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见一条大河缓缓地在阳光下翻过身去 其实夕阳仅仅照亮了它的三尺水下 它恰像我的爷爷不慌不忙地抬起了头 咳嗽时以手背挡住沫子像河堤挡住水
我猜想太阳并没有让浑厚的河水温暖起来
它因而有点空寂
阴郁而深不可测
在一只麻雀飞过河面时我的后背有点发紧
我担心它会被一朵浪花击碎而尸骨不存
大河亮闪闪像宇宙低沉的回音
它让我产生背诵史诗讲述故事的欲望
但我决没有胆量向河水扔去一粒碎小的石头
我想我们本来就是庄严的奴隶决不能反抗
我恐惧于大河不动声色地消失于天际
我早已对渺小和自卑过于敏感和习惯
我看见大河翻过身时无声无息
像一个威严的爹背藏着巨大的巴掌
二
夕阳
蜘蛛无足轻重地漂浮
它们似什么地方的神秘使者
蛛丝粘住树叶时黄枯金翠
像世界上的一种美丽符号
秋风微微丝网瑟瑟
蜘蛛向着太阳伸开肢爪
它们像太阳的泪珠久不滚下
这可是一种催生白发的等待
我想象着我是蜘蛛的兄妹
我愿意在夕阳时随意闪烁光彩
我想我会捕捉人间闪失的一切
静下来慢慢地品味
三
雨中渔夫送给我一件蓑衣
其实我并不想避雨或是遮掩自己
我很想与鱼鹰们并排向水
雨淋后背鱼在水底
我可以一秒一秒的让岁月度过
也可以任雨一滴一滴地下尽
这就是蓑衣的另一面意义
因此要谢谢渔夫以及鱼鹰
水面变白时一切就会朦胧
这正是鱼儿们吐泡泡的时机
鱼鹰们半睡半醒地轻轻晃动
利爪此刻紧紧扣在船沿上
我细心倾听见树林里若有若无的鸣叫
伸出手看着雨滴在掌心中成湖
就在我产生放飞鱼鹰的念头时
雨停了鱼鹰们张大了嘴跃入水中
四
夜半雪花的深处有些呼唤的声音
我猜不出那是一只灰兔还是一只鸽子
仔细地凝视四处都没有什么脚印
因而我也无法决定该去向哪里
雪花一片片地飘像是第一次从天外来临
像走着很远的路又显疲惫又显激动
我在此刻想抚爱一切一切却远离了我’
雪花的深处有些呼唤的声音
什么都在雪花之中
我伸出手有些冰冷
也许就在此刻可以测测世界的温度
我微笑着但雪花深处也没什么回应
想象着谁站立在雪花深处裹紧了围巾
她在向远方哈气远方就清澈起来
一切都寂静时才能判断出星星的位置
仰头一个世纪也无法看透宇宙的终点
在我举起手臂想随便指指何处时
雪花就凝固了
一切都变成了幻象
五
草渐渐枯黄后就随意折断了
也好鸟儿们以残枝败叶做过冬的窝
冰天雪地中有一个小小的窝十分温暖
也好这个世界不至于过分冷酷
地鼠在三尺冻地下日日做梦
也好它就在它的粮食上睡觉
牛车慢慢地走
路途又细又遥
我在寂静中观察山河
无所谓新鲜无所谓破旧
也好我轻轻地哼唱
也轻轻地摇响风铃
可是鸟儿们地鼠们睡着了
一切都没有回音
六
我知道小石头是如何在溪流中滚动的
它就像一粒坚硬的螺贝从来没有停止过
透过碧波看去它像刚唱完什么歌
在水中一下一下摇动它的身影
孔雀鱼在它的身上磨完鳞片
用细细的牙或者鼻子舔食着它
它静下来就像我过去的什么日子
以黄绿的苔藓把自己隐藏于世
小虾米是一种从来长不大的孩子
它划着根本看不见的肢体直接碰撞着石头
我低下身来看着我水底的脸
它沧桑疲惫就像石头的皮
它一眨眼睛时就像苦笑
可是我宁愿承认那是一种宽容
宽容于水宽容于石
七
风渐渐地吹起来时夜似乎有一种蔓延的蠕动
云被吹散后星空像贴上了玻璃纸后时隐时暖
你走在其中深深感到坠入深渊的不自然
心重重地跳起来像和一个世界对抗
我在静夜中呼吸竞昕到了大海的声音
此刻不会有一只鸟或一只兔子蹦出来
它们或是沉睡或是潜伏着瞪着我
我走着像滑行或是像一个多余的物体
黑暗中我揪住一棵树想让它做锚让我停在海的
中央
于是这棵树也正好以我为锚在荒原上开始
扎根
我在叶子上看见星光碎裂开来
兔子和鸟睁大了眼像发现了终极秘密
衣服湿了我以手掌做灯笼
在我想照亮了夜空和世界时却只照亮了三米远
风渐渐地把我吹起来带着我向另一个去处
八
一条小鱼躲在一片落叶的下面睡觉
其实它是要牢牢捉住一只小虫子
它银黑色的躯体像梦后的一点记号
这是我唯一清晰的一丝印记
阳光过来时它就像时间突然中断
它一沉就顺便带走了它的叶子
我设想着它在水底抿着嘴摇尾
于是世界呀岁月呀都晃个不停
就在我手划过河面时一切都消失了
水面平静得像我过去的日子
我看见晚霞在沿河细长漂浮延伸
无踪的鸟一句一句地打起了口哨
我的影子慢慢地在河里离我远去
它游动得晃动得像一条老去的鱼
在我想找一片紫檀的叶子遮蔽它时
我却发现我被一片片叶子掩埋在深处
九
大漠中
我一个人走不计较方位
因此我碰见一只又一只相似的蝎子
它们翘起尾巴炫耀毒钩
阳光下它们像一个个小精灵
大漠没有脚印也无驼铃
风一起来就尽快钻进沙中
在眼睛看疼后也不知凝视的目的
恰如我在这个世界上从没看清过什么
我确实希望大漠中有一匹金驼踱步而来
以沉重的鼻息打湿我的脸和眼睛
因此我可以在夕阳后连时光也不计较
想象中在长夜关上大漠中的每一扇门
不必和蝎子们说什么似曾相识
它们尾随而来以我的脚印为营
在我站下来时我就变成大漠的一部分了
此时我已穿越了大漠一万里
十
我有一只风笛却从未吹响
它只是在起风时自己呜呜而鸣
无所谓节奏也无所谓旋律
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风语
独处时它在灯下深红细长
飞驰时它在马背上像利剑冰冷
这是我的风笛我从不吹响
这是一个宇宙最后的秘密
一千年我也决不会将它失去
放牧者在任何世纪都不会迷途
在一天清晨我坐起来将它从手中滑过
我就说
好吧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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