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花帘从小便是个内向乖巧、少言寡语的女孩,但即便是这样的她,也曾做过一次出格的事――离家出走。 她出走是在小学毕业的暑假。她背上了维尼熊小书包,装满了各种零食和不多的零钱,手提一只粉红水壶,就在一日晚饭过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家,没有留下任何字条。
七月盛夏,破旧的火车硬座车厢内怪味弥漫,有两桌男人女人在玩纸牌,张口皆是脏话,使得整个空间更显燥热。花帘靠在一个位置的边沿上,硬挺着疲惫的身体,她记不得究竟站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多久才会到。这是她离开家的第四天,钱在买完最后一张站票后终于所剩无几。而她也已四天没洗澡,没换洗衣服,身上的味道连自己都难以忍受。
你累了吧,要不要坐会儿。突然,一个男孩走到她面前这么和她说,并指了指离她不远的一个座位。他留意了她很久,看得出这个女孩应该很累很渴,嘴唇几近苍白干裂,但还在撑着。她说了句谢谢,摇摇晃晃走到男孩的座位边,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男孩在她身后迅速搀她起来,并给她买了瓶水和一些吃的。很久以后,她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只是记得有一个男孩一路陪着她,和她讲话,教她玩乌龟跳,驱走了眼前的黑暗。
这是花帘第一次遇见李逸。那年,她1 3岁,父母离婚,她接受不了现实；而他1 5岁,母亲再婚,他出逃他们的婚礼,遇到了同样在逃避的她。两人在言语里互相安慰,并答应彼此一定要挺过来,父母有他们选择的权利。
早熟也许是种不幸,但她和他都相信,即使如此,他们也定能在黑暗里寻到一丝光明。
?贰?
当四年后,花帘再次在高中的校园里撞见李逸时,他已是帅气健硕的男生了,还有一年就将毕业。
那日下课后,她和朋友舒叶站在篮球场边,她呆呆地望着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比以前高了,发型变了,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喂,你怎么看得眼都直了,莫非？蓦地,舒叶碰碰她的手臂,露出一脸的坏笑。虽然她们刚进高中,认识不久,性格又相去甚远,花帘安静,舒叶活泼,但可谓一见投缘,熟得比任何人都快。
没有,见到一个熟人而已。花帘掩饰地冲她笑了笑,视线瞬间就转移到其他地方。
舒叶转了转眼珠,也不揭穿她早已脸红的事实,陪着她继续站在原地。
临近黄昏,天色渐暗,秋风已起,球场上观看和助威的人越来越少。李逸将球还给体育馆后,正准备一个人去吃饭,花帘瞅准时机,在他身后轻喊,李逸。其实她很怕,他忘记了她怎么办。
他回过头望着她,眼神先是迷茫,后是惊喜,他不确定地开口,花帘？他其实也怕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女生会是当年的小女孩吗？
她拼命压制住那颗快从嘴里跳出的心,冲他点头招手,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是感动得无法开口,他竟还认得她。
小丫头,头发长了,差点儿认不出你了。他快步上前揉她的长发,仿佛相识了很久很久。
傍晚睡觉前,舒叶照旧坐在她床边,有意无意地小声讲起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关于李逸的。
花帘便知道了他学习优异,并在班上有一个同样优秀好看的女朋友,所有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对于这段公开的恋情,学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加干涉。
这一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是在对他的祝福中入了梦乡。
?叁?
尽管他们同校,但隔着一栋教学楼,加上高三愈发紧张的学习氛围,花帘极少能在操场上见到李逸。只是偶尔,在做完早操
回班级的时候,她能远远地看见他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
她祈祷,就让这样的平静安和一直持续到他高考吧。
五月初的蔷薇花一朵接一朵地开在了校园路旁的灌木丛中,阳光下,花繁叶茂格外美丽。
一个周末,她和舒叶坐在路边的栅栏上,把玩着朵朵蔷薇,两人什么也不说。舒叶终不是能忍住不说话的人,她问花帘,其实他人挺好的,为了一个李逸放弃一片森林值得吗？花帘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刘博,一个平凡的男生,性格温厚,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过有一次,他在座位上低头在草稿纸上写花帘的名字,舒叶正巧在后面瞧见了,故不得不坦白。
可你知道,我不喜欢他。
舒叶听到后,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她想,人真的很傻,明知得不到,却还不死心,做最后的挣扎。刘博是,花帘也是。
而在高考后接踵而来的变故,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的,特别是李逸。他差了三分,没能和他女朋友考到同一所重点大学,挣扎了几天,他作出了一个重大的选择:复读。
听到这个消息时,花帘怔了,痛了,也有点儿小开心,她多么鄙视这样的自己。舒叶则对她说,也许这是个好机会。花帘就不出声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开学后,花帘升高二,换了教学楼,和李逸的班级只差两层楼。舒叶笑,你看,上天都在帮你。花帘摇头说,他是有女朋友的。
直到12月初,天渐冷,北风缓缓袭来。花帘再次从舒叶口中得知,李逸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女生在大学找了新的男朋友,不愿再等他了。花帘就联想起了接连几日,他依旧穿着单薄的短衣校服,在晚自习后独自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操场上。
?肆?
几日后的月明之夜,天空格外明亮。花帘趴在顶楼的天台上,手中暖瓶里的水已渐凉,视线却始终不离楼下月光中他的影子。
许久,她来到了场边,唤他,李逸。他回头,球就从手中跌落,滚到了一边。
她将地上的衣服捡起,走过去递给他。天凉了,你多穿点儿衣服。她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分量,至少要试一试。
他拍拍她的头,小孩子会关心人了。
什么小孩子,我才比你小两岁而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散在空气中。
我们走吧,小心感冒了。说完,他转身就去捡球,仅一个瞬间,她没瞧见他眼底的悲伤,已爬上了他干净的脸庞,再一个照面,他又恢复成那个豁达从容的他。
很快走到了分岔路口,临别前她问,这个周末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去个地方。
他略一思索,好。
看着他风轻云淡的笑,她的心隐隐作痛,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希望他可以敏感点儿,能觉察出她对他的感情。
分开后,花帘终究还是回了头,黑暗的流光下,她眼里映满了他的背影,无限地扩大再缩小,最终消失在了尽头。这一幕,像极了那一年,他送她到车站,她跑到车的尾端,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总有什么感觉在这刹那跌落,再也寻找不到。
后来,舒叶幽幽地说,这表面是不舍是心疼,但里面裹着爱,你虽然能剥开它,但剥开后那未成熟的果子你吃不了,最终只能任它溃烂,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它,或许是种保护。
花帘不懂为何舒叶忽然改变了态度。其实花帘不知道的是,舒叶喜欢上刘博了,她才真正明白,喜欢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是无奈,是不能随意揭开的秘密,唯有隐藏,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周六,花帘和李逸一路闲聊慢慢走到了火车站旁,任捆住记忆的绳索慢慢松开。
她抬头仰望蓝天,深呼吸了一口,再深深地望着他,问,还记得你在这儿说过的话吗？
他摇了摇头。她说,你说过,很多事情不可勉强,该散的时候就让它散了,也许将来还能友好地聚在一起,谈天论地,亲情如此,爱情也是一样的,这些道理你比我懂,且懂得早。
他的眼睛就这么一直望着她,久久都没有眨一下。直到他的唇微微张开,唇角的弧度也一并扬了起来,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丫头,谢谢你。
?伍?
数月后,李逸如愿考取了省外的一所重点学校。临别前,他刮了刮花帘的鼻梁,说,你要听你母亲的话,要努力学习,否则我走得不会安心。他每说一句,她就狠命地点头,眼角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滑落,她不愿他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后来,她和舒叶也各奔天涯,但依旧保持着联系。不久,花帘知道李逸有了新的女朋友,她温柔似水,待他极好。舒叶也有了一个很爱她而她也爱的男朋友,她为他们感到幸福。
有一种爱并不卑微,亦不是退让和成全。她一语成谶,她欠他的恩情,即使是需要她的爱情来偿还,亦是心甘情愿。
再后来,花帘在日记本里写道:尽管我不能陪着你蹉跎岁月到永远,但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你有,舒叶有,刘博有,而我相信,我也不会是例外。
彼年,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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