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 圆、鼓、饱、涨、满、胖、肥、壮―― 当你独自一个人，空着肚子 走了好多路，吃了好多苦，体重越来越轻 突然，会和瞎子样眼前一亮
觉得全身每根汗毛都幸福地粗了
以为是到了穷人的天堂
它们腰里似乎都别着枪或者秘密武器
让卷毛大胡子的风不敢近身
它们肯定收藏着好多星星和月亮
让心中有鬼的夜，也不敢近身
今夜，风裹挟着雪花，不甘心围困着
这个继续膨胀的群落
奇怪，竟然没有发现它们恐慌
反而越发坚定，越发撕着虚张声势的风
像北平原上的那些粗糙的女人
本能地压住了飘摇的家的阵脚
今夜，在梦土，她们沙哑的歌唱，发光
咬着牙齿，迎接那风，她们的努力
让脚下生硬的土地有些疼了，动了动
让灵魂也疼了，用伤口呐喊
今夜，我们紧紧拥抱，不担心被吹走
一盏灯
我想写的那一盏灯，是在北平原，霜气
把月亮发烫的匕首浸得青冷了
已经是后半夜，一个低矮的羊圈里
我家的那头最老的母羊要临产了
铁丝上，挂着父亲用旧了的那盏马灯
看得出，母羊开始有些焦躁
却很顺从地让父亲跪着抚慰它的皮毛
用温水洗净它鼓胀拖拉的乳房
――慢慢的，羊水就流出来了
随母羊一阵难声。羔羊的前肢先探出
紧接着，它的头附于两前肢之上
顺利地落在麦草上，最后是胎衣脱出――
父亲小心地将羔羊的口鼻和耳骨的粘液淘净
又将羊羔放在母羊的嘴边
让它将羊羔的皮毛舔干捋顺
――整个过程，显得有条不紊
看得出，母羊和父亲都是有经验的
可父亲毕竟是老了，手上的脏污还没洗
就和着腥膻和生育的气息蜷缩着睡下了
只有那盏马灯，还一直暖暖地亮着晃着
怜悯灯影里，母羊舔着它的羔
――羔羊跪爬着，颤巍巍地发出咩妈的音
声音很虚弱，却没有不安和恐惧
墨水河
庄稼们不停歇地在岸边上跑着更换装束
大肚子蝈蝈的声音由弱到强到无
再无中生有。河水似乎流得不快
如果你再仔细去看。却是一忽儿鹅黄
一忽儿翠绿一忽儿金黄一忽儿枯白
底色是墨黑墨黑的。望不到底
仿佛曾洗过好多好多的物件，好多
洗过什么呢?有风无风的时候
墨水河总想告诉人们些什么
但耳朵被日子反复揉着，揉着，成了泥塑
此时，终于有个泥人从地里拱出来
长长地舒口气，刚刚在岸边站定
就被火毒的太阳一掌击下水去
在水底潜了好大工夫才慢慢爬上来
上来时，头发被洗得雪白
他怕了，他几乎是和瞎子跛子那样
摸着、爬着、滚着，落荒而逃――
却让人更为惊悚的是，竟怎么
也找不到先前那个熟悉的家门了
街上来回飘的，全是些陌生的面孔
这时天猛地黑了下来，和墨水河一样黑
土豆
这些脸上长满雀斑的孩子，内向、自卑
整天躲在泥土里，害怕见人
他们在黑暗里，咬着耳朵听着风声、虫鸣
听着阳光慢慢地晒暖他们的脊梁
他们很嫩，轻轻一蹭，就会受伤
却只咬紧了泪珠隐忍着
他们在娘的咳嗽里默默地生长
除了娘来，他们的门，谁也敲不开
这些并不好看的，甚至丑陋的孩子
在娘眼里是可爱的宝贝呀
风来了，雨来了，或者是大灰狼来了
他们都在娘心里小心地睡着，睡着
一个也不会少。终于，有一天
娘跪下挖着抠着，用血手将他们捧了出来
听见他们在阳光下齐声喊娘
那一刻，娘简直快要晕了――
风呼呼地吹着，飘落着草尘和叶片
辽阔的平原上，娘拍着腰，软软地擦汗
仔细端详这些土坷垃里蹦出的孩子
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啊!似乎一眨眼，就成了一群孩子的
娘了。脸皱且酱，看不出先前的雀斑
父亲还没有回来
父亲还没有回来。但娘早已把饭煮熟
此时，正用嘴吹嘘着锅灶里的余火
为父亲烤一条下酒的柳眼鱼
火光似乎把娘的脸给烧红了
像土窑里不激动的陶俑。老屋没有点灯
――昏暗里，姐姐在剥着大蒜
弟弟在拨弄着旧弹弓和打火枪
我在洗一条老黄瓜，燕子在屋梁上
悄悄孵出、私语，水泥粮囤后面的耗子们
攥紧了兴奋的乱颤的神经
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老屋没有点灯。饼子香和干鱼烧烤的香
在默默地勾引，让汗毛们都张大了嘴巴
终于，谗虫被钩出来用弟弟的嘴大声吆喝：
好吃饭了――好吃饭了――
他的话，仿佛谁突然炸了个爆竹
娘却坚决说：你爹还没有回来
老屋听到后，脸就更黑了
不知何时，娘出去喊父亲，声音渐远
忽然，弟弟扑到姐姐怀里哭着说：怕
实际上我和姐姐也怕啊!娘怕不怕?
我们哆嗦着点亮马灯哭喊起来
我们真的害怕啦!声音变了形儿――
荐稿人语
《平原辽阔》是组水墨乡村画卷。散发出浓浓的谷物香，青菜鲜亮、庄稼茁壮，缕缕炊烟袅袅升腾，微风徐来吹动草木，那些物什生动起来，无论是《一盏灯》中母羊临产，父亲为母羊接生的过程，还是《父亲还没有回来》中一家人准备晚餐等待父亲回来的故事，都在细节处突显功力。陈亮是一个善于营造氛围的诗人，每首诗中都会有一个强大的气场，散发出神秘的力量。而这神秘只属于乡村的朴素、安静与坚忍。
娜仁琪琪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