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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东京的女人] 离开东京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张瑞田 生于吉林市。先后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中国人民大学。有《探险亚马逊》《远东喋血――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中国实录》等多部著作。作为“朝鲜当代著名画家邀请展”策展人,数度赴朝鲜访问。
  
  一
  
   不知去了几次万寿台创作社,仅见到一次金承姬。那是在万寿台创作社座谈时,金承姬来了。中等身材,瓜子脸,满脸笑意。身材极好,挺拔又不失风韵,戴一副宽大的眼镜,一条细链从颚下旋起。迈着细细的步子,有礼有节。
   这一年的金承姬58岁。
   我感到她的与众不同。第一,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位朝鲜女画家;第二,她的风度让我着迷。而这时,我还没有看到她的作品,等到金承姬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形成影像以后,我开始寻找她的画。我常常想,这样的女人会画出什么样的画啊。
   在万寿台的三楼,两位清癯朝鲜的女子徐徐地打开了一卷画,特像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张渐渐展开的手卷。只是那种豪华的铺张,有着许多的不真实,而万寿台创造社的那次展开,却让我领略到一位女画家的才华。当一张张画作从我的眼前经过,仿佛那位美貌的女画家正与我窃窃私语――当然是谈画。
   金承姬的风度与众不同,画,亦与众不同。她的画作多取材历史,显然,她对高句丽时代的壁画情有独钟,在一种复杂的遥想中,以粗粝的笔触,表达一个民族的苦难和不屈的性格。还有那些朝鲜民族的日常用品,也在她的笔下鲜活着,生动着。
   那天在万寿台创造社,我选了三幅金承姬的画作,并邀请金承姬再画五幅作品参加展览。
   离开万寿台创造社,我想找机会见到金承姬,与她谈画。在风格样式趋于雷同的朝鲜画作中,金承姬的作品表现出如此鲜明的个性,她从何处来,她想什么,她内心世界有什么样的图景?然而,再来朝鲜,却没有机会见到金承姬,她常常去远离平壤的地方。画展开幕前夕,我采访朝鲜画家的计划得以实现,终于在一个清爽的夏天,走进金承姬的画室。
  
  二
  
   还是在万寿台创造社,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画室里,我看到了春风拂面的金承姬。这一天,她穿一件紫色的衬衣,还是戴着那架宽大的眼镜,精心盘整的发型,透露出金承姬的含蓄。我们握握手,其实,我很想拥抱她,那一种优雅的气质和典雅的举止,已深深吸引了我。只是在朝鲜,在拒绝男女拥抱的地方,西方的礼节需要退场。
   金承姬的画室整洁、朴素。一面墙挂着两幅作品,一幅是朝鲜高句丽时代的人物头像,黑色与褐色构成的画面,让我们看到了远古时期一个人坚强的目光。另外一幅画,画了几位跳假面舞的人,他们戴着面具,舞动长袖,看样子是在驱逐恶魔、疾病或者灾难。窗前是一台画案,笔、彩、印章等物件,有序地摆放着。
   我坐在金承姬的身边,与她聊着往事。小金当翻译。
   金承姬生于日本东京。这个信息让我吃了一惊,很快,我又释然了。金承姬待人接物的方式,仍然有日本女人的习惯,比如那种谦和的微笑,比如那种温情的传达。甚至,她的画室也隐约散发着那个岛国的曦光。
   在日本出生的金承姬,又在日本生活了20年。这样的现实,吊起了我的胃口。
   东亚近代史,其实就是中国、日本、朝鲜三角关系的博弈史。一百多年以来,这个三角关系的变化,决定了东亚的稳定与动荡。1907年,日本与朝鲜签订了《韩日新协议》。1909年7月,日本内阁通过了吞并朝鲜半岛的决议,以图对朝鲜半岛实施全面的殖民统治。20世纪初,中国、朝鲜被日本刺眼的光影遮盖,一个政治飘摇期开始了。
  金承姬的祖辈一定是在这一时期侨居日本的。可是,当我提及她的家族去日本的时间时,这位优雅女人的目光黯淡了,显然,她不愿意提及往事。她只讲自己的成长。
  在东京,她进入朝鲜学校学习。中学时,金承姬产生了画画的想法,便报名参加学校的美术小组,跟一位朝鲜画家学画。她是从西画入手的,画素描,画水彩,画油画。金承姬学画的时候,法国印象派画家特别受宠,东京有名气的美术馆,经常展出印象派的画作,金承姬常去参观,对其中一部分作品非常喜欢。后来,西方美术在日本风靡,金承姬看了,看不懂。去图书馆找资料,但也找不到理解的路径。
   东京,这个一言难尽的城市,几度使金承姬迷惑。
   中学毕业,金承姬报考日本东京美术大学,可惜,理论课不及格。然后,投考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被录取。武藏野美术大学是一家私立大学,学费昂贵。金承姬一直不愿意透露她的家庭背景,她说自己交不起学费,我就猜到了这位不简单的女人差不多出身于贫下中农的家庭吧。
   金承姬卖了十张画,凑足了学费。东京,这个让人心痛的城市,还是给了金承姬一个小小的空间。毕竟是资本主义社会,金承姬白天工作,晚上学习,一天忙碌下来,常常筋疲力尽。
   可能这就是金承姬命运陡转的时刻。金承姬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白天在一所朝鲜学校工作,得到了来自朝鲜的援助金。朝鲜援助金?对于我来讲,这个词极其陌生。在我不厌其烦地询问下,金承姬向我讲述了朝鲜援助金的来龙去脉。这笔资金来自朝鲜,是对年轻朝侨的援助。在日本东京,一般人员每月工资为7500日元,而朝鲜援助金发给理科学生5000日元,发给文科学生3000日元。显然,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金承姬每月领取3000日元的朝鲜援助金,生活轻松了许多。白天,她不再工作,而是在学校里画画,专心地画画。
   由于金承姬是在朝鲜学校修完基础学业的,已经习惯了那种传统的教育方式。进入日本学校,有种种的不适应。日本美术老师告诉她,画画,不是画一个人,而是画所有的人,所以,画家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多像绕口令啊,金承姬当然听不懂。
   有一天,一位日本老师给学生们布置作业时说:画地球的稳定性。金承姬瞪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地球的稳定性怎么画?
   今天,对于金承姬的日本老师我似乎能够理解了。然而,半个世纪以前,“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地球的稳定性”该是多么的抽象,谁能解其中三昧呢。
   对于金承姬来讲,茫然是一种必然。
   东京,文化的多元性日渐鲜明。金承姬对西方美术的理解和喜爱集中在法国的印象派。这个不合时宜的叛逆画派,一度颠覆了法国固若金汤的美术体制,最终以莫奈、雷诺阿、塞尚、德加等人炫目的才华,赢得了世界的称赞。
   金承姬谈及一段画坛“往事”,1874年4月15日,那几位“就像一群演员每晚对着空荡荡的大厅,扮演自己的角色”的画家,借摄影师纳达尔免费提供的工作室,展出他们的作品。30名画家,165幅作品,在这一天悄悄亮相了。165幅作品中,有莫奈的十二幅,包括那幅著名的《印象?日出》,后来,人们据此称这些人为印象派画家,这批画为印象派画作。还有塞尚3幅,摩里索9幅,雷诺阿6幅,毕萨罗和西斯莱5幅,德加10幅。展期四周,开馆时间是10~18时,晚上20~22时,极大突破了当时的展览体制和风气。恰似这样的突破,人类美术史石破天惊了。
  为什么要回国呢?东京,当时的一艘重要的经济航船,蜂拥而至者不计其数,而金承姬何以挥手作别?
   1959年,世界大学生联谊会在奥地利举行,金承姬欣然前往。可是,日本政府对朝侨参加这样的会议并不支持,只给出境签证,不给入境签证,也就是说,金承姬出去易,回来难。金承姬还是选择了“去”。她穿着艳丽、潇洒的民族服装先到了莫斯科,金承姬高贵的气质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一些大学生请她签名留念。
   东京固然好,但生活在东京有压抑感。参加大学生联谊会,她紧绷着的心松弛了。尤其看到来自祖国的同胞,更有一种发自于生命深处的亲切感。会议结束后,金承姬从莫斯科进入中国,在满洲里停留,最后回到朝鲜――她的祖国。从此,那个生活了20年的第二故乡,与她分别了,但,20年记忆能抹杀吗?东京那条条熟悉的街道能遗忘吗?还在东京生活的亲人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联络或思念?这一切,年轻的金承姬并没有多想。
  
  三
  
   采访金承姬的前一天,我在平壤的街头散步。我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想找一家电影院,看一场朝鲜电影。尽管中国人与朝鲜人都属于蒙古人种,我走在平壤的街头,还是“与众不同”的。比如,我体态的臃肿。中国改革开放的30年,其实就是吃吃喝喝的30年。我受惠于改革开放,当然无法拒绝摄取热量,终于使自己惨不忍睹。晚上,平壤的街道人头攒动,我看见许许多多脸颊黝黑,体态瘦小的人来去匆匆。平壤的街道很宽,两侧是高大的杨树,在这样的空间里行走,倍觉舒畅。继续向前走,据说,再向右转,就有一家电影院。能有机会独自一人在平壤看一场电影,绝对是一次独特的体验。可是,“殊为痛快”只是一种向往,电影院空空如也,今天不放电影。我站在那座两层楼高的台阶上,看见了一张电影海报,海报上的人物挥舞双手,其中一只手的无名指断了。我看着这张海报,觉得非常亲切,这是朝鲜电影《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海报,那个断了无名指的人就是朝鲜民族的英雄安重根。
   我在少年时代就看过这部电影了。及长,对安重根有了了解。似乎电影中的安重根和历史中的安重根有所区别。但不管电影中的安重根和历史中的安重根有什么样的区别,他在朝鲜和韩国得到了同样的尊重。
   安重根,浓缩了日本与朝鲜的“关系”。
   日本对朝鲜半岛的侵略蓄谋已久。日本幕府时代,学者林子平、本多利明、吉田松阴等人,就开始设定侵略朝鲜半岛和中国的时间表了。吉田松阴是对明治维新产生重大影响的思想家。1851年,他在《函囚录》一书里写道:“开拓虾夷,封立诸侯,乘隙夺取堪察加、鄂霍次克海,晓谕琉球,使之会同朝觐,一如内地诸侯。且令朝鲜纳人质,进超贡,一如古时强盛之时。北割满洲之地,南收台湾、吕宋诸岛,以利渐进之势。……我与俄、美媾和,既成定局,不可由我方决然背约,以失信于夷狄。但必须严订章程,敦厚信义,在此期间蓄养国力,割据易取之朝鲜、满洲和中国。在贸易商失之于俄美者,应以土地由朝鲜和满洲补偿之。”
   明治政府成立伊始,日本一批政客、军人、社会学家率先倡导“征韩论”。他们认为,日本如果以军事力量占领釜山,会使日本亿万人的眼光为之一变,并能极大推进日本海陆军的大发展。1869年1月23日,日本使者前往釜山,告知朝鲜:“我皇即位,重整纲纪,亲理万机,极愿睦邻。”这份外交白皮书改变了朝日两国《己酉条约》规定的文字和印玺,多处使用“皇”“敕”等字。而“皇”“敕”字样只有与朝鲜有宗藩关系的中国皇帝才能使用。朝鲜外交官对此拒绝接受。第二年,日本使者佐田白茅非常失意地回到东京,随即向政府上书,再弹“征韩论”老调,并建议日本立即出兵朝鲜,进行武力征服。佐田白茅当然清楚朝鲜和中国的关系,于是强调:“当天朝加兵之日,则遣使于清国,告其所以伐朝鲜之故,若清必出援兵,则可并清而伐之。”这时候的中国和朝鲜,在日本人的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对东亚近邻,可以随便说出“伐之”。不过,日本对中国可以说出“伐之”,但不敢轻举妄动。日本人当然清楚实施“征韩论”的最大障碍就是中国。于是,1871年6月11日,日本政府任命大藏卿伊达宗城为钦差大臣,外交大丞柳原前光为副使,到中国议约,并于1871年9月13日签订了《中日修好条约》。条约仅是幌子,日本人磨刀的速度没有放慢,1873年,日本开始为侵略朝鲜和中国台湾作战前准备。1873年6月20日,柳原前光来到北京,询问清政府政令是否及于朝鲜,总理衙门答复:只要循守册封贡献例行礼节,此外,更于国政无关。日本人闻讯十分高兴,似乎明白了中国与朝鲜的确切关系。这一年的11月,朝鲜政局发生重大变化,执政十年的大院君政府垮台,闵妃一派开始执政。新政府对前政府“斥倭攘夷”政策进行否定。领议政李裕元说:“我国与日本结邻通信,三百年无一衅端,有百年和好,忽于三年之间,无故阻隔,今则无异闭关绝约。”闵妃政府为讨好日本,罢免了一批高级官员,并有意疏远中国。朝鲜政治舞台的内乱,为日本人提供了一次机会,他们开始具体实施“征韩论”。1875年8月20日,日本云扬号军舰驶入朝鲜江华岛,酿成了日本与朝鲜的军事冲突。同年,日本政府成立了“征韩事务局”,任命陆军卿山县有朋主持。第二年的1月25日,日本大举进攻朝鲜,于2月10日在江华岛登陆,逼迫朝鲜签订了《朝日修好条规》。至此,朝鲜主权受到公然挑战。直到1910年,日本彻底吞并朝鲜半岛,完成了“征韩论”的所有要求。
   金承姬的先人也许就是在这一时期侨居日本的。而像金承姬一家的朝鲜人何止万千啊。痛楚的朝鲜半岛,痛楚的朝鲜人。
   那一天晚上,没有看成电影,仅仅看到了《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电影海报。
  
  四
  
   金承姬,离开东京的女人,一步步走进自己的祖国。金日成接见了金承姬,详细询问了她的年龄、爱好,还向她介绍了朝鲜的情况。金承姬告诉金日成:“自己一直在画画,当然还想画画,为社会主义国家服务。”
   讲到这里,金承姬落泪了。她描述当时的情景,金日成握着她的手,说:“好,就学美术。”
   我看见了金日成接见金承姬的合影照片。金承姬穿着长裙,站在金日成的身边,稚气的目光,透露着少女的单纯。浓密的头发,散发着青春的气息。金日成穿着灰色的西装,双手在背后,目光冷峻,神情自若。金日成站在金承姬的右手边,两个人并肩而立,目视前方。我在58岁的金承姬身边,看着20岁的金承姬,浮想联翩。
   这一次历史性的会见对金承姬来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问她,以后还见过金日成吗?她摇摇头,表情有点遗憾。
   朝鲜文化部安排金承姬到平壤美术大学读书,上三年级。金承姬不同意,她提出从一年级开始,她说,朝鲜民族艺术博大精深,需要从头学起,才会有所作为。金承姬的表态,我感觉到这个女人不简单,懂政治,未来的路不会走错的。
   金承姬的确是聪明人。在平壤美术大学,她一头扎进民族文化的深处,破解传统艺术的魅力,提高自己对民族文化的认识。她在日本打下了较为扎实的美术功底,对西方美术又有所涉猎,艺术感觉自然高于其他学生。金承姬体味民族生活,领悟民族艺术,系统研究了高句丽时代的壁画,李朝时期的山水、花鸟画。她不无自豪的对我说:“回到祖国,终于知道了什么是艺术。”
   但是,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
   金承姬的成名作也与金日成有关。我看过这幅画――金日成满脸堆笑看着三位女学生,是在学生宿舍,金日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封学生的家书,与学生们嘘寒问暖。当然是主旋律作品,表现领袖对学生的关怀。这幅作品获得了“金日成奖”。也是这幅作品,使金承姬成为归国朝侨中的佼佼者。
   她始终不提日本。难道日本从她的心中消失了?我问她:20岁离开东京,是否回去过?她摇摇头,说:“在朝鲜搞艺术才有生命力。”我又说:“您应该以自己的影响为日朝友好做一点工作啊。”她说:“那是国家的事。”
   结束采访了,金承姬习惯地鞠躬致谢。很日本式的礼节,让我思索了许久。我相信,日本还在她的心中,印象派的画还在她的记忆中。也许她老了,过去了事情不愿意提及。
  
  五
  
   日本吞并朝鲜半岛,但吞并不了朝鲜人的精神。1909年,安重根来到哈尔滨,他等伊藤博文的到来。那一年的哈尔滨格外寒冷,空气几乎凝结了,让人觉得时间之水没有流淌。在等待中,安重根有一点焦虑,他时常看看自己的左手,那只手的无名指被切断了,不过,看着并不觉得怪异。只是喝多了酒,无名指有一点胀痛。
   我的眼前时常出现安重根的手掌印,切断了无名指的手掌印如一把剑,挑破了我迷离的双眼。我想,这个手掌印一定是英雄的细节。
   读《安重根公判记录》,安重根在同审判官问答时,道出了我想知道的秘密――这是今年春天或者晚些时候,几个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一致决心:为了维护东洋和平,为了朝鲜的独立,我们要忍受千辛万苦,为国尽忠。为了结成同盟,共同宣誓者切断了手指。
   后来我又知道,此后,安重根所书墨迹,不再钤上那两枚白文和朱文的印章,取代它们的就是自己断了无名指的手掌。这个具象的手掌印是安重根面对国家危机时的内心告白。
   10月26日,伊藤博文乘坐关东铁路局的专列向哈尔滨驶发,伊藤博文在日本政坛春风得意,曾出任四届日本国总理大臣,三届枢密院议长。他在任期间发动了甲午中日战争和甲辰日俄战争,为日本帝国的对外扩张起到了独特的作用。为此,他获得了公爵爵位。伊藤博文个子矮小,目光如炬,兴奋时诵出的“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二句传遍世界。为了日本的利益,伊藤博文不惧风险来到中国,准备与沙皇代表会晤。此前,他们已在圣彼得堡签订密约,秘密划分双方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并约定日本承认沙俄在外蒙古的特别利益,沙俄则承认日本与朝鲜的特殊关系。可谓狼狈为奸。
   10月29日,凌晨,天未亮,伊藤博文的专列驶过蔡家沟东站,因警戒森严,潜伏在此的禹德淳等人没有机会行动。火车继续前行,于上午9时徐徐进入哈尔滨东站。一时间军乐高奏,礼炮竞放,各国领事团及观光团依次排列,数千军警警戒,气氛异常的紧张。在欢迎的人群中,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巡视着,他在获猎自己的目标。此人就是安重根。俄警挡着人群,安重根机警地通过了火车站的入口处,这里与火车有几十米的距离。安重根踮起脚尖向前张望,他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人进入了火车的车厢,片刻,与一位黄面白发的矮个子老头下车,并一同检阅俄国仪仗队。安重根断定,那个矮个子老头就是伊藤博文。他努力向前拥去,以缩短与伊藤博文的距离。等伊藤博文的五官清晰可见,尤其是那双贪婪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安重根看出什么的时候,他迅速掏出手枪,指向伊藤博文,快速射击。安重根是神枪手,一枪击中伊藤博文的胸部,接着,又向他的肋部、腹部连续射击。现场大乱,人群向四处躲闪。伊藤博文当场毙命。安重根没有离开,他从容地拿出太极旗,上面有他用血写成的四个大字:独立自由。字的旁边,是他断指的手掌印。
   伊藤博文之死,没有改变日本吞并朝鲜半岛、进一步侵略中国的政策。1910年,安重根被秘密处死。梁启超诗曰:
  
  黄沙卷地风怒号
  黑龙江外雪如刀
  流血五步大事毕
  狂笑一声山月高
  ……
  一曲悲歌动鬼神
  殷殷霜叶照黄昏
  侧身两望泪如雨
  空间危楼袖手人
  
   在我眼里,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场面也像一幅印象派的画。
   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过程,是朝鲜画家喜欢的题材。
  
  六
  
   金承姬是朝鲜画家中唯一荣获“金日成奖”的女画家。我对金成民说,希望金承姬来北京参加画展开幕式,金成民愉快答应了。可是,当我在北京与十位朝鲜画家见面时,没有发现金承姬,那一刻,我非常失落。我总觉得对她的采访远没有结束,她传奇般的经历,独特的才华,是我研究朝鲜画的依据。
   好在她的作品还在,当我一件件整理她的作品时,仿佛看到了一个世纪以来的东亚关系,看到了中日之间、朝日之间的对抗,也看到了金承姬在东京孤独的身影。
   画展开幕式结束后,我一个人来到炎黄艺术馆 ,静静品味着朝鲜画家的作品。在金承姬的作品前,我伫立着,一件件看着,似乎看到了金承姬优雅的姿态和忧伤的目光。她在《假面舞》中所画的戴面具的人,正在驱逐疾病,克服邪恶,期盼丰收。采访她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她说到疾病、邪恶和丰收,看来,这三个词语,始终沉在她的内心深处。《腌泡菜的季节》显得欢快,泡菜坛、大白菜、蒜、苹果、辣椒、香葱等,在她的笔下浮动着乡土气息。这样的面目,该是金承姬心目中的“丰收”吧。金承姬历史题材的画作也独树一帜。她所描绘的佛像安详、端庄,或闭目深思,神游八方。
   金承姬试图用画笔联通朝鲜的民族记忆,她告诉我,自己对朝鲜的青瓷有着切肤的感受。于是,她纤纤的画笔,复活了历史深处的青瓷,或以块带面,或精雕细刻,或状物,或写意,使我们在金承姬的青瓷里,看到了朝鲜民族漫长的文明史。
   形象化,艺术性,是金承姬作品的最大特点。相比较而言,那些图解政治观念,进行简单道德说教的作品就相形见绌了。我深信,金承姬的作品,同郑昌谟、鲜于荣、金成民的作品一样,会流芳千古的。
   我一直对金承姬没有到北京耿耿于怀。她在1996年到过北京,自己也希望有机会到北京出席画展开幕式,并与中国画家交流。可是,金承姬为什么没有践约呢?后来我知道,那一年她去了日本。啊,是日本,那是她的第二故乡,她没有理由不回去看看。
   金承姬,就这样在我的心里时远时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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