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我一直这么认为，秋是认识我的 但这次是个例外 我开始怀疑我的教室门口站着的 怒放的桂 它金黄。像一些破碎的米粒
郁结着太浓的香
穿过绿树叶，也许更深地穿过了空气、虚无
和不知轮回的浮华，穿过
我二十年的粉笔生涯
他们不是离开了么
他们曾流着小鼻涕
握着小小的铅笔头
趴在矮矮的课桌上守着自己的年轮
一点一点盛开。再一点一点长高。长大
六年、六年、再六年……
他们又回来了?
我开始厌倦这种假设
隔着流年。所有的怀念总走着弯路
我的小桂花不再满足我的怀抱
不再满足我的小教室和绿树叶
他们决绝地香。决绝地离开
或高翔。或翻飞。并卷走了我
我没有告诉秋，我曾高高扬起的教鞭
成了空手杖。它曾目光清澈，像我的那些孩子
而今。此刻。却像我无所事事地看
桂花开。桂花落
柔软。潮湿。晃来晃去
他
他坐在最后一排
一个人。没有同桌
流着鼻涕
和四年前一样
他姓何，是上个年级留下来的差生
他每次只读到一年级末就下来了
很例外在我班读到了三年级
去年我去乡下支教他就换了语文老师
数学老师还是我老公
这学期，我叫老公继续把他留下
无论他的鼻涕有多长
如果语文老师允许
让他坐到前排
靠近丁香花开的窗旁
小 弟
小弟不戴面具
他把自己扔在火里提取火种
用尽力气搬动生活
搬动脑瘫儿子
搬动日渐沉重的躯壳
小弟是下岗工人
他曾守卫过祖国边疆
最爱最爱的姑娘
远嫁他乡。黄昏越来越早
灯火越来越暗
他躲进贫瘠的身体繁殖疾病
我亲亲的小弟
总不敢对日子说心里话
更害怕偶尔的繁星闪烁
他总是吃空面包
咬掉舌头
吃忍不住的哭声
大 哥
你背我过河
瘦瘦的骨脊像记忆里的木板床
你给我梳辫子
捉粉红的蝴蝶戴在我头上
帮蚂蚁搬家蟋蟀爬树
和知了一起眺望远方
后来你牵着我
穿过小桥走出大山
城市的雨比故乡冷
灯光比故乡刺眼
道路比故乡凌乱
我观望，胆怯，迷惘，忧伤
再后来生活取走了心里的火焰
我成了灰烬
风更紧紧地吹
你就站在风口
坚毅的眼神
那么深那么深
仿佛我再也出不去了
乐 乐
乐乐一直
像蝴蝶一样睡觉
安静地笑无声地哭
他不会叫爸爸和妈妈
更不会读书写字
乐乐先天性唇腭裂
做过两次手术
他的脑髓里有一枚早熟的樱桃
或者乱摔东西
乐乐今年四岁
他的眼神冰凉冰凉的
像白棉花一样
游走在人们关切的面容里
月半节
七月的夜异常寒冷
我找不到通往你们的路
我甚至怀疑你们从未离开
我们曾彼此爱
彼此痛彼此守望和想念
来吧，亲人们
在北川路、青川县、汉旺镇、映秀村
我已备好上等酒菜无数
蟠桃寿面无数
良田宝马无数
金衣玉器无数
我焚青香燃红烛
点火把候着
冷 雨
你说你是心疼我的
如果此刻戢需要你。我就说
这话从什么季节来
要到哪里去，我真的没想过
但我什么也没说
那诞生过爱情的舌头巳被淋湿
隔着一千里
我只听见冷雨穿过玻璃
穿过十月，再轻轻地
穿过我们
花袖子
他沉睡多年
麻木使劲膨胀
精确地击碎他的记忆
他的硬壳和蓝色的浆
我用秋色饮他
敞开自己宠他的小酒量
他不小心跌进我的花袖子
把一些阴影撞开
阳光沾满酒气
藏进深处
他在袖子里转来转去
有点像醉
许多小酒鬼在十月临盆
他们的精血变蓝，瘦削，闪光
不断向我
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