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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者的诗学】失踪者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一直记得陈家坪曾经给我讲过他自己要写的一篇小说,他试图写一个离家出走的失踪者。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大确切了,似乎是说一个年轻人有一天突然离开自己的家人,很多年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家里已经没有他存在的位置,最后他还是再次消失了。这就好比是一个死去复活的人,以幽灵的形态再次返回,却无法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对话者,因为他已经丧失了自己的语言。
  我想陈家坪说的是他自己,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自己,而是一种他自己也在期待的诗歌的生命状态!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把陈家坪当做一个失踪者,甚至,我渐渐把我自己也当做一个失踪者。作为失踪者,我们在彼此寻找。
  从一个重庆西南最偏僻的乡村到北京这座大都市,对于传记意义上的诗人而言,这是双重的失踪:一方面,不再可能返回到以前的农村。随着母亲的去世,早先喂养生命的宁静也彻底消失了,“没有一种温暖,能消除荒凉”,只能带着荒凉的眼神凝视日后的世界。对于乡村,他无疑已经是一个失踪者。另一方面,进入北京之后,在这个硕大无比的城市,他也是一个失踪者,一个在城市走失的孤独的个体。熟悉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对波德莱尔“拾垃圾者”的描绘的陈家坪,以自己的个体经验和诗歌写作发展了大都市的这个诗性形象,使之转变为中国现代性进程中的“失踪者的形象”,这是与我们这个国家的人口之多,城乡差别之大,变化之快等等相关的。“失踪者”这个形象,更加能够体现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命特征和文学底色!
  在《安慰》这首诗歌中,他写道:
  
  你来到北京,被风遮盖/只露出你作为旗手的面容,在人群中漂浮/街道上这双陌生的脚印,开始了/它要消失的过程,空中看不见什么/这不是成都,而是你到达的目的地/今天上午你拿到门的钥匙,像年轻人中的一个/简单安居下来,在你走过的荷塘,马路边/人流断断续续来去,与你擦肩而过/阳光下,还有谁会呼唤你的名字/他们或许望一望你的胡子,没想要告诉你/一瞬间的视角,把拆开的墙重新组合/你在这种关系中离开了一个烟摊/人们能够看见飘动的旗帜/从你出发,不知已倒下多少名旗手而此刻,你安然地坐在办公桌旁/喝去了杯子里一小口茶,多么幸运
  
  在《安慰》这首诗歌中,他自觉反思了这种双重走失的状态,这是失踪者所体现出来的一个现代的零余人或者剩余者的卑微处境:已经没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了。这是对话和语言的丧失,拆开的墙不可能缝合。诗歌写作,对于陈家坪,是要缝合之间的裂缝?要去弥补时代加在个体身上的巨人的断裂?悲观的诗人并不认为如此,他只能独自感叹自己的幸运而已。
  陈家坪敏锐地看到了这个急遽变化的时代中个体的渺小,这个以发展为目标的时代对个体卑微生命的轻视。在乡村与城市之间,如陈家坪在诗歌中想象的,如在其间越来越加速分离的火车,在幻觉中伸出抚摸的手,只是与之一阵阵抽搐,诗歌有着这个抽搐的节律,这决定了陈家坪诗歌的语句不得不在舌头的打结与叙述的轻快之间艰难转换,在碎片与抒情之间游移不定。
  因此,诗歌写作对于陈家坪,不过就是寻找这些失踪者,即便无法找到,也要捕获他们微弱的背影。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喜欢纪实摄影的缘故,他期待他的目光可以被摄像头延伸,抓住那些在不断消失的事物,那些无法挽留的事物,给他们一次呈现的机会。哪怕就仅仅是一个瞬间,哪怕是死者的遗物,哪怕是一个墓碑上的名字,这使陈家坪的写作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怆,一种死后余存的忧郁。
  在这儿,诗歌之为诗歌,不就是对这些失踪者的街头速写?不就是去找到一个个失踪者?不就是对这个寻找的失败过程的记录?不就是――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失踪者?在这个诗歌式微的时代,陈家坪的写作为我们贡献了一种失踪者的诗学!
  因此,阅读陈家坪的诗歌,就可以听到他无奈的叹息,也可以感触到他内在的隐忍。诗人是一个独自在乡村与大都市之间穿行的行吟者,一个匿名者,一个失踪者。陈家坪的诗歌有着一种对这个失踪者的寻找,这个失踪者也许即是他自己,或者是他自己期待的一个诗歌形象。但是,他知道,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失踪者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已经从过去消失了。因此,他竭力去从过去追忆他,发现一个不仅仅属于他自己的失踪者,而是属于每一个人。
  因为这是一个普遍失踪的时代:在个体生命被悄然吞噬,个体创伤记忆被无情抹去的意义上,我们都是失踪者,是时代的失踪者,是自己的失踪者。
  这是陈家坪在《另一个我》一诗中写道的:
  
  这决不是我,因为他即将在人群中消失/但又近似于我,独自朝向荒野/一辆自行车开来,他必须真实地躲过/他靠近路旁,路显得宽绰/夕阳照在脸上,地捧起了他的身影/在我的眼里,他只是在行走的一部分/天要黑了,也不在意/我看出来了,他是在边走边等我/他离我有多远?他不知道/他只感应着我的自由,踏实地向前。
  
  失踪者的状态也是与自我的迷失有关,与我们在与社会的共谋中,丧失了自我有关。陈家坪对自我欺骗和自我隐藏的状态不是没有反思,他曾经在笔记中写道:“我们的社会教育了我,作为一个怪物的存活之道就是隐藏起来。但我不明白,我们都隐藏起来了,这个世界留给了谁?上帝公平地给了我们每一个人相同的眼睛、鼻子、嘴巴,一张脸,我们隐藏于其中就是了。”
  这就是他在《诗歌中的晚年》一诗中以最为凝练的语句所发现的形象:
  
  生活已如此简单,不用一生可以过完/星期一到星期五是一个脸貌/星期六喘口气,结束了一个人的中年/星期天也将要过去,下一周便是死亡
  
  ――在这里,我们都成为无个性的人,而时间则被压缩为一个星期,诗歌体现了其反讽的力量:陈家坪的诗歌并不缺乏反讽的旁观者的视角,这里还有着他独特的对待政治意识形态的态度,这是一种他一直没有放弃的诗性的良知,这里有着他从生活的艰苦中熬炼的洞察力。这是陈家坪在《杂记一则》中写道:
  
  为了生活和死亡变得安宁/我记下一些文字/保持一点/对事物的想象/不可预知的分量/惊讶中加入了/集体性的哀伤/整个世界保持静默
  
  ――正是这增加的一点分量,这也是诗歌写作及其文字最为微不足道的重量,所带来的对于世界的改变:让整个世界在静默中开始有所触动,开始倾听!
  在这里,我不可能对陈家坪的整个诗歌写作作出讨论,他的风格是多变的。他在《吊水浒》中对古代故事的改写就异常活泼有趣,语言轻快,体现出他的另一种面貌;在描写日常生活的对话性方面,他都有着自己的探索。还有一些断章短句,有着时间的敏锐尖角,有着格言的速度和光泽,体现出他的阅读经验和思考。
  在这个时代,陈家坪从一个卑微的写作的角度,看到了自我和失踪者的隐秘关系,而这正是诗歌要倾听的叹息――诗意的《句子》――在诗歌写作之前就要倾听的叹息:
  
  我们,不可捉摸的声音,朝一个明确的方向――摇摆/我们被自身所含糊,形成诗歌在写作之前的叹息
  
  ――而我在这里的评论,不过是再次倾听来自诗人诗歌所发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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