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世]雨世的意思

时间:2019-01-2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时常回想起来的暴雨,发生在小学时候。老家的院落,父亲在靠近屋檐的一排种上了兰草,其中有些的价格在那个年代里大概相当于父亲两个月的工资。每到暴雨,父亲总会披着黄色雨衣,迅速把塑料薄膜扯开来盖在那些兰草的上面。
   而在一个大雨的夜里,那昂贵的兰草被人连根拔起。父亲在大雨里沉默地站了很久。最后在轰隆的暴雨声里,发出一声模糊浑浊的叹息来。听上去像是一种呜咽。
   很多场大雨过去后,岁月就从我们生命里裁掉了很大的一截。父亲在岁月混沌的光芒里老去,变得佝偻,变得沉默,变得更加孤僻。
   在最近的一次谈话里,他和我说:“我在15岁时就下乡了,离开父母,一个人在大山里,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所以我的感情就变得很淡薄,对亲人没有过多的爱,更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会与人相处,沉默孤僻,不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父亲在峨眉山,修水库。而二十多年过去之后,当我以俗气的游客身份游荡在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峨眉山里时,父亲隔着电话对我说:“那个水库是爸爸17岁的时候修的。”
   父亲17岁时,在大雨里挑起巨大的石料,耳边是轰鸣的雷雨声,回荡在山谷里;而我17岁时,偏激叛逆,在饭桌上操起盘子狠狠地摔向墙壁。菜汁溅了父亲一身。
   父亲在电话里和我说:“明明,我老了就去敬老院,我不来上海,我的性格不讨人喜欢,肯定和别人相处不来。跟着你,到最后你要厌烦我的。”挂了电话,我躺在地板上嗡嗡地哭。像是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弱小的,无能的,脆弱的,自以为是却一无所知的年代。
   昨天的梦境里,父亲在故园的屋檐下栽花。巨大的暴雨声里,我对父亲呼喊,父亲没转过身来,留给我一个湿淋淋的背影。昏暗的灯光下,父亲佝偻地沉默着。我觉得世界末日也就这样了。
   我25岁的这一年,父亲53岁了。我有时候会在纸上计算我们还剩余的时间。算着算着,眼泪就滴到了纸上。把总以为很漫长的一辈子,放到无限绵延的宇宙长河中去,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这仅仅就是短暂的一个小时。而且一旦过去,就永不再来。你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你再也不能从电话里听见他们温暖的声音。你再也不能赖在床上,等他们过来嘘寒问暖。
   他们比你先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去往更加寒冷的世界。
   每次和母亲通电话,她一定会先问我:“没有在忙吧?现在讲话会打扰到你吗?”和家庭的沟通在距离的隔阂下变得越来越少。
   其实我和父亲一样,在高中时就离家住校。独立的,略显孤僻的性格,甚至在高一时有强烈的抑郁症。不想讲话,喜欢写自言自语的文字,发泄情绪或者自我乞怜。后来慢慢得到改善。我并没像父亲一样,一直保留着这样孤僻的性格。我渐渐变成一个善于交际的达人。在各种场合和各种人物交朋友。彼此利用,机关算尽。目标完成之后转身走得没有任何留恋。
   直到有一天,开会时,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出乎意料地,母亲并没问我“是否在忙”,我刚想和她说“我在开会,等会儿打给你”时,她在电话里发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住的悲怆的哭泣声。该怎样去形容那样的心情――措手不及地被一把匕首刺进胸膛的痛感。
   我们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在为自己生活?母亲说:“我活了50年,我回头想一想,我竟然没有什么时间是为了自己生活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兄弟姐妹。嫁给你爸爸之后,成为了一个妻子。而有了你之后,我更加努力地为你活着,可能在我死的时候,我回忆起我的漫长生命,里面都没有一段,是我自己的人生。”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架巨大的天平。我们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第一次考虑到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活着。头顶着巨大的光环,然后千疮百孔地生存下来。
   失去的,得到的,这些年。丢失掉的家园,得到的高层公寓。丢失掉的亲情,得到的财富。日渐稀少的伙伴,慢慢增长的手机联络簿。日渐冰冷的面容和越来越多的官方开场白。
   那晚我在大雨里,面无表情地流了很多眼泪。有很多很多年,我没有哭出过声音了。虽然眼泪还是一如既往地流,但可以做到的是,面无表情。
   大雨下的屋檐,雨水变成一条一条连续不断的水柱往下流淌。
   父亲穿着雨衣,弯腰为那些兰草扯上遮挡的塑料薄膜。厨房里,母亲在油烟中红着眼睛剧烈地咳嗽。而我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没有打伞。我一路踩着泥泞和坑洼奔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让我看上去格外傻气和弱小。
   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是这样在大雨里,用尽全力地跑向我的父母,跑向我的家……
   (摘自《时代青年》2011年第11期,卤猫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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