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学校旁边的工地，几个砌墙的民工 见到姑娘经过，就吹口哨 嘘，嘘，嘘嘘 其中那个黑黑的小民工 边吹口哨，边朝姑娘飞吻
夸张的动作，燃烧着野性与激情的
眼神，好像他真的抱着梦中美人
在甜蜜地亲吻
七月的阳光下。他们裸着上身
汗水与泥水不停滚落
见到美丽的姑娘
在哨声和飞吻中，恼怒地离去
他们就开怀大笑
哈，哈，啊哈哈
这些来自异乡的，粗野的民工
笑过之后，往往低着头
长时间一声不吭
我的亲戚
那是一个傍晚，天要黑了，窗台上
突然落着几只麻雀
灰灰的羽毛，像灰灰的尘土
在我的窗台，它们探头探脑张望
落寞的样子
胆怯的眼神
它们从乡下来，那么远的地方
或许飞了几天几夜
一定又饿又累吧
但它们不敢敲门
屋檐下。这些小东西
瑟缩着身子
无助。又有些痴呆
等到城内万家灯火，天更黑了
它们一阵尖叫。尖叫着
消逝在黑黑夜空
我才想起，它们是我的亲戚
我乡下的穷亲戚啊
但它们已经离开
外婆
她应该有开白花的芦苇的头发
应该有渐凉的秋水的皱纹
一双凹陷的小眼睛，在疏淡的眉毛下
闪着乡村女人的纯朴
也暗藏一丝狡黠
她应该有布袋似的乳房
干瘪的，被掏空了，在胸下晃着
应该有石碾般的臀部
坚实的，仿佛到老还能生育
有树根一样粗糙的手
打磨同样粗糙的生活
而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
母亲还是丫头的时候
她就死了，死于一场疾病
没留下照片，甚至没留下
一幅失真的画像
呵，对外婆的全部回忆和描述
或许没有多少是真实的
但我爱她不可能是假的
我没有外婆，可是
我在世上所有老女人身上
见到外婆的影子
好几次我走上街头
跟着那些像我外婆的老女人
走到夕阳西下
如果我朝她们的背影呼喊
――外婆，她们将一齐回头：
啊，她们是爱我的
这么一想，幸福的泪水
忍不住悄悄落下
辞旧书
黑 枣
一条老街，穿过肋骨，直达久治不愈的旧伤
一条新路。跳过我的咳嗽，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怀里有一口水井，你怀里有一座花园
你怀里有一个冬至，接下来小寒、大寒……
亲爱的，你每老一岁，我就陪你老一岁
每次时间偷走你的一声惊叫，我就赔你一根白发
某月某日。某时某刻
有时是惊蛰时分一只不知名的虫子的歌鸣
有时是夏至未至蔷薇的一缕叹息
有时是中秋月圆人不圆的隔海张望……
我已经黔驴技穷，只剩下一条导火索般干燥的神经
连接着这具被掏空火药的躯壳
或者说，是一根蛛丝般风中飘摇的琴弦
一次次被拨动，却始终找不到与这个世界
共鸣的和音
我要去唐诗里圈一块地
种菜、养花，筑一排平平仄仄的篱笆
屋后的池塘，下雨天是五言绝句，刮风时是七言律诗
我还要去宋词里娶一位如梦令般的女子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我们穿红着绿。指鹿为马
恍惚间飞度了大半个懵懂人生
哦!这些都不再重要
我要用了无情趣的柴米油盐调制合口的一天
再把这世俗的一天过得抑扬顿挫……
对了，还要原谅我朝令夕改的快乐和忍耐
请遍地尘埃原谅嘈杂的脚步
请破碎的玻璃与揉皱的纸张原谅无理智的手
请一颗心原谅另一颗心……
今日已往!那些在身上挂满铃铛的风
要远道而来
吉祥的光，跳着、叫着、笑着
要攀着我的肩膀爬进一扇扇向晚的窗户
剪头发。穿新衣。口袋里装三颗糖，最好
一颗辞旧，一颗迎新，一颗捂着捂着就软了、化了
水仙花开，鹅黄色的小脸蛋藏不住大欢喜
二楼有人炖鸡汤
五楼有人晒棉被
八楼的春联被太阳照得红彤彤
我往第四十七张贺卡上填入收件人姓名和
地址
亲爱的朋友，隔着拥堵的生活
一年一次，我就拜托这颗折叠得薄薄的心脏去看你了……
烟花拉上黑夜的窗帘。狂欢的人
有永不尽兴的缺憾
韶华易逝。我一直数不完那无限的无限 听钟摆故作镇静的心跳穿墙过壁
邻乡的旧货市场。外省来的马戏团。1987年的葵花籽
我去那蜻蜓住过的草地上等你吧
我去那鹅卵石洗脚的溪流边等你吧
越长廊，倚栏杆，拍遍云烟
我去那辞不去的旧迎不来的新里苦苦地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