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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沟村 [路过沟村]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沟村在沟里,沟里的村不是村,远远望去,只是一缕炊烟。    之所以是沟,是因为山,那才叫山呢,从沟底看山头,帽儿落在地里头,而天不再是天,只是一条缝,亮亮的一条,像老天爷扯的闪电。
   一条乡村公路喘着粗气过来,一进沟村就瘦了,瘦成一条麻线,麻线上拴了二十多户人家,喏,沟不就成村了?
   原先沟村没公路。213国道从十多公里外一闪,就不在了,撂下沟村,就像撂下一个奶头下的孩子。不管就不管,沟村人有的是力气,自己修。那路修得狗啃一样,但硬是啃过来了。
   提起修公路的事,德杆就想骂娘,不骂不行,那路是条包他伤口的沙带,包住的是他的痛。修路是一个冬天开始的,“如要富先修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手中”。红朗朗的标语,搞得整个山谷都喜庆庆的,都说路在手中了,就快动手吧,结果德杆手被石头砸了,一个指头留在了石头缝里,德杆伸出残指要医药费,村长说工钱都没有,哪来的医药费,指头哪里掉的哪里喂狗,大男人家,只要裤裆里的东西不掉就行,再说了,指头砸了吐泡口水消消毒,包了不就得了。
   天下哪有这样修路的,德杆心头屎火冒,恨不得把村长阉了喂狗,可惜村长是女的。村长说包工到户,路好后,每户给两包化肥,结果路修好了,化肥只给了一包。沟村人老实,一包就一包,只有德杆不服,闹着要毁路。
   沟村出去十多里地,就是邻省干河,干河人也学沟村人,若要富先修路,西起沟村,东到邻省的一个县城,想把本省和邻省串在一起,结果折腾一年多,十多公里的路只修了一半,而且还疙疙瘩瘩的,最后还是政府出面,路才理直气壮的,顺顺畅畅地通了邻省,本来嘛,这是政府的事。
   路虽然不好,毕竟沟通了两省,路过沟村,沟村自然成了交通要道,滇黔两省,甚至四川、湖南湖北的车也颠在路上,虽说不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每天都有车经过,清一色的弹石路,车屁颠屁颠地往来,再鲜亮的车,都像病中老人,随时都会散架。
   都说坐山吃山,靠水吃水,德杆说,住在公路边就吃公路嘛。德杆家紧靠路边,背对公路,临路仅有的一扇窗子,一只独眼龙,贼津津地盯着公路不放,他说车上人放个屁,他在家里也闻得到。
   在沟里,数德杆名堂多,他折腾了几天,从县城弄来几个大包,没人知道包里装的什么,村人都说德杆脑壳好用,尽生绝点子,那不?那天早上,沟村刚醒来,德杆家独眼窗就不见了,那堵墙被掏出个大窟窿,刷了石灰,土墙生白生白的,像云朵子挂在屋檐下,好几里路都看得见,还晃眼。
   从大窟窿看进去,屋里几块松木搭了台架,德杆正翻腾那几个大包,扎支烟功夫,台架上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村人蜜蜂一样,拥簇在德杆家大窟窿前,好久没有散去。德杆剥开人群,穿过公路,站在路对面,一下子就和众人分开了,众人随着德杆转过脸来,看乡长一样看着德杆,都以为德杆要乡长一样讲话呢,但德杆没有,只嘀咕了一句:狗日的,人要有脸,茅厕要写男女,这铺子没写店名,左看右看不顺眼。
   儿子沙娃放学回来,德杆就叫他写店名,沙娃问写啥呢。德杆说我们乡下人,不像城里人弯弯绕,直坦点,就写“沟村商店”。沙娃找来墨汁,墨汁干了,就吐了泡口水润了润,沙娃刚要写,德杆说慢着,白墙黑字,不喜气,用红墨水吧。
   哪有红墨水,沙娃想破了脑袋,德杆看着儿子的熊样,就来了火,你不会去找老师?沙娃硬着头皮到校找了颜老师。
   沙娃找来红墨水,搭了梯子,德杆扶着,沙娃手拿笔墨,手不沾梯就上了梯子。沙娃站在梯上,用嘴舔了舔笔毛,再伸到瓶里一搅,笔尖就红润了,折腾了半天,沙娃不敢下笔,德杆在下面头都抬酸了,给沙娃鼓气,沙娃手还是抖颤,红墨水就自然地,从笔尖抖滴到了德杆脸上,滴了也就滴了,德杆一抹,倒成了个红花脸,沙娃看着就笑,德杆说你笑个球。
   店名到底还是写成了,有如说写的,倒不如说涂出来的,结果把“沟村商店”,写成了“沟材商店”,德杆不识字,反正不多一笔,也不少一画,成。
   德杆正在乐道儿子有出息,背后就有人念道:沟材商店。德杆听了觉得不对劲,哪个狗日这样念字。结果是颜老师。颜老师批评沙娃写错字了,告诉沙娃才和寸是不一样的,并把一点一撇的关系讲了,沙娃没觉得什么,德杆脸上却没了光彩。等颜老师走后,沙娃被德杆骂了一顿,你龟儿子咋念的书,一点是个桃,一撇是把扫帚,咋就分不清呢?
  
   店铺倒是开了,村里人却不肯掏钱,同样的东西,要到乡场上和县城买才稀奇。偶尔过路人,也只是买点矿泉水之类,生意暗淡。
   因没生意,德杆就常常抬个草墩出来,坐在墙脚,旁边蹲着自家的乌子狗,所谓乌子狗,就是不白也不黑,灰灰的一条,人往往会忽视它的存在,但走近了,它就会发出奇怪的叫声,就像讲的方言,它是欢迎你还是骂你,谁也听不明白。狗和人坐在墙脚,好像一对老朋友,该讲的都讲完了,就一起盯着公路吧。
   狗咬人时,人会憎恨和害怕,狗不咬人时,目光却生出些乖顺温和,都说狗通人性,从狗看人的目光里,人会顿生一种怜悯情怀,甚至血缘一样亲近。
   德杆坐在店铺外,就等于坐到了公路边,过往的车很少在这里打盹,所以车开过来又开走了,等于希望和失望交替。人和店铺,还有狗,就这样耗着,像是为过往的车辆保驾护航。
   德杆看着过往的车,就气,这路是老子修的,怎么也不停下照顾一下生意。
   那一次,乌子狗蹲在路边,一辆微型车过来,乌子狗不早不晚,偏就这时往路上窜,一只脚就碾断了,驾驶员赶忙下车,连声赔不是,那样子碾断的不是狗的脚,而是人的脚。德杆开始也没咋的,见驾驶员如此这般赔礼,就来了劲:你说咋办吧。驾驶员说赔。结果赔了一百元,驾驶员才一走了之。
   德杆两个指头叼着钱,对着阳光照了照,直到隐形的毛老爷爷显现出来,才确定钱是真的,他开始感叹起来:妈的,这钱来得真容易。
   乌子成了瘸腿。这以后,每当车来,德杆就把乌子撵往路中间,但乌子不吃这一套,眼看都快到轮下了,乌子却又跑开了,德杆心急,都快到手的钱又飞了,德杆不甘心,开始训练狗,他从小跟狗打交道,深知狗的习性,他知道从后面撵狗,狗往前没目标,而且狗还可能不走,如果从前面唤,狗就会准确无误地跑来,舔主人的手。所以德杆不断唤,乌子不断跑过来,有时德杆还用诱饵。
   这样,乌子被德杆安排在路对面,说安排,乌子自然听不懂,但它知道主人的意思,不就是主人要我过去吗。德杆坐在路这面,好像守店铺的样子,见车来就唤路对面的乌子,乌子就若无其事的摇着尾巴,穿路而过,多次死里逃生,虽没死,但已遍体鳞伤,自然,它伤一次,主人就要进一次财。
   德杆开店的心思早喂狗了,不挣钱的事,谁干?倒是乌子为他挣了不少钱,他铁下心来干这行,他对村里人说,行行出状元嘛。但好景不长,终于,乌子壮烈了。
   那是一辆大货车,多远就摇头晃脑的过来,发出来的声响,能把沟村的空气搅碎。
   乌子蹲在路对面,目不斜视地看着德杆,好像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它的眼神,虽没人注意,却透出哀求和恐慌,甚至渗着眼泪。在人类社会,很少有人关心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更不用说狗了,很多动物成了人的小菜一碟,所以没人注意狗的眼泪什么的。大货车的轮子碾过来,那是山压过来的势头,势不可挡。也就在这时,它听到主人唤它的声音,它没犹豫,刚冲上公路,那座大山就压了下来,大卡车过后,人们没看到乌子,只看到公路上一堆肉泥。
   大卡车大腹便便,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德杆哪里肯饶,骑了自行车,硬是追上了大卡车,德杆在路中间把自行车一放,手拿棍棒,咋了,碾死狗还不认账?大卡车是本地牌照,司机不服这个卵子气,咋样就咋样。
   司机根本不吃这一套,也不下车,德杆叫驾驶员赔五百,驾驶员说:老坎,告诉你,交通法规定,公路边不准养狗,碾死狗自然就不负责任,你公路边养狗是犯法,知道吗,还五百块呢,怪你开得了口,不就是一条狗嘛,小儿科,有的还把人撵到车轮下呢,狗日的,想钱想疯了,发伤天害理财。
   说完,司机就发动了车,德杆先堵着,大卡车硬着火,要抢过,德杆没法,只有把单车闪开让道,结果,大卡车还是把德杆的单车撞了。望着呼啸而去的大卡,德杆呆了一下子,妈的,鬼怕恶人。
   乌子死了,德杆又弄来一条小花狗,前赴后继,小花狗和乌子一样,为主人发财铤而走险,死而后已。虽然这样,也找不到几文钱,德杆动着找钱的脑筋,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点子就冒了出来,他联系上了人贩子老刁。
  
   沙娃成绩不好,数学只考了几分,德杆不让他再读。德杆两个儿子,小儿子树娃在省城跟他叔,也就是德杆兄弟德明。德明是沟村的骄傲,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三年前结了婚,但一直没孩子,是不要还是不能生育,原因不明。德杆两兄弟感情深,德明就把树娃接去了,德杆爹说德杆两兄弟,德明争了脸,但至今没生娃,下一辈靠沙娃不行喽,沙娃读不好书,光宗耀祖只有看树娃了。树娃是德家的宝。
   十四岁的沙娃辍学后,跟着德杆在公路上混,吃起了公路饭。
   那天,德杆爹担了土豆,本身走路就不沉稳,土豆担子被行车挂了一下,老头就倒了,伤并不重,但德杆哪里肯依,上去就封着司机衣领要打,沙娃在旁比划着棍棒,司机怕吃亏,忍着。德杆问私了公了?随你。司机忙说大哥,你说咋办。德杆说要公了,你就先把老人弄到县医院住下,然后找交警解决。司机问私了怎么了法,德杆说给八百,走人。司机说车没直接伤着老人,只是被扁担挂了一下,给三百差不多了。德杆哪里肯依,口沫横飞地骂开了,并再次封住司机的衣领:不给可以,但你必须留下一条腿。
   最后司机不但留下八百,还留了电话,当然是手机号,德杆怕是假号,还当场试了试,过后德杆缺钱花时,就拨了这个号,结果是空号。德杆吸取了教训,以后这样的事,关键是要记住对方的车牌号,车牌号是根,溜不掉。
   德杆爹虽说受点惊吓,但无大碍,德杆向对方要这样多的钱,老头来了火,这不是明摆着抢人吗,缺德。为这事,爷俩几天不说话。
   不讲话就不讲话,德杆依旧每天守在路边,对面是小花狗,一人一狗,路两边蹲着,对视着,成为沟村的一大景观。
   德杆常想起大卡车司机的话,公路上碾死狗不负责任,很多司机都知道,不吃这一套,所以吃这碗饭也不容易,钱等于是连坑带抢弄来的,有时还要大打出手,“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沙娃天天这样唱,唱得理直气壮,唱得豪情万丈。
   遇到恶人或本地人,德杆也就只有放马了,人就这德性,吃桃专挑软的捏。
   终于,小花狗也没逃脱乌子的命运,德杆一边数钱,小花狗一边就断了气。
   不久,德杆身边多了个远路娃,是人贩子老刁带来的,远路娃四岁左右,样子木讷,鼻涕被手一擦,干在脸上就起乌块,像个花猫,德杆对村人说,这是远房亲戚的娃。乡亲们心里自然清楚。德杆爹说哪来的亲戚,怎么我不知道。德杆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德杆和沙娃守路夺财的事,在沟村一带并不是秘密。颜老师知道后,心情沉重,因为沙娃是她手头失学的,虽然失学学生很多,但大多因为家境困难,或不重视教育所致,特别是女生流失率很高,沙娃不同,沙娃不上学,和他爹干坑人勾当,天理不容。沙娃还是个孩子,应该在学校读书,不说今后考上大学,但也应该受到基本的教育,具备一定的素质。颜老师决定家访,动员沙娃返校上学。
   颜老师来到德杆家,德杆很热情,泡了茶,说这说那。沙娃见颜老师来,就避开了,颜老师要求找来沙娃,德杆说沙娃正忙呢,有啥跟我说。颜老师说把沙娃找来再说。德杆没办法,只有叫来沙娃,沙娃听说要他返校上学,就不吱声了,倒是德杆说得振振有词:咋说呢?本来呢我们也重视那桩子教育,想让沙娃多读点书,像他叔一样有出息,光宗耀祖,在沟村,只有我们家尝到了读书的甜头,他叔在省城住花园洋房,一个月两千块,还要买车呢。但眼下不行了,读大学不分工,还有啥读的,省城满街的大学毕业生,都没工作,我们还去赶啥热闹,大学生找工打,没上大学的也找工打,不都一样吗,再说,大学生跟没上过大学的人打工,多得是,而且读书要花很多钱,贴本生意,不干。
   德杆能说出这通大道理,说得颜老师心都虚了,好像亏了理一样,眼下大学生就业问题,连国务院总理都头疼,颜老师又能说出个啥呢。
   颜老师坚持要沙娃复学,并说如果不让沙娃复学,就要上告德杆伤天害理的事。听颜老师这一说,德杆不但不怕,反而火气往上窜,和颜老师牛对牛的顶,颜老师一气之下就把话挑明了,对德杆说,你用狗欺诈钱财不说,还无视人命,用远路娃的命来诈取钱财,即使不出人命,你也是严重犯法,况且远路娃随时都会出人命,杀人填命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听完颜老师的话,德杆哈哈大笑,笑声理直气壮,就像要撑破四壁,向世界宣言。笑完,德杆对颜老师说,我杀人我填命得了吧。
   知书达理、为人师表的颜老师的话,可以给学生以知识,可以启迪学生的智慧,可以言志传德,但在德杆面前显得软弱无力,颜老师摇摇头,一脸怒气地离开了沙娃家。
   看着颜老师的背影,德杆嘀咕道,我就不信不读书天会塌,娃是我的娃,我想咋就咋,关你姓颜的屁事。德杆说完,对着门外吐了一口痰,放了一个响屁。
   颜老师一走,沙娃一块石头落了地,自那以后,他整天在公路上摸爬滚打,身坯子也伸展起来,臂粗肩圆,他爹俩名声大振,在沟村一带雄霸一方。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德明电话说刚买了车,要开车回家过年。德明还跟德杆说,爹前次被车撞,很危险,爹老了,腿脚也不方便,在公路边住家不安全,还是找个离公路远点的地基,重新盖房。德杆对德明说,你哪知道呢,住公路边好,住公路边可以找钱,俗话说靠山吃山,近水吃水,坐大路边就吃大路。
   德明自然不知德杆所说所指,德杆也懒得说明,不过,听德明说要回来过年,高兴。德杆两年没见儿子树娃,也不知这娃仔长啥样了,想呢。
   想归想,德杆没忘找钱,“找钱过年”成为德杆最响亮的口号,这口号旗帜鲜明,无可厚非。
   店铺是不找钱的,那只是一块根据地,守着。德杆用心思的是路,公路。要过年了,来往的车多起来,德杆也忙起来,所谓忙,就是整天在路边转悠,伺机出击,远路娃也成天蹲在路边。德杆已经很有经验了,大卡车,最好别去惹,那都是些公路油子,不吃你这一套。德杆看准了私家车,私家车,大多是有钱的主,服硬不服软,只要德杆咬牙切齿地来一通,沙娃再舞动两下棍棒,大功就告成了。狗日的有钱人,老子整的就是你,整你没商量。
   有一次,一辆白色奥迪停在路边厕所旁,下来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一看就是三口之家,那女的一个劲地漂亮,走路的样子一歪一扭的,屁股上像安了弹簧,好看,风从车那边过来,她的头发在风中舞动,沙娃坐在路边,闻到了她身上飘来的香气。那女人带着女儿进了女厕,男的下车后,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车,又用遥控锁了车,进了男厕。
   那辆车距德杆店铺五十米,沙娃站在路坎上,捡了块石头砸下去。那男的听到响声,还在扣裤子,就跑出厕所,车的挡风玻璃被打裂,男的看看近处无人,就问了五十米外的德杆,德杆说他也没看见人,会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怪了,男的没办法,只骂了几句,那女的见车成了这个样子,对男的说只要没伤人就是好事,这一带本身就是出土匪的地方,我们赶紧离开。
   其实,德杆亲眼欣赏了儿子砸车的全过程,事后,他摸着儿子沙娃的头说:儿子,出息了,有钱人咋了,城里人咋了,老子想砸就砸。
   沙娃很得意,捡了块小石子向远处砸了过去。
  
   远路娃很听话,不跑远了,就在路边打转,德杆唤一声,远路娃就来到德杆身边。路两头都有弯角,一分钟前就能看到过来的车,所以,德杆有机会预审过往的车,条件符合的,德杆就做好出击准备,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遇到快速车,德杆会有些犹豫,因为这种时候,把远路娃推出去,肯定就没命了,说不清德杆这样做的想法,是珍惜远路娃的命,还是远路娃的命没了,他的财源就没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德杆每次推出远路娃,都很小心,但一出事,德杆马上就会变个人,把司机拽住,要司机掏钱,一般的司机都会被吓住,哪怕没伤着人,都想赶快掏钱一走了之,因为司机的这种心理,德杆频频得手。有一次,远路娃整个身子倒在车下,没想到车过后,远路娃奇迹般地爬起来了。那是一辆越野车,底盘高,远路娃刚好在两轮之间,所以保住了性命,那一次,德杆得了六百。
   年关来了,自驾车回家过年的人很多。年关就是一个关口,沟村也是一个关口,当然大多数车都平安过去了,但一遇到德杆就麻烦了,等于要交钱买路。
   本来德明腊月二十八回来,后又打电话说单位要值班,从省城赶到家,恐怕要到初一。初一就初一,回来就行。德杆爹说。
   大年三十那天,沟村一带下了雪,白花花的一床棉被,把沟村盖得严严实实的,德杆爹说下雪好啊,下雪才像过年,瑞雪兆丰年嘛,农民还有啥求的?
   每家都在准备年饭,德杆家也不例外,有块烟熏麂子肉,德杆爹说,等德明他们回来才吃。德杆因为德明不能赶团年饭,有些心欠欠的,他说德明回来就有人和他喝酒了。所以,那晚的年饭吃得不长,德杆吃完后就坐到了门外,他想着小儿子树娃,明天就要和他叔回来了,高兴啊。
   门外的沟村,灯火一粒粒,像柑橘一样挂在夜色里,刚才吃年饭,家家都响起火炮儿,像爆一锅干豆,现在静了,偶有一两声狗叫,叫得沟村更静了。德杆在路边习惯了,不在公路边就像没过日子一样,他贪婪地看着公路,可惜什么也看不见,路上车也没了,车也都回家过年了。
   大概晚上十点过,路弯嘴有灯晃了一下,就有车的声音传来,德杆职业性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沙娃,快拿家伙,生意来了。
   德杆一边说一边拉来远路娃。车到面前时,德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远路娃推到了路中间,远路娃惨叫一声,倒下了,那辆车像吓散了架,车灯也熄了,德杆有种预感,这次,远路娃怕是不行了,一这样想,德杆就好像有了足够的理由,人命关天啊,他冲到驾驶窗前,还没等司机回过神来,那一拳很重,好像用尽了他平生的力气,司机没有常有的惨叫,而是没有任何声音地扑倒在方向盘上。沙娃也不示弱,从后坐上拉出一个娃就是一棒,那娃倒是叫了,是惊叫,而叫声最大的,是副驾驶位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没被打,她开始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住了,待她稍微清醒一点后,猛叫了一声。
   德杆被这一声惊住了,像一个惊叹号,立在公路上。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沙娃,虽然看不清楚,但他意识到被自己打趴在地的,是自己的弟弟树娃,他赶快扶起弟弟,弟弟树娃惊慌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沙娃一样。这时,德杆爹打开店铺的灯,这一幕才清楚地出现在光照里。这时德杆才看清惊叫的女人是自己兄弟媳妇,自己兄弟德明扑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儿子树娃满脸是血,他意识清醒后,免不了大叫一声,事到如此,德杆意识到必须马上送医院,最好去县医院,而乡卫生院都有十多公里路,就别说县医院了。
   德杆摇了一下德明,德明没反应,他又从沙娃怀里接过树娃,树娃惊魂失魄。
   去医院必须有车,德杆抱着树娃,站在路中间,不管什么车,一定堵下来,可是除了茫茫夜色,其它什么也没有。
   德杆爹和儿媳摇着德明,儿媳哭叫着,哭得夜破天惊。德杆爹对着夜空叫道:作孽啊,作孽啊!
   儿媳的哭声和德杆爹的叫声在这大年三十的夜晚,交混在一起,传得很远。而谁也没有意识到,车轮下还躺着一个远路娃。
  
   事过十多天后,大雪再次覆盖沟村,德杆家门前的公路没了踪影,整个村子只有风声梳过。未成年的沙娃从看守所回来,并且来到学校颜老师家门前,颜老师没想到是沙娃站在门外,沙娃低着头,好像突然之间成熟了许多,第一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颜老师问,有事吗。
   沙娃说,是我爹叫我来的。
   颜老师说,你爹都关进大狱了,他还敢怎样。
   沙娃说,他说他这辈子回不来了,他叫我来上学。
   颜老师听沙娃这一说,叹了口气,她拍掉沙娃身上的雪,望着比自己还高的沙娃,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哀,村小只能上到四年级,五六年级要到乡中心完小续读,虽说村小的学生普遍超龄,但也不至于十六岁的人还读小学四年级吧,总之,颜老师让沙娃进了屋。
  
  责任编辑 洛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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