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谈杂文 杂七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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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燕祥简介    原籍浙江萧山,1933年生于北平。1948年考入北平中法大学,1949年到北平新华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前身),当过资料员、编辑、记者。1957主要因杂文和讽刺诗被控反党反社会主义,划为“右派”。1979年恢复政治名誉,到诗刊社做编辑工作。1984年秋辞去编务,从事个人写作至今。1964年发表第一篇杂文《由口舌说起》。1951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歌唱率京城》。1957年前和1980年后,共出版作品集八十余种。其中《忧乐百篇》和《邵燕祥随笔》先后获全国首届散文杂文奖和首届鲁迅文学奖。著有人生实录《沉船》、《人生败笔》、《找灵魂》、《邵燕祥自述》、《别了,毛泽东》。
  
   ○记者:您1946年4月发表第一篇作品――杂文《由口舌说起》,批评习于飞短流长的社会现象。我想,这篇杂文对您来说一定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吧?
   ●邵燕祥:少年时候,以为自己的文字只有发表在成人报刊上,才算达到一般发表水平,也才算得到社会的认可。
   我首次发表的杂感文《由口舌说起》,刊于1946年6月7日锦州《新生命报》副刊。4月云云,是我写这篇小文的日子,那年4月20日除写这一篇外,还草成一篇题为《鸟语》的小品,刊于同月29日《新民报》北平版的“北海”副刊,是我首次发表小品文。受到无声的鼓励,此后不到一年,我就有四十篇左右的小品文、随笔在“北海”版上补白。
   日期记得清楚是因为首次刊发,其意义就是使我一发而不可收地持续成为报刊投稿者。
   ○记者:您十四岁发表作品,至今仍笔耕不辍,那么,是怎样一种情愫支撑您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创作?
   ●邵燕祥:我之习作和投稿,一不是追求名利,因为起初多用笔名,一次有同学问“‘北海’上的‘燕翔’是不是你”,我羞于承认,恰好一位同学知道《新民报》的“天桥”版由戏剧家马彦祥主编,就代答说,那是马彦祥的笔名,给我解了围;若说求利,稿费实在有限。
   二也不是像后来套话说的,为革命写作,因为那时虽已倾向反对国民党蒋介石的专制独裁,但还并不自视为革命者,也远没有接受毛泽东和共产党的文艺方针。
   现在回头看,当年的写作动机,是在少年的寂寞中萌发的一种倾诉的渴望,用笔同自己的幻觉,也同想象中的倾听者对话。有了投稿发表这个途径,自我表达或自我表现的倾诉找到了出口,便成了一种潜在的发表欲――说得好听一点,便是通过练笔的作品,从精神上把个人跟社会链接起来了。
   我后来常说,我不论写诗写杂文、随笔,都是面向公众的发言,从无意识到有意识地争取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
   ○记者:回望这几十年的创作历程,我想您一定感触颇多,能否撷取其中的“片断”与读者共同感受?
   ●邵燕祥:我愿意把几十年的笔墨生涯叫做“写作”历程,而不尽是“创作”历程。
   我想,所谓创作,应该是指一种原创性的劳动,每一件艺术品有没有出新,每一篇作品有没有创见,也就是言人所未言,道人所未道的“独得之秘”,不是率尔而为、潦草从事、批量生产的东西,这是大有区别的。
   且不说在整个毛泽东时代的职务写作和主动或“被主动”配合一时一事政治任务的写作,就是在那之前和之后写的东西,也有具备艺术性品格的,与只可叫做“应用文”的之别。我看重艺术性强的,即有个性、有文采特别是有创造性的作品,但我也不轻视应用性的写作,比如出于社会责任感的一些批评、一些呼吁,以至对一件好事的褒扬、对一本好书的推介,虽也不应不顾辞章,但毕竟是达意第一,华藻其次。当然,即使努力为之的也距“不朽”远甚,而此类“应用”文字,则必速朽无疑。倘以为某些内容某些题材只能“应用”于一时而速朽便不屑为之,那是放弃社会责任,为我所不取。
   ○记者:您在一篇评鲁迅的文章中曾谈到“惟思想者为痛苦,惟清醒者为痛苦”。那么,作为当代杂文界的“思想者”和“清醒者”,请您谈谈人生中的历次社会“运动”或“变动”所带来的“痛苦”历程。
   ●邵燕祥:先要谢绝一顶桂冠,我够不上“思想者”,我充其量是一个不辞“吱吱喳喳发议论”的“议论者”,而且这种议论还往往是街谈巷议的性质。换句话说,是属于常情常理常识的层次,缺少深广的学理的支撑。这与我的知识结构的欠缺有关。
   在1995年《答〈时代青年〉十问》中,对“你最大的烦恼是什么?”一题,我曾说:
   想做的事不能做或劳而无功;眼看着冤狱却不能伸张正义;眼看着人民疾苦和腐败蔓延而无能为力,只不过说几句真话,却又不得发表。
   问的是“最大的烦恼”,于我,其实就是痛苦了。这份痛苦,是所有普通人都能理解并感受到的痛苦,是一切良知未泯者、一切无权者共有的痛苦。
   然而,我以为这还够不上“思想者的痛苦”。我2002年写的《罗丹〈思想者〉》一诗,记下了我的思考过程:
   是谁告诉过我 / 思想者是痛苦的
   那末 / 不思想者就没有痛苦吗?
   ……
   既然反正要痛苦 / 那我们就思想吧
   让我们的思想 指向 / 如何从命定的痛苦中 / 挣脱
   原诗颇长,为节省篇幅,就只引用这一头一尾吧。
   我也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清醒者”。当然,比起前几十年的蒙昧,我从我承认自己的浑浑噩噩那一天起,可以算走向清醒了。但一个人对历史、对社会、对自己,都要反思以求真相,才是真正的清醒(求自己的真相,就是要无情地解剖自己,而不自欺欺人),这又谈何容易!
   至于说到历次政治运动,应该接受的教训太多了,应该忏悔的言行太多了,应该修正的观念太多了,应该拒绝的遗产太多了,真是一言难尽。我的有关体会,部分编入了人生实录《沉船》、《人生败笔》、《找灵魂》,也有部分写进了长长短短的文章,读者如果能够找到,不妨浏览一下。这里不赘了。
   ○记者:您早年以敏捷的诗才闻名诗坛,八十年代开始主要致力于杂文创作,那么,您的这种创作倾向是如何 转变 的呢?其中是否也蕴含着“歌谣文理,与世推移”的因素?
   ●邵燕祥:前面已经重复说过,不论写什么体裁,都是我对公众的发言,包括纯个人性的抒情诗,也不是自言自语,而希望能引起读者的一定的共感。“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可以说是一切诗和文的起源,也是文学艺术社会性和社会效应的注脚。
   而社会生活的复杂,不但使我“触景生‘情’”,也使我不免“深长‘思’之”,思辨的过程和结果,往往不是主要特征在于抒情的诗所能承载的。事实上,我虽不简单排斥“以文为诗”,但我也还是相信“文饭诗酒”之说,让更多理念性的内容交由诗体来表现,总难免有以饭代酒之嫌。饭和酒都是粮食造的,而酿酒确实比蒸饭多着好多道工序呢。在某种意义上,少写一些诗,倒真是出于对诗的尊重。
   曾有人分析我们几个写诗的到中年以后操刀杂文,是看到诗歌没有销路及时转轨,意谓我们有生意眼吧,看似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对我们的表扬,其实是对我们缺少真正的了解和理解,以意为之。尽管各人情况不尽相同,但我相信,写诗兼写杂文的朋友,多数并不像这位分析家那样从销路和经济角度看衰新诗的。
   ○记者:您的诗与杂文都为世人所称道,在您的笔下,二者也有了相互交融与贯通。您的诗中透出辛辣的杂文味儿,杂文中则饱含着浓浓的诗意与深情。您如何看待诗歌创作与杂文创作之间的关系?
   ●邵燕祥:当灵感来叩门时,先已注定哪些可以成文,哪些可以成诗,以至哪些是新诗,哪些是旧体。比如在花圃边伫立,眼前景是“花落惊栖鸟”,四围看看,风日晴和,自然续出“风轻护袅丝”,这就根本不用想――把这一感触翻译成新诗或杂文!
   无论写诗写文,贵在真诚,所谓“修辞立其诚”,凭真情,说真话,如巴金说的,“把心交给读者”,读者才易于接受。
   杂文可以嬉笑怒骂、激昂慷慨,也可以平铺直叙、缓缓道来,但它的内核则是说理。说理最忌拉长脸说教,我喜欢梁启超的“笔端常带感情”。我读文章反感那种大批判式的声讨,也反感耳提面命式的训谕,我写文章,总求与读者平等相待,自知说的写的只是愚者千虑之一得,哪能自封绝对正确,因此常常缕述认识的过程,以期和读者一道,沿着逻辑的道路,得到一定的结论。
   ○记者:您的杂文如《切不可巴望“好皇帝”》、《笑谈之余》等,具有“将蒙蔽豁开,便见了光明”的特征。正如您所说,杂文的灵魂是真理的力量,逻辑的力量。这也是贯穿于您杂文创作的始终如一的追求吧?
   ●邵燕祥:也许可以这样说。但这不等于说,你追求真理,你说的话就是真理。而且,谁也不可能“句句是真理”,更不可能“一句顶一万句”。
   至于逻辑的力量,我的确从一些好文章中领略了其中的真趣。已故如王若水先生的辩难文字,健在如同行黄一龙先生的网文评点,他们笔下能将论敌逼到墙角,然后如剥笋一般层层撕剥,读起来真是痛快淋漓的一种艺术享受。用旧的文章评点习惯用语,就是“富于理趣”,令人心向往之。
   ○记者:您的《找灵魂》等著作,对那一时期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做了深刻的反思,为在中国社会尤其是知识分子中重建文化良知,唤醒文人对社会与历史的责任,都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和价值。您在2004年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公共知识分子”,您如何看待“公共知识分子”这一角色,能否谈一下您对现今社会环境之下,知识分子群体的特征及嬗变?
   ●邵燕祥:我只是从避免文革式灾难重演的角度,对社会生活和公共事务有所关注,但由于渐近衰年,这种关注也是很有限的。二三十年前我曾发过豪语,说只要健康情况和劳动条件允许,我将不放弃我发言的权利。这个准誓言自然仍是有效的。然而我已日益感到“健康情况允许”这一条的分量。自从前几年动过开胸手术后,阅读量和写作量都已明显减少,涉及的话题也流于琐屑。这是要请关心我并曾多所期许的朋友们谅解的。
   作为中国当下知识分子阶层中的一员,我认为中国几代知识分子终将在普遍摆脱精神奴役的枷锁,摆脱传统思维定势的惰性之后,为中国的现代性转型做出杰出的贡献。对于知识分子整体或个体的弱点和缺失可以批评,但不要轻易用全称判断来否定中国当代的知识分子的品格和作用,那是不公正的。同情的理解和理解的同情,对谁都是重要的。
   ○记者:您曾经说过:“如果说鲁迅教给我用怀疑和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已成之局’,那么巴金就是教给我要奋不顾身地去追求一个未来之世。”而今回顾二位先生对您的影响,应该别有一番况味吧?
   ●邵燕祥:现在的世态,留给我们每个人用于感叹沧桑的时间早已不多,我不是说大家都忙于高标准的“创收”和低标准的生计,因而顾不上回头看看来路,抬头看看前途,而是说当代生活的节奏无疑加快了,许多事态的发生猝不及防,或者说提到人们面前的新问题,往往是你没有足够精神准备的。如何应对,如何选择,避免进退失据,我想,巴金式的热情和鲁迅式的理性都是不能缺少的。这样的说法,是为了有所强调,并不是说巴金没有清醒的理性,鲁迅没有炽烈的热情。而最不可胶着于急功近利,更不可为了个人和小众的私利,干出如冯至先生嘱其后人无论如何不可做的“伤天害理”之事。
   在结束这次答问时,我要谢谢李庆玲同志,启发我对一些事重又思索一番。不过,我要提个小意见:提问中有些对我和我写的东西的溢美之词,我却敢当不起。若是老听这类的话,就无异于架在火上烤了。我们都是平常人,就时时以平常心相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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