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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皮美人_瓷美人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陶瓷人若身体哪处受伤不是流出血来而是碎成一片片,最后化为黏土。   (一)   澜川看到,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一双眼,正透过窗户纸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殷切而热烈,带着某种渴盼,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凄婉。
  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三天前他被聘到慕府来做账房先生,每到夜半子时,更鼓敲响的刹那,便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从窗户外面望进来,有如饕餮鬼魅般贪恋地盯着他看。
  澜川是读书人,虽不信鬼神之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紧张,一股混着黏土味的脂粉香从门缝外钻进来,窗外响起女子头上戴的金钗、步摇之类的细碎声音,澜川壮着胆子下床,蹑手蹑脚摸到窗下,舔了唾沫,在纸窗上挖了个眼洞往外想瞧个究竟,不料,看过去的瞬间却对上外面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瞳,澜川“啊”的一声尖叫,吓得连连朝后退了几步。
  等再缓过神,匆忙推开窗去瞧时,便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一闪身没入了黑暗。
  外面夜色浓稠,远处亭廊上悬着几盏灯笼,灯光柔和氤氲,静谧而祥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幻影。
  翌日一早,澜川心事重重起来,走到前院,见廊檐下几个小丫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丫鬟说昨日夜里自己夜起时,瞧见少夫人戴着繁复的金钏首饰,一个人在府里逛,装扮得极好看,还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红色缎衣,如同夜游的鬼魅般。
  另一个丫头啐了她一口,道,少胡说,少夫人染了风寒,卧床了好几天,夜里我就守在她床边,半夜她口渴,我还倒了茶她喝哩。
  先那丫鬟便压低了声音反驳,你没听说过西麓山的陶人吗?咱们少夫人美得不像真人,那脸蛋又白又滑,白瓷面儿一样,就连走起路来也是轻手轻脚,一碰就碎似的,大伙儿都说她是西麓山上的匠工做的陶瓷人,和咱们平常人当然不一样……
  西麓山上有一座出名的烧陶作坊,烧的陶瓷远近闻名,还曾被当过贡品呈到过京城里,传闻那里制陶的工匠们有一门特殊的技艺,能用黏土捏出一个人形,然后采用某种特殊技能,经烧制后,将其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说话,走路,吃饭,睡觉,乃至读书写字都与常人无异。
  唯一的区别,据说这样的陶瓷人若身体哪处受伤,不是流出血来,而是碎成一片片,最后化为黏土。
  澜川听着,想到昨晚混着黏土味的脂粉香和那抹红色身影,脸色渐渐泛白。
  ――不,不可能是少夫人,昨晚他也看见了,那人的确是穿着少夫人的衣裳,但别人或许不知,他却知晓,少夫人左腿比右腿略长一些,有些跛脚,慢慢走路的话不易被发现,可若疾步走起来便展露无疑,而昨晚那人却奔跑自如,无一丝跛脚痕迹,还有身量也和少夫人有些偏菱。
  “大清早的,不去干活儿,都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昵?”少爷慕少词恰在此时推门出来,站到廊下,小拇指上绑着一块白纱布,像是受了伤。
  小丫鬟们顿时一哄而散。
  澜川低蓍头,正也要走开,却意外地被慕少词叫住。
  “陈公子在府里头住的可还习惯?”慕少词走上来,微笑着问澜川。
  澜川有些尴尬,他姓陈,名澜川,但很少有人这样称他陈公子,他有些不习惯――这个慕少爷待下人很客气,说话行事也一派温和,就连方才训斥小丫鬟们,语气也端的是温柔可亲,而且他生得也极好看,一鼻一眼都像是从画中描摹出来的,稍稍有些遗憾的是,许是太过俊美,反而有些阴柔之气。
  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什么,难怪方才那几个丫鬟被训斥散开时,都是绯红着一张脸,也难怪美得像是不染一尘烟火的少夫人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二)
  慕少词出门收生意上的账,据说要过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一连几日夜里都再未看到那一道目光,澜川如惊弓之鸟般保持警觉了几日,才终于放下心来,睡了几个踏实觉。
  这日午时,澜川从账房里出来,路过前庭时,看到少夫人跪在院子当中的一排碎瓷片上,手还往上托着一个极贵重的青花瓷古董。
  原来是老夫人听到下人口中传的闲话,想证实一下这个陶瓷一般晶莹剔透的儿媳妇是不是真的是个陶瓷人。
  瓷片渣子扎破了少夫人的膝盖,淌出鲜红的血,把瓷片上染上一层红,澜川看着那个倔犟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滴子,却死命地咬着唇,自始至终都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面目晦暗的老夫人冷冷抛下一句话:“那就跪到开口说话为止!”然后离开。
  少夫人流出的是血,而非黏土,她不是陶瓷人啊。
  府中的丫鬟小厮们挤在一起看,窃窃私语着,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明白,老夫人之所以这样惩戒少夫人,最大的原因是嫌弃她是青楼女子,平日里碍于少爷在家,又十分宠爱少夫人,不好下手,所以等少爷离开,才托着陶瓷人的借口狠狠地折磨她。
  入夜众人安歇后,澜川悄悄装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小菜送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前。
  “吃一口吧。”澜川殷切地望着她。
  女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澜川沉默了一下,忽然握上她的手:“少夫人……琳琅,跟我一起走吧。”
  少夫人叫琳琅,三个月前她还没嫁进慕家时,澜川就知道。
  说起秦花楼的头牌琳琅,在这临安城里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说有王孙贵胄一掷千金买她一夜,风流才子妙笔生花写词作赋只为博她一笑。
  澜川得见美人是在三个月前的某一天。
  那日他正在街头替人写字,瞥见一顶软轿远远而来,有知道的人指给他看,告诉他说,那就是秦花楼的琳琅姑娘。
  那顶轿子在半途上停在一个瘦弱的小乞丐面前,澜川听到轿子里一个轻软好听的声音吩咐跟轿的丫鬟:“给些钱这孩子买几个烧饼吃吧。”
  虽未见到美人面目,澜川在那刻却蓦然动了心。
  为了得见美人真颜,几日后,澜川揣了积攒的全部家当去了秦花楼,老鸨看着他手上少得可怜的五两碎银,鄙薄地笑,但最后还是答应把琳琅叫出来,让他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一眼,美人紊妆淡裹,樱唇微启,勾出的盈盈一笑,是他命中的劫数。
  然而半个月后,琳琅突然被慕少词三媒六聘,大张旗鼓地迎进家门,做了少夫人,成亲那日,澜川跟在喜轿后面,一行走一行眼泪止不住地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长这么大也只这么哭过一回。
  消沉了一段时日,一日澜川突然看到慕府要召账房先生,他本是秀才出身,想了想便来应征,为的只是能再多看看心心念念的人几眼。
  “所以,琳琅,跟我走吧,我虽穷些,但绝对不会让你受半分苦。”澜川紧紧握着琳琅的手。
  然而琳琅却是抽回手,把脸别过去,沉默着未说话。
  澜川无奈,只得起身道:“你今晚好好想想,若是愿意,明晚子时我们后花园的葡萄树下见。”
  (三)
  又感到那道目光了,殷切的,热烈的,凄婉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身上,追着他不放。
  就在他背后。
  澜川猛地一转身,哪里,那一双眼到底在哪里?!
  他紧紧抱着包裹,神色有些惊恐地四处看,然而除了液稠得如化不开的墨一般的夜色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一次,没有黏土味,只有脂粉香。
  澜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望了望前院的灯火,靠在葡萄树上焦急地等着琳琅。   那目光又移过来了,还伴着身后的一丝响动,澜川惊得一颤,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得脖子上被一根手指轻轻一摁,身子便晃了两晃,缓缓栽了下去。
  再醒来时,是第二日,澜川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外衣鞋子被人脱去,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置床头,只余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在身上,并且脖子处还隐隐作痛。
  澜川满腹孤疑地下床,摸到镜子一照,一眼瞥到脖子处一排青紫的吻痕。
  澜川一声尖叫,手上一松,镜子猛地摔落地上,咔嚓一声脆响。澜川直着眼睛傻了半日,最后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好像在等琳琅,没等到,被人打昏后送回,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身姿袅娜的姑娘牵着一身红衣,半掩着面,在他床沿边转着圈,问他:“官人,好看吗?”声音娇媚入骨。他想看清她的脸,却奈何总也瞧不清楚,只记得她的头上戴着一支孔雀金步摇。
  那孔雀金步摇……澜川蓦然想到,那不是他第一次在秦花楼看到琳琅时,她戴在头上的首饰吗?
  澜川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头一瞬间痛得几乎要炸开。
  傍晚时分,澜川借口让少夫人过目账目问题,去见琳琅。
  两人在水榭上筑的亭子里见面,琳琅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冰冷。
  丫鬟小厮们提前都已经被支开,澜川上去一把抓住琳琅的手,紧张地竟有些结巴:“昨……昨晚……我……我们……”紧张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迎头就挨了一巴掌。
  琳琅愤恨地盯着他:“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是你约我一起私奔逃出去,为什么又要爽约?!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吗?你对我说那些话,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真心……没想到……没想到……”
  她说着竟有些癫狂地笑起来,眼泪突然就簌簌落下。
  澜川被打蒙了,正愣着,见她哭,连忙上去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眼睛里流露出鄙夷和厌弃,还有深深的绝望:“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么恶心的人,居然会做出那种见不得人,叫人恶心的事来。”
  说完,转过身,拂袖欲走,却被澜川焦急地扯住手腕。
  “琳琅,你听我说,求求你先听我说……”
  澜川一遍遍地请求,最后竟掉下泪来,正争执间,忽听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不是陈公子吗?”
  (四)
  没想到慕少词竟这时候回来了。
  澜川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琳琅,准备若是他迁怒琳琅的话,就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扛。
  谁知慕少词却是笑意盈盈地缓步走过来,握起琳琅的手,宠溺地拍了拍:“该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呢。”说着,又回过头来向澜川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礼貌而客气。
  琳琅面无表情,任由他牵着离去。
  居然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可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走远时,澜川心里却突然蹿上来一种感觉,仿佛在某个看不见的背后,正酝酿和汹涌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又是夜深。
  澜川失神落魄地坐在桌子前,桌上燃着一支蜡烛,面前的米饭和一碟菜都已冷掉。
  突然,那道目光又从窗外望了进来,澜川如惊弓之鸟般,猛地从凳子上坐起来,转身对着窗外,有些癫狂般地喝问:“谁?到底是谁?!”
  静了片刻,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陈公子?是我啊。”
  原来是慕少词。澜川舒了口气,觉得大概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慕少词笑意盈盈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壶花雕。
  “少词素来仰慕陈公子才名,一直恨不能结交,现在好容易有机会了,不如喝一杯?”慕少词坐下,道。
  澜川是个秀才,临摹地一手好字,也画的一手好画,街头巷尾谈论起来,也确实有几分才名:“不敢,少爷还是直接叫我澜川吧。”
  慕少词点点头,果然就盯着他喊了一声。
  “澜川。”
  声音软糯而温柔,神态从容自若。
  是怎么都比不上他的,澜川想,就单单这软糯温柔的声音,说起情话来,自己就已经比人家差了一截,心里涌上一层丝丝缕缕疼痛般的伤感,澜川忍不住道:“琳琅……她……”
  “她很好啊。”慕少词淡淡一笑,倾身姿势优雅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澜川忽然觉得胸口酸涩难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人推杯换盏连喝了几盅后,澜川已不胜酒力,微有些醉意,这时听慕少词忽然问道:“你很喜欢琳琅?”
  在酒头上,澜川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有多喜欢?”慕少词又问。
  澜川想了想,道:“这辈子,除了她,我再不会娶其他的女人。”
  慕少词这次沉默了许久没说话,澜川看过去,发现他的眼神里浮上一层浓浓的哀伤,他说:“澜川,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端是在一艘画舫上。
  画舫上有个年轻的公子并数十位烟花姑娘。
  这位年轻的公子生在富贵人家,从小被母亲寄予厚望,将来继承并接掌家族生意,娶妻生子诞下后代,将荣华富贵一代一代绵延下去。
  公子因为长子嫡孙的身份,在十五岁那年如愿继承了家族生意大权,并操持得井井有条,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有个秘密。
  ――公子其实是个女儿身。
  从他有了男女意识起,他就羡慕那些能够自由地穿着轻纱罗裙的女孩子,看她们戴着花儿、粉儿、编着各式各样的发髻、给喜欢的男孩子们绣手帕,嫉妒不已。这种感觉随着他长大,越来越强烈,最后竟发展到不可自持。
  他偷偷地给自己扎了耳洞,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深夜,坐在镜子前,脱掉男儿装,换上女人的衣裳,画眉描唇,涂胭脂水粉,戴上所有漂亮的首饰,耳环,玉镯,金钗、步摇……越陷越深。
  后来某日终于被母亲发现,母子俩犬吵一场,他离家出走,在青楼里流连忘返。青楼的姑娘们见他大把大把地烧银子,却只和她们谈诗论诃,喝喝茶,说说话,并不做其他,因此都十分敬重他。
  那日他包了一艘画舫,带着要好的姑娘们去游湖。
  在船上他对一个长得极美的姑娘说:“我很喜欢你这身打扮,不如咱们来换换,你扮成我的样子,我扮成你的样子,大家乐乐?”
  姑娘们一致拍手说好。
  于是就这么换了衣裳,两人身量相当,脸盘可巧也有几分像,梳妆打扮一番后,乍一看,竟有六七分相像。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在朗朗白日里,在众人的注视下穿上女儿装,他拖着长裙,从画舫里风情万种地行出来,立在船头上。这时,一个恋慕他已久的姑娘贴到他身上来,娇嗔着诉说对他的仰慕和爱恋,最后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回家,哪怕做个小妾。
  他淡淡一笑,看着平静的湖面,道:“我现在跳到湖里去,你要是愿意下来救我,我就娶你。”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他知道的,那些姑娘都不通水性,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他沉到水里的那一刻,心里异常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轻松,他知道自己若不溺水而死,就只能溺死在以后几十年的痛苦和绝望中,没有人能够救他。
  没有人能够救他,这是他在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臂却突然伸过来,捞住他的肩膀,把他拼命地往岸上拖:“莫怕,莫怕,我来救你了。”
  他被一个白面书生救上了岸,那一刻他靠在那个傻书生的胸口上,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男人身上的陌生的温 暖,他想,既然没死,那这一次一定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澜川听得出神,见慕少词停下,不由得问:“然后呢)。”
  “然后?”慕少词脸上浮出一抹诡秘的笑,“然后,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五)
  澜川第二日早上昏昏沉沉起来时,听到一个消息,少夫人突然染了病,少爷带着少夫人去了城外的一座别苑休养。
  澜川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夜,一个人悄悄出府,雇了辆马车连夜奔去了庄上的别苑,谁知,刚一靠近屋舍,便听一个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
  澜川脊背上直发寒,听着声音似乎有些像是琳琅的。
  再顾不得许多,澜川直接冲进院子里,却见慕少词刚好从一间房里走出来。
  “澜川?”慕少词有些惊讶。
  “琳琅呢?”澜川一急,上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问。
  “相公,外面是谁在说话?”琳琅的声音这时突然从房间里传出,澜川愣了愣,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和出现的不合时宜。
  幸而慕少词大度,并未计较。
  从别苑回来,眨眼又过了半月有余。
  澜川思来想去,觉得慕少词对琳琅很是上心,二人过的亦是幸福圆满,自己这样横插进来,实在没有理由,坏人姻缘,迟早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于是打算辞去账房先生的职务,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意外的是,却在这时接到慕少词的信,邀他去别苑对酌两杯。
  澜川觉得对慕少词很有些歉意,去之前,还特特带去了一壶埋在自家老宅树下数年的女儿红,谁知到达别苑时,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一片汪洋火海。
  熊熊烈火如凶残的饕餮般吞噬着一切,山庄上火光冲天,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澜川手上的女儿红一瞬间“嘭”地掉到地上,他想也没想猛地冲到里面,漫天火光和滚滚浓烟中,澜川看到琳琅被几个丫鬟架着胳膊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
  澜川上去将她扶起,又环顾四周,问:“少爷呢?
  琳琅趴在他怀里啜泣不止:“他为了救我出来,被困在里面了,房梁着了火砸下来,把他压在了下面……他……他死了……”
  澜川觉得震惊而讶然,没料到他对琳琅竟如此情深义重。
  只是……怎么能就这样突然死了呢?那样一个绝世无双的人,太可惜了。
  慕少词的肉身被大火烧成灰烬,埋在不知哪个角落里,老夫人听闻到噩耗,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半空,最后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昏厥之际,口中还念念有词:”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是我自作孽,我当初不该把你从西麓山上抱下来……”
  众人听得面色陡变,澜川也心生疑惑,西麓山,那是制陶瓷的地方啊,传说中的陶瓷人不就是从那里流传出来的吗?慕少词又怎么会从西麓山来?
  然而,还未等众人把问题弄清楚,慕少词的三个叔叔已经开始着手接管慕家的产业和铺子了。还在昏迷的老夫人被送去了一处偏院,原来慕家的所有丫鬟小厮都被遣散。
  夜里,澜川把翌日一早离开要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后,坐在桌子前喝茶歇气,突然之间又感觉到那道许久未曾出现的目光再一次从窗外望进来。
  澜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慢慢起身到门口,猛地将门一拉,却见琳琅袅娜的身影从窗子边娉娉婷婷移过来。
  澜川怔住,迟疑得看着琳琅:“怎么……是你?”
  琳琅微微一笑,看着他,道:“少词死了,他们要把我送到偏院去,我不想去,你能带我走吗?”
  (六)
  澜川带着琳琅,当夜悄悄从慕府离开。两人回到了澜川的祖宅里。
  祖宅荒废了许久,打扫打扫,虽破旧,却也勉强能住。琳琅挽着澜川的胳膊,把脸颊贴在他肩膀上,忽然对他道:“澜川,我们成亲好吗?”
  澜川一时怔住,嗫嚅了好半天,才傻笑着问:“你……你不嫌弃我穷,怕跟着我吃苦吗?”
  琳琅嗤的一声笑,纤纤指头戳了戳他脑袋,亲昵地骂道:“傻瓜。”
  这样的琳琅,让澜川刹那间觉得有些恍惚,先前琳琅性子很冷清,不爱说话,无论面对什么,都是一脸沉静淡然,如一朵风清露愁的水莲花般,而面前的这个琳琅却端端多出一份娇俏可爱,让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毕竟她还是那个琳琅,眉眼一丝一毫都没改变,身材一分一寸都没增减。
  几日后,两人终于成亲,澜川买了一双绣着莲花瓣的鞋子送给琳琅,当做聘礼。
  本来是一件寒酸到难以拿出手的东西,不料琳琅却极喜欢,一遍遍摸着鞋子,爱不释手。
  若非洞房花烛,澜川后来想,或许自己一辈子都还被蒙在鼓里。
  ――两人喝交杯酒时,澜川手上的酒杯不慎掉落地上,琳琅连忙弯腰去捡,不想一不小心却让碎瓷片划破了手指。澜川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破碎的瓷片从琳琅手指上斑驳,破裂,最后簌簌落到地上,化作一团黏土。
  澜川猛地记起西麓山的陶瓷人的传说,吓得面容失色。不,不,澜川在心底一遍遍叫嚣,这个女人不是琳琅,不是琳琅!琳琅是个真正的人,他看她跪过瓷片,看她流过血,那是殷红的人类的血。
  “你……你是陶瓷人,不是琳琅,琳琅呢,她哪里去了?”澜川发了疯般惊声尖叫。
  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站在地上,目光哀伤地将他望着:“我就是琳琅啊,你告诉我这辈子除了她,你再不会娶其他的人,所以我把自己变成了她。”
  “你是……”澜川惊恐地瞪大眼睛。
  女子凄婉一笑:“对,我是慕少词。”
  “还记得那天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其实,只讲了中间的一段。”女子道。
  这个故事须得从十九年前说起。
  十九年前,慕府长房少奶奶苦苦求子无果,眼见着丈夫纳了小妾,二房三房小叔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于是假装怀孕,然后去了西麓山,花了重金请一个制陶瓷的师傅用青瓷烧制了一个婴孩,算准临盆之日,让心腹的丫鬟抱了已成人形的青瓷婴孩回来。
  然而,却没想到抱来的婴孩却是个女孩儿,无奈之下,只能将错就错。
  这个青瓷女婴便是慕家少爷慕少词,作为慕家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孙,慕少词十五岁那年如愿所偿继承了慕家的产业。
  中间的故事便如慕少词自己所讲述的一般,从画舫上跳下,本想自杀,却被一个傻书生救了上去。
  那个傻书生,连澜川自己都忘记了,正是他。
  那日他看见秦花楼的画舫在湖上游,便痴痴傻傻地追着画舫跑,想着也许再能瞧一眼琳琅呢。没想到真的瞧见了,她站在船头上,衣袂飘飘,仿若仙子临凡,却突然就那么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到了湖里面。
  澜川想也没想,扑通就跳下水,将心爱的姑娘救上了岸,抱在怀里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直到怀里的人开口讲话,澜川这才看清楚,那姑娘并非琳琅,只是穿了她的衣裳,戴着她的发饰,妆扮的样貌和琳琅有几分相像而已。
  这件事,澜川把它当做自己的一件糗事,很快忘掉,然而,慕少词却牢牢地在记在了心底,同时记住的,还有当时澜川抱着他,口中一声声唤着的琳琅。
  第二日,慕少词不顾母亲的反对,从秦花楼老鸨手里替琳琅赎了身,三媒六聘,大张旗鼓地把她迎进了慕家,做了少奶奶。
  ――其实不过是为了引澜川来。
  三个月后,慕府招账房先生,澜川应征,顺利进入了慕家。夜半窗外偷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少词。
  而澜川闻到的那股混着黏土的脂粉香,是因为慕少词当日的小拇指受了伤――翌日早晨慕少词手上绑着一块纱布底下盖住的不是血肉,而是黏土。
  故事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澜川愤怒难抑,冲上去一把揪住慕少词领口,几欲疯癫:“琳琅昵?你把琳琅怎么样了?”
  慕少词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笑:“我杀了她,就是你听见惨叫声的那晚,然后剥了她的皮,让当初做我的那个陶瓷匠把皮粘在了我身上,至于她的人……早就被那场大火烧掉了。”
  澜川整个人一阵眩晕,颓然坐到地上,最后终于凄厉哀号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尾)
  澜川去了当初的别苑,一寸地一寸地的寻找,想找到琳琅的一点遗迹。
  从夜里到第二天天明,一双手在地上刨得渗出血来,最终还是一丁点痕迹都没找到。
  包了一包土从别苑出来,澜川走到一座破庙里,沉沉地睡了一天。
  翌日澜川抱着那包灰土乘船将要离开临安城时,在河边突然听见有人喊:“跳河了,跳河了!”
  澜川走过去,从人缝里看到一只绣着莲瓣的绣花鞋。
  澜川蒙了一下,拨开人群,见地上躺着一个湿漉漉的人,是琳琅,啊,不,是慕少词!
  慕少词安静地躺在地上,脚上的鞋子剩了一只,另一只脚光秃秃的暴露在空气里。
  人群中有人啧啧叹息:“这不是秦花楼的琳琅姑娘吗?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澜川怔怔地看着,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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