不断改变,比如他的《?书》,后来变成《检论》,一改再改。这一点我是很不佩服他的。
  毛泽东有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尽管胡适在许多专门领域不是那么很深很透,但是当时没有人能够及得上他,有那么开阔的眼光,有那么深刻的对西方文化的理解,有那么深厚的中国古代文化的基础,两者一结合,他就做出了别人做不到的东西。
  
  胡适对青年的影响力有变化
  
  记者:但是,从民国期间的情况看,从20年代中期以后,很多青年变得很激进,胡适的影响力就下降了。
  耿:胡适对于青年的影响后来是有变化的。大体上说,新文化运动时期,从1917-1923年,胡适在中国的思想文化的地位,在这一代青年人中,基本上没有人提出反面的意见。
  1925年之后,有一部分青年左倾,就开始对胡适提出质疑,为什么?1924年国民党改组,后来和共产党合作,要走俄国人的路,于是形成了一个革命高潮,反对革命的人就把它叫做赤化,当时军阀都很反对,特别是北方最大的军阀张作霖非常反赤化。胡适当然没有反对,他跟李大钊一直保持着友谊的关系,他不赞成共产党的一些主张,但是并没有站到共产党的对立面。虽然他1922年写过《国际的中国》这篇文章,认为中国共产党纲领把反帝列在头条是不恰当的,但这是讨论式的,不是敌对的。然而,有些左倾青年对胡适在反帝这一点上的低调很不满意,他们逐渐摆脱了胡适的影响,接受俄国革命,还有其他一些影响。
  到30年代,“九一八事变”以后,胡适一直唱低调,不赞成对日作战,他呼吁通过外交渠道,通过呼吁国际社会主持正义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估计当时中国根本没法跟日本作战,一打肯定是溃不成军,后来果然也是这样。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之后,继续推进,仅用很少的兵力,一路过来,所向披靡。当时,中国的军队当时根本就不能打仗,贪污腐化,官兵矛盾突出。胡适就主张通过交涉,能够争取挽回一些损失最好,至少要谈判出一个结果,不再继续遭受损失。因为他一直唱低调,所以有些青年对他很反感,甚至无限上纲,说他卖国。有很多青年开始离开他,接受共产党的影响。
  抗战爆发之后,胡适任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远离了本国,所以他在各方面仅仅是过去残留的一些影响。到抗战胜利以后,胡适面对的是国共战争,他主张和平,反对暴力革命,希望共产党做和平的第二大党,依靠自己的政策取得民心,争取得到政权,毛泽东当然完全不能接受。所以,从解放战争的时候开始,胡适就真正完全是站在共产党的对立面,直接和共产党来争是非。所以,毛泽东和共产党非常痛恨胡适,因为胡适的影响很大,他影响了一整代青年,包括后来到了共产党营垒的一些人,有些人还是把胡适当做一个中国启蒙运动大师来讲。胡绳在30年代写过一篇文章,对胡适还有相当大的肯定。所以,包括共产党阵营的一些青年,尽管他们基本上脱离了胡适的笼罩性的影响,但是还是记得胡适在中国新文化运动中发挥的作用。
  记者:一些更极端的人,对胡适的看法更负面吧?
  耿:有一部分是非常极端、非常左的人,就把胡适看成一个不可救药的反动派,蒋介石的走狗、御用文人、帝国主义及美帝国主义代理人等等。早在1924年、1925年的时候,胡适就感觉到,一部分青年开始对他不满意。有一次周作人给胡适写信,大致意思是说,有一些青年人对你有一些主张不满意,你自己的言论主张也要加以检点。胡适回信就说,我早看到了有一大部分青年不在我们的影响下,这个不要紧,我们自己认为对的,我们就应该坚持主张;如果我们明明认为那样不对,我们还为了青年们的拥护、拥戴,去故意说一些违心的话,这是没有必要的。
  当时,他说的就是指冯玉祥把溥仪和他的家族赶出故宫这件事,胡适认为这件事做得太鲁莽,说原来中华民国成立的时候,跟清朝皇室有一个协定,这个协定是在国际大国作为见证人的条件下做的,我们民国是法制国家,不能轻易就把那个东西当作废纸,就不履行了。冯玉祥为什么赶清室出来呢?他发现溥仪跟社会一些人士有来往,有些遗老遗少觉得溥仪在中国还没有完全失去影响,还有希望复辟,有一些活动和言论。革命派就认为这是清室复辟的罪证,你既然复辟,你首先违背了条约,就要把你赶出去。
  当时正好有一位太后刚刚去世,所以胡适觉得这件事做得太不仗义,这个条例如果有些什么地方不妥当,可以请国际的专家讨论修改,但是不能采取暴力,把人家孤儿寡母给赶出去。这件事,青年对他很不满意。后来到1925年五卅运动,整个中国就掀起了反帝运动的高潮,胡适觉得中国最要紧的不是反帝,是要改革,把自己的国家弄得像点样子,然后你才可以提出来修改条约。青年们哪能有那个耐心啊,大家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社会经验,所以做出不同的判断,持有不同的态度,采取不同的行动。
  
  胡适到底有没有学问?
  
  记者:现在,有些人看到胡适的书,通常会做一个比较,他们说胡适做哲学史不如冯友兰,做历史研究不如陈寅恪,所以胡适这个人没学问。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耿:这些话如果是出自青年之口可以理解,因为他没有工夫详细看胡适的东西,以及跟胡适同时代其他人的东西,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基础,他不具备这个基础去理解那些东西。所以,有这种看法并不奇怪。
  另一方面,胡适的影响主要是他有开创性,中国的哲学史大纲,冯友兰明确承认那是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后来做的超过前面,这很合乎逻辑,一点不奇怪。在学术界,很多术有专攻的学者也很佩服胡适,陈寅恪就是其中一个。1940年,蔡元培去世,要补选中央研究院的院长,那时候陈寅恪已经有病,眼睛视力不好,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我听邓广铭转述,陈寅恪对他的朋友说,如果要选一个自然科学的领袖来当院长,那我选李四光;如果要选一个文科的学者当院长,一定要选胡适。为什么?因为胡适写《红楼梦考证》《水浒传考证》,在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一篇文章,很多问题都浓缩在一起,把它解释得非常清楚,别人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他很佩服。
  在胡适那个时代,对禅宗史有所研究的,大概全国不超过两三个人。欧阳竟无好像也没有专门对禅宗做什么研究,他主要是搜集,刊印一些佛经,讲一些他对佛学的认识。而禅宗史这个东西,是历史考据,你得到海外去搜集禅宗史史料,这个真正得下专门的工夫。胡适搞了这个研究,搜集了新的史料,写出了新的文章,日本人非常注意,当然日本人也不完全同意胡适的观点,胡适也不完全同意日本人的观点,但是互相承认在这个领域是可以对话的学者。
  文学史研究也是一样,胡适的《白话文学史》在当时没有超过他的,在胡适之前,没有人对中国文学史有这样系统的新的见解,用新的方法写出来的。因为胡适《白话文学史》大概写到唐代,《中国哲学史》也只写到战国、先秦,后来的人比他材料更丰富了,比他研究更系统了,超过他很正常。但是他起了开创性作用,在当时别人都没法跟他比。一些青年人不能全面看问题,现在在海外是新儒家占据统治地位,新儒家是反胡适的,也影响到国内一些年轻人盲目跟着喊胡适不行。
  
  胡适的人格魅力
  
  记者:胡适每涉及一个思想、学术领域,总会有一些学人聚集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很独特的气场,有一帮的拥护者,现在说得最多的,“我的朋友胡适之”成了一个流行语,胡适的魅力和影响力究竟从何而来?
  耿:胡适确实很会做人,这一点的确如此。胡适的人格魅力,从他在上海读书就已经显示出来了,一个人要对其他人产生吸引力、亲和力,得具备几个条件,一个是他的知识要比别人丰富一些,再一个是他见解要比别人高明一些,第三个是他肯助人,有修养,不跟别人计较小事,待人诚恳热情,乐于助人。胡适这几条都具备,他知识比别人丰富,他在梅溪学堂的时候纠正老师的错误,他不在同学面前公开说,而是悄悄到前面跟老师讲这个不对,老师也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知识丰富,学生时不时要请教他,请他帮忙。再一个就是,他乐于助人,喜欢交朋友,有公益心,有社会责任感,办《竞业旬报》,参加学生运动,会议发言讲演,他做记录。
  中国公学发生运动的时候,开除的学生没有他,但是他认为应该跟那些学生一起离开,现在讲就是仗义,人仗义大家就佩服。他知识丰富,见解高明,又仗义,乐于助人,大家当然愿意亲近他。所以他搞一个什么活动,他周围就能聚拢一些人,甘心愿意帮他的忙,为他奔走,他后来当大使,有些银行家们为了争取美国人,就甘心愿意为他的事情奔走。比如说,他有一些用当时人们眼光看不太好的事,朋友们都为他隐瞒,不给张扬,他和曹诚英的事,很久以后人们才发觉。他和美国那些女孩的事,也是这样,朋友非常爱护他。
  所以,他每办一事,都有些人追随,每到一地,能够吸引一些人,比如,很多人就跟着他一起整理国故,搞“世界丛书”,很多人投稿,翻译东西。当时李济一度在共产党里面,讲马克思主义,他给胡适写信要翻译《资本论》。胡适办这些事,因为都是带有公益性的,对国家民族有好的、有正面影响的,人们都愿意跟随他。所以,他能成为公众人物,在各个领域里面能够扮演一个领袖,这确实不是偶然。
  后来有些人写回忆,他在北大教书的时候,一到礼拜日,学生,其他阶层的人都想抽工夫去拜访一下胡适,就觉得他见解高明,为人非常热情。他跟任何人谈话,都尽量从你的方面来设想,绝不讲会让你感到尴尬为难。他体谅别人,尊重别人,所以大家就非常愿意跟他来往。有些人写回忆,哪怕很下层的一个人,在胡适面前都不会感觉到自己有自卑感。在台湾,就有一个小贩去见胡适,讨论世界大事。一般读书人很难有像胡适这种气质,要么书呆子,要么自以为是,高人一等,人家当然就不愿意亲近了,所以胡适就成了一个公众性的人物。
  记者:胡适在民国时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在每个领域都带出一帮追随的学者和学生是不是也有直接关系?
  耿:那当然。好像就是母以子贵,杜威到中国为什么受那么大的欢迎,就因为他有胡适这样一个大弟子,人们认为这个老师肯定也不简单了。胡适有那么多像傅斯年、顾颉刚等成了气候且独当一面的学生,他们又有自己的弟子,胡适的影响力就会膨胀,地位也就越来越高,就像众星捧月。
  记者:胡适在教书育人方面做得非常成功,亲手栽培了顾颉刚、罗尔纲、周汝昌等人,你觉得他在教书育人方面最成功的地方在哪里?
  耿:他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他认为做学问和做人是统一的,就是要做到不苟且,不自欺,不欺人,这一点罗尔纲应该是体会最深了,《师门五年记》关于这方面的事例讲了很多。
  当时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写了一本诗集,我估计他自费出版,他要请一些名人给他做广告,要名人发表东西来捧他,他也找过胡适,胡适看了他的东西不行,根本没多高的水准,所以拒绝了替他吹嘘的要求。后来有一些人,甚至于像沈兼士这样很有学问的人,也被他忽悠了,联合了大概有六七个人,发表了一个广告性的东西,某某君写得非常好,怎么怎么样。这一弄就产生了影响,后来,正在北京女子师大读书的苏雪林看到这个东西,她就写了一篇评论,这个评论没写完,报纸上只登出了开头一部分,给它说得一无是处,当然有些话也说得稍微过分了一点。捧这个青年的人就不干了,因为这牵扯到名誉的问题,这么不值得重视的东西,我们居然替他宣传了,必须得有个说法,他们就攻击苏雪林,简直不成体统,什么脏话都说了。胡适就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允许这样,就提出来说你必须得拿出证据,苏雪林怎么了,他拿不出证据来,结果这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对耿云志先生的专访到此结束。作为自由主义的先行者,胡适影响了一大批追随者。下面就胡适在政治上的追随者,再重点介绍殷海光、雷震、李敖三人。
  
  胡适在政治上的追随者
  
  ――殷海光。作为晚辈的殷海光,对胡适的敬仰自不待言。但是,从创办《自由中国》开始,到雷震案的发生,殷海光对胡适的看法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1962年2月24日,胡适在台北一个酒会上,因心情激动,心脏病发作去世;1969年9月16日,殷海光因癌症复发,在台大医院病逝。按照李敖的说法,两人都是被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当局气死的。
  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开创者和终生标榜自由主义的先行者,而殷海光自称“五四之子”(生于1919年),后来成为台湾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典范。殷海光对胡适,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颇为敬重;雷震案之后,他对胡适的印象一落千丈,并曾数次说到,胡适是个大乡愿!
  1949年11月20日,《自由中国》杂志创刊,远在美国的胡适任发行人,雷震任社长。胡适在美期间,雷震负责一切法定责任。总编辑为毛子水,胡适和殷海光都是编委。雷震和《自由中国》的同仁,既想借助胡适的名声和威望为杂志打开局面,也想让胡适起到“保护伞”的作用。
  作为小胡适二十八岁的晚辈,殷海光对胡适很敬重。他曾经写过多篇文章,分析和传播胡适的自由主义思想。1956年10月31日是蒋介石的七十寿辰。《自由中国》出了一期祝寿专号,刊登了献议祝寿的十多篇文章。胡适文章的题目是《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希望蒋介石“无为”。这一期《自由中国》,在台湾异常轰动,连印七次以上。引起了台湾“军方”“党方”和“团方”对《自由中国》和胡适的围剿。1958年4月,胡适回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而台北学生书局当年印行了小册子《胡适与国运》,污蔑和攻击胡适。1959年,殷海光撰写了《胡适与国运》一文,再次力挺胡适。
  但是胡适和殷海光也有明显的分歧:胡适素来以国民党的“诤友”自居,且性格温和;而殷海光则具有更强烈的批判精神,且性格激烈。他在《自由中国》总计发表了五十多篇文章,主要是围绕现实问题的时论和围绕自由民主观念为主,针对当局的批评性政论。
  1954年,胡适不能容忍前“台湾省主席”吴国桢对台湾政治专制、无言论自由的批评,在美国和吴国桢打起了笔仗。胡适认为吴氏作为官员,不能在国外做诋毁“国家”的事。殷海光认为吴氏做得好,他所批评的是“蒋家”而不是“国家”。为此事,他们面对面地争论了一下午。后来与人谈到此事,胡适说殷海光是“书呆子”,殷海光则私下认为胡适在“倒退”。
  因为《自由中国》受到国民党政府的打压,胡适在1959年3月的《自由中国》发表了《容忍与自由》一文,希望转圜《自由中国》与当局的关系,保住这块阵地。殷海光对此很不以为然,他在下一期杂志上发表了《胡适论“容忍与自由”读后》,他认为,“同样是容忍,无权无势的人易,有权有势的人难”,因此容忍是(或者说主要是)有权势的人的事。 
  1960年3月21日,蒋介石如愿当选为第三任“总统”。雷震决定组织新党,当局采取了恐吓、威吓的方式威胁雷震,并且给拟组建的新党扣上政治帽子。1960年9月1日,殷海光撰写的社论《大江东流挡不住》,对台湾当局的黑暗统治做了强有力的抨击。这篇文章发表在《自由中国》1960年第23卷第5期,也就是《自由中国》的最后一期上面。从这期杂志开始,《自由中国》杂志在台湾消失了。
  9月4日,雷震等人被蒋介石当局逮捕。10月8日,军事法庭以“知匪不报”“涉嫌叛乱”等罪名判处雷震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七年。从10月1日到16日,殷海光公开发表三篇文章,批评国民党当局,赞扬雷震为自由民主奋斗的精神,并和《自由中国》同仁发表声明。胡适多次对记者发表言论,对雷震施以援手。但是殷海光觉得远远不够,他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胡适应该站出来,态度明确地表示反对国民党政府。
  10月25日,《自由中国》编委聂华苓,担心殷海光也被抓走,去温州街台大宿舍看望殷海光。她说,胡适从美国回到台湾两三天了,“对雷震问题一点硬话也不讲,真是遗憾”。殷海光说:“这个胡适,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啊!我想了一下,现在能够救雷先生的,大概也只有胡适。如果他敢于出面,对救雷先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聂华苓又说:“我们去看看他,并向他建议设法求见蒋介石,当面向蒋要求设法释放雷先生。”殷海光摇摇头说:“他胆子太小,去也不起什么作用。”他们又约到了夏道平和宋文明等人,搭乘公车去了胡适的住地。
  听完大家说到的近期情况以后,胡适紧绷着脸,老半天没说话。殷海光说:“不知胡先生对这件事怎么看的,还有无办法救雷先生?”聂华苓见胡适没提救雷震,就对胡适说:“希望胡先生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设法救救雷先生。”但是,胡适低着头嗑瓜子,很久没有答话。
  殷海光对胡适感到极度的灰心,他后来多次在文章中批评胡适软弱,一点硬话也不讲。1962年胡适去世,他也没有去吊唁。他曾写信对他的学生说,胡适虽然曾经是“时代的宠儿”,却“始终跟现实的政治权势纠缠不清,所以难免作权势的工具”“在我同胡适私人接触时,我的内心立刻产生二人相距千里之感”。在和学生的谈话中,殷海光不仅称胡适为“大乡愿”,而且,在写给学生林毓生的书信中称胡适的学问“浅得很”。
  除此外,殷海光还说过一段很“狂”的话:就思想努力的进程而论,我“超过胡适至少一百年,超过唐牟(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过钱穆至少五百年。个中的进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这些知识分子在种种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还在前进不已”。
  
  ――雷震。与胡适不同,雷震是自由主义的践行者。他早年加入同盟会,曾任国民党行政院政务委员。正是得到了胡适的帮助,雷震才创办了《自由中国》杂志。1958年,胡适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雷先生常去南港看他。雷震筹组新党时,要求胡适做新党领袖,胡适不答应。但他鼓励雷震出来组党,他可在旁协助,可做党员,召开成立大会,他一定出席演讲捧场。并引用孟子的话:“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雷震被捕入狱后,胡适心情极度抑郁。10月23日接受记者采访时,拍桌称“是很不公平的!”雷震被捕入狱后,胡适从未去看望过雷震。据他后来说,怕自己去看了,蒋介石会对雷震更加不利。他写过两首很有感情的新诗给狱中的雷镇:1961年7月,雷先生在狱中度过六十五岁生日,胡适以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桂源铺绝句》题赠:“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近,堂堂溪水出前村。”虽然有人批评胡适在雷震案的表现过于软弱,但雷震出狱后,也一直没有改变对胡适的尊敬。
  
  ――李敖。1958年4月8日,胡适飞抵台北,任“中央研究院”院长。26日,经台湾大学教授、著名历史学家姚从吾联系,李敖和胡适先在胡适演说后见面,又于晚上在台大校长钱思亮的家里谈话。1961年底,李敖作《播种者胡适》,对胡在中国新文化史上和现代史上的“真价值和真贡献”,做了最充分的评价,认为:“胡适之是我们思想界的伟大领袖,他对我们国家现代化的贡献是石破天惊的、不可磨灭的。”他也说到胡适的不足:“他不在推行‘全盘西化’上认真,却在吴稚晖笔下《〈国故〉的臭东西》上认真,认真搞他自己笔下的那种‘开倒车的学术’……”他还在日记和札记中经常写到胡适,对其道德学问极表佩服。用李敖的话概括:“除了那一次长谈外,我跟胡适只小谈过三次,一次在台大医院,一次在台大文学院门口,一次在中央研究院,此外除了写信,并无实际来往。他一共写过三封信给我,又写了一副字,送了我照片和书,在我穷困之时送了我一千元。”
  1962年2月24日,胡适病故。因为《播种者胡适》发表后受到攻击,李敖当天写了《为〈播种者胡适〉翻旧账》,后来还写了《胡适先生走进了地狱》。此后,李敖写过多篇有关胡适的文章和论著。1964年有著有《胡适评传》等。李敖继承了胡适、殷海光的自由主义传统,反对专制,追求自由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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