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出 与一架犁相亲，握出那些喜欢做梦的种子 扎根泥土，孵出翠绿，握出犁尖 穿透板结的雷鸣与闪电 握出一丘柔絮洁白的痛，在犁把上慢慢
生长，铺展，握出棉地一朵朵白云骑上犁弓
无畏地飘向幸福，握出十万只飞虱滚落稻丛的
尖叫与疼，翅膀折断，贪欲深埋犁底
握出陈家湖狂卷绿色的波涛，握出一辆
收割机猛咳的黑烟，密布湖田上空
它盛大的食欲被饱满，金黄，握出那些
甜蜜的累，抽打牛臀的清脆鞭声
握出无奈的叹息，像一根头发丝轻轻擦痛
犁身，与一架犁相握，小小的指尖
也握住了铧片的锋刃，握住了一丘田
白的、绿的、黄的、黑的梦，它翻动的衣角
溅满泥色的悲愁，握住它微微颤栗的心跳
跟着我一同乐，一同忧
姓曹的田
这些姓曹的田啊，沟北两块，沟南八块
湖田两块，最大的一亩八分躲在屋后
最小的一厘，像块补丁缝在瘦弱的电排堤边
它们如温顺牛群，跟“曹”字姓了三十年
我在上面咳嗽、咬牙、弯腰、膨胀肋骨
深情投喂种子、化肥和一条条卑贱的影子
给鼎沸的虫声喂服漫天的毒，给恶毒的蛾子
撒播荧光找到皈依的佛门。但准确说
它们先跟父亲的“曹”姓了十六年
这个钢铁汉子，把它们使劲捶打
翻滚，手中滑落棉种秧苗无数
笃信密植、少肥，站在一根光滑的犁把上
遥望贫穷的人生。这些田，单薄瘦弱
孤寂地摇摆他宽阔的身影，他为我们
遮挡寒潮和劫掠的暴雨，并以悲壮的
四十八岁，从尘世的肩上，遗落这些
劫难的田亩给我。它们跟着
曹利华的“曹”姓了十四载，密布的棉朵
照耀我多少苍白的穷困，饱满的颗粒
簇拥我一度接近虚弱的富裕，但一匹匹梦的叶子
飞人土缝，幸福的棉桃攀折遥远。这些田
我还得独自护着、衔着、藏在腋窝里、枕头下
孵出温暖与黄金。它们至少得随我
再姓“曹”十年。之后，我的力气，汗水
一点一点从田地走失，它们也会一块一块
走下我的身子，延续作为田亩的孤独
铁锨
这一片咬着木质的铁，此刻，心急火燎
正匆匆奔赴渍水缤纷的棉田。当铁锨与梅雨相遇
它才是田野上真正飞翔的事物
它擦拭着锈蚀的忧伤，清洗灰尘直至内心
它倾听棉花的哭泣，摇摆的身子
凋落的叶片，因一只受伤的蕾浑身拷打而战栗
因一枚易逝的花铃亲吻而扭曲面孔
一颗陨落的青桃击打出它浑厚的嗓音
这块会飞翔的铁片，举起棉田的重心
哭泣的根系们跟它倾诉，旋转，它伸进棉田的
肠胃，帮着消食了多少渍水，淤塞泥土
泥土中又掩埋多少被绞杀的蕾铃，微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