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去过五台山 老家到五台山 至多两小时车程 父亲说等我不忙的时候 他想去一趟看看 一个多么简单的愿望
一句话、一支烟，一抬腿就可抵达的愿望
而我竟傻傻地等着那个不忙
我忙，父亲耐心等着
父亲最终没有上山看看
他走了，带走等我闲下来的向往
他知道，儿子正忙着申遗
忙着将那座山推向世界
他等，一个父亲耐心的等待
是世上最贵重的黄金
在等待上山的路上，父亲走了
父亲走了，儿子再也看不见了
父亲，父亲，我想说的话全在这里
一字一句，全被泪水打湿……
母亲走后的端午节
母亲离去的那天，是端午节
端午节，从此不是我的节日
母亲呢
母亲亲手包的粽子呢
沿着人生的长河问岸问水
我是曹娥
也走七天的来回
粽叶儿也宽也大
也包了红枣软米
也是“黄金玛瑙”
但怎么就漏了那种香甜
漏了那份粘?呢
这不是乡下老家捎来的端午
节前我也同往年一样买了粽叶送回
只是敲不开老家门上的锈锁
即便敲开了也交不给母亲
于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
就没滋没味
就没那份粘褂了
我要沿河走七天七夜的来回
父亲的磨石
就那么横在门口的凳子上
默默地望着天空
父亲的磨石
柴刀、斧头、镰刀的磨石
与父亲一辈子交谈
用铁，用钢，用庄稼人一生的泥水和血汗
种谷子、高粱、玉米的父亲
除了土地、种子和雨水
磨刀石也是他的亲人
如今它仍横在门口的凳子上
只是瘦成了一张弧形的脸
一如老爹凹陷的眼睛
仍在望着秋天的来临
而土墙上挂着的一排镰刀
老了，锈了，也都瘦小了
小到月牙儿的一半
且没有了光亮
苦菜
一日三餐我总要想起苦菜
那平凡的乡间到处可见的苦菜
那伟大的可以拯救生命的苦菜
那让良心永远挂念的苦菜
在田边路畔喜盈盈生根繁衍
在视线之外默默地枯黄老去的苦菜
在寒风中最早报告着春讯
不管人在意或不在意都一样努力的苦菜
从没有堂堂正正地在大田里生长
却经常堂堂正正替代粮食下锅的苦菜
从没有被浇灌被锄耧光顾
却常常去滋养浇灌锄耧者的苦菜
那是一株株苦难、多汁的苦菜
是拉扯我长大、活命的苦菜
那是我梦牵魂绕的故土
是我想起就放不下的母亲
家做鞋
从儿时到成人
我一直穿母亲做的布鞋
人长脚长，鞋子也长
好像母亲把我藏在鞋子里
呵护着我一天天长大
知冷知热的鞋子
量布量脚量我变化的鞋子
千锥百纳、飞针走线的鞋子
破碎布角和麻绳缝制的鞋子
我是乡下的孩子，只爱
穿乡下母亲家做的鞋子
鞋帮子上母亲的体热使我温暖
手搓麻线的耐劳使我坚韧
那鞋底上纳进的汗渍让我勤快
纳进了灯光让我眼亮
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学会了走路
回头看全是母亲精心裁定的脚印
晨光
晨光到我家的路程有多远我不知道
晨光什么时候到我家母亲知道
每天母亲第一个看着太阳升起
每天母亲数着最后一颗星星隐去
晨光望着母亲最先燃起那缕炊烟
晨光从母亲打开的柴门走进我家院里
晨光无声，总是轻轻地移步轻轻地独自忙
碌
总是把温馨与生机撒满农家小院
它同羊羔一起吃奶，哞叫
它同鸡鸭一起梳理羽翅
它把丝瓜、豆秧扶上棚架
扫净庭院，听喜鹊在枝头唱歌
晨光是绿了又绿的叶子
晨光是红了又红的花朵
而晨光里母亲总是忙碌
直到变成一颗遥远的星星……
簸
就这样你一簸箕一簸箕
簸着玉米簸着高粱
同时也簸着岁月
就这样你一颠一顿
一顿一颠
扬去糠秕留下饱满的粮食
可也就是这样你簸着粮食
岁月却在簸你
你捡去了沙石它捡去你的青春
你扬出灰尘它染白你的黑发
一天一天
一年一年
咱家的日子愈来愈好了
你却一日比一日虚弱
直至被簸了出去，直至落地
我才听到那一声碎响
最大的海
母亲是世间最大的海
我是一叶小舟
她总是以千里清波
助我轻轻漂飞
时而也以惊涛骇浪
教我学会搏击
我沉重时
她是托起我的礁石
我烦忧时
是她的浪花为我洗涤
在她滔滔的絮语中
我知道了海路的坎坷
在她一圈圈的波纹里
我感到了爱的牵肠挂肚
我是一叶小舟
母亲是世间最大的海
那是一件碧蓝的衣衫
永远穿在我的身上
那株黑黝黝的杏树
进我家院就想望望西南角
望西南角那株黑黝黝的杏树
那是母亲亲手植的
风吹来，叶子就轻轻说话
三月小山般粉白的花儿开了
那香气想飘多远就飘多远
蜜蜂、蝴蝶飞来飞去
酷似勤巧的母亲
八月，杏儿熟了
红玛瑙一样在枝头闪亮
母亲把杏子分给邻居和孩子
像分发拜年的糖果
腊八过后
杏枝上落一层薄薄的小雪
她也酷似年迈的母亲
正拢起白发等我回家过年
牛
总是把头低埋着
总是不说话
总是与土地对视着
总是走自己该走的路
一步一个深深的蹄窝
一窝踩进一个实字
走过了 随之
即由黄土掩埋掉
或长或短的田垄
时重时轻的营生
当鞭影从眼前闪过
方知道这一切对你都是伤痕
把吃苦习惯成职业
脚下的路多长苦就有多长
力尽时便躺下来
最后的反刍叫人心疼
把负重看轻的智者
一把青草换走你的一生
甚至你最后流出的两滴泪
也被一把刀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