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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斯顿 是德国的吗_“德国鬼子”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何 杰 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会员。1996年至1998年赴拉脱维亚大学任教、讲学。1999年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及语言研究。1972年开始发表小说。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发表文学作品80余篇。出版散文集《蓝眼睛黑眼睛――我和我的洋弟子们》。入选《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中国专家人名词典》。2006年荣获全国十佳知识女性。
  
  上课半个多月了,要来个插班生,而且是德国人。我禁不住开玩笑说:“啊,来了个德国鬼子。”
  我的职业告诉我,决不允许对任何学生持有偏见,可说心里话,第一次要接触德国人,我心里总有一片不能抹去的记像。
  记得小时候,我刚刚能把句子和句子连成篇,在书页中磕磕绊绊地去寻一个新世界时,便鼓着胆子走向书店了。新华书店的台阶高高的,门也好像特别沉。我像一只小瘦猫似的挤进了门。然而站在那又高又大的玻璃柜台前,我竟忘记口袋里只有一百块钱(现在的一分钱)。我至今还能记得,向我探出身的是一个老营业员。他理着短短的头发,发梢白了,像挑着一片雪花。不知是他那张慈祥的笑脸,还是柜子里那本书皮上震我心魂的画面,竟使我止不住怦怦心跳,伸手去要那本书。老售货员细心考察的目光紧紧包裹着我。最后,他在我长满黑皴的小手上,掠过一瞥责备的眼神。我立刻感到周身冰凉,心里别提多后悔了。不用看,也知道我的那只经常用来抓杏核,抓布子儿玩的手有多脏。我急忙把手背在身后,然而脚却迈不动步子,不肯离开书柜。不知道是我的什么精神感动了“上帝”,那个老营业员竟把书递给了我。他用袖子在书面上擦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看看倒是可以,就是不兴用手指头蘸唾沫翻书。”
  我使劲地点头,高兴得连脖子都感到在发烧。于是一连好几天,我便蹲坐在冰凉的洋灰地上,靠着墙跟看那本书。洋灰地是冰凉的,然而书中的字字句句,却在我心中燃着熊熊的火。那本书就是《卓娅和舒拉》。高高威立在绞刑架下的姑娘,她那清秀的面容和一双有许多话要说的眼睛,连同她那短短的头发,还有那群龟缩在姑娘脚下的德国鬼子兵,他们手持枪刺,面目恐惧又狰狞,这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上。过了许久,我终于攒够了钱。《卓娅和舒拉》便是我买的第一本书,那书教给了我爱和恨。至今,我不能从心中抹去那震人心魂的画面。
  我的插班生来上课了,当然不是头戴钢盔的德国鬼子兵。相反,那是我从不曾臆想到的文弱得像一个姑娘的青年。他长着极软的金黄色头发,白嫩的脸庞上,一层淡淡的茸毛还没有退去,看上去实在像一只出壳不久的小毛毛鸡,可爱之极。他上课总是低着头,于是我经常看到的是他像毛茸茸球一样的头顶。偶尔,他也抬起头来,我便立刻看到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极为温和。只是此刻,那里都是问号。我明白,他不能全然听懂我的课。
  我早就忘记了对德国人的积怨。于是,在授课之中,我不断面向他,有意放慢语速,把教课重点重复给他。但我很快就知道,我的这种慈悲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每次在我对他作了特殊关照之后,他头也不抬,并用生硬的汉语说:“我知道的。”
  我眼前的这个毛茸茸球,原来是个针刺根根直立的刺猬。但我毕竟是老师,何况我又总是喜欢有个性的学生。然而,我们中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一场“战争”。
  那也是在课堂上,我忘记了因为什么扯到了希特勒,自然也便谈起由这个战争狂人挑起的那场灾难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我素来不会装点自己的感情,也忘记了我面前还有个德国留学生,便和其他国籍的学生一样,对这个杀人魔鬼表示极大的愤恨。
  那天课堂上气氛非常活跃,连从来不发言的那个德国学生也发了言。他也说了希特勒,但我没注意他又怎么讲起了德国的历史、文化、文学……他为我展示了一幅顶美丽的画面,而那画面的转换又是那样自然,致使刚刚还是气鼓鼓的我,怒气一下烟消云散了。最后,他竟怡然自得地背诵起了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席勒《阴谋与爱情》的最后一幕。剧作主人公费迪南多因中了身为皇家要臣的父亲的诡计,而误解了自己的恋人露易丝。他自己饮了毒酒,也叫露易丝饮了喝下。费迪南多在与恋人生离死别之时,弄清了真相。面对虚伪、冷酷的父亲,费迪南多发出了悲愤的控诉。那独白可以说声声是泪,句句是血。我的学生背诵时用的是英文,语速很快,我不能全懂。但不知是我的形象思维帮助了我,还是因为我读书时,也曾背诵过这段独白,我又立刻被这段独白打动,禁不住要称赞我的学生了。而我的学生背诵之后,他那一双淡蓝的眼睛里,突然跳出一闪狡黠的目光,他像是随意地问了我一句:“老师,席勒是哪国人?” “德国人。”
  
  他坐下了。好哇,这个貌似温柔的小子,原来早已是浑身甲胄。我正要说点什么,一个美国学生路见不平了。他英汉混用地说:“大日尔曼人自古就是优良人种,连他们的鸡都是傲慢好斗的。两只鸡决战起来,一直打到身上一根毛都不剩,最后被挂起来送进烤炉。在烤炉里还要抡着骨头架子厮杀一阵。到烤炉里打完了,就休战了吗?没有。一直到被端上盘子,在碟子里,还要动胳膊动腿。最后,被人们拧着脖子撕下大腿吃下去……”
  听到这里,我想这两只“鸡”总该休战了。我那个美国学生还是慢条斯理地说个没完。他说,德国的烤鸡被人吃下去,如果只是同一只鸡的肉,还尚且平安。倘若有两只鸡的翅膀,或者什么大腿、爪子呀,那么一定还要争斗不止。所以他劝大家如果去德国,最好不要吃鸡,否则弄不好就要肚子痛。
  学生们哄堂大笑,我还想接茬,说说中国人对鸡肠的看法(小肚鸡肠),却发现这位德国学生脸变得煞白,我立即转变了话题,最后表示我崇敬民族自尊。
  下课后我思索良久,不能不自责我的情感简单。我应说明那是历史啊!我决定去找我的学生谈心。可是他去北京历史博物馆了。他的德国导师来华指导他的论文。原来,他是汉堡大学东亚历史系研究生,这次是专为完成他的论文而来华的。我只有表示遗憾了。可不久我竟收到他的一篇文章。为他代劳的,还是我那个风趣的美国学生。他们原来是同屋。美国学生一边为那次课上的事安慰我,一边告诉我,他常把那个德国佬如何气得鼓鼓的,同时又不断地称赞他的同屋,学习多么认真、刻苦。我读了他的文章,便立刻同意了这个美国学生的看法。文章的题目是《一次有趣的旅行》全文如下:
  “1984年,我跟三个好朋友一起去苏联旅行。这三个朋友是两个同学(一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和我的俄文老师。我们7月14日离开德国,坐了两小时的飞机就飞到了Moskau(莫斯科)。到莫斯科时,天气很好。晴天,有太阳,30多度。夏天Moskau很暖。
  在Moskau我们观光了许多地方。第一天观光了克里姆林宫殿。这个地方是苏联的政府。在那儿也常常有大会,最有名的是苏联共产主义政党的大会。我还看了有名的教堂,在最大的教堂里有古代俄国皇帝的坟墓。夏天在Moskau有很多从西方国家和日本来的旅游者。我们四个人因为已经看了许多地方,又不喜欢人多,所以第三天,坐火车去Biel。Biel是俄国南方的一座城市,差不多有20万人。
  我们买了卧铺票,晚上离开Moskau。车上有很多老人。不知道为什么,这节车厢里一个年轻人也没有。夜里我们跟他们谈天,我非常高兴练习俄文,我的俄文老师说得更多。很快我们知道了原因。原来,他们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士兵。1942年到1945年他们和德国军队打仗。现在他们都来这儿,就是为了纪念那个时候。知道他们的目的后,我们很不舒服,也担心他们并没问我时,我就告诉他们,我们是德国人。我们以为他们很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是德国人,是他们原来仇人的儿子。我们想到的最好方法是钻进卧铺去睡觉,可是他们对我们非常热情,给我们泡茶,叫我们吃鱼子酱。我们更吃惊了,他们约我们一定和他们一起过那个节日。
  我们到Biel的时候,一个三天的节日非常热闹地开始了。原来,1942年到1944年很多德国士兵住在这里,1944年夏天,苏联军队把他们从这里驱逐回国。现在我们四个德国人――四个他们仇人的儿子,在这里跟20万俄国人一起欢庆那个节日。这件事以后,我们高兴地在那儿玩了三个星期。8月10日我们才回国。
  现在我好好想一想,这是我最有意思的一次旅行。”
  我读完了,现在轮到我好好想想了。他不失为一个研究生,汉语文章写得算基本通顺。不过我认为他的认真,却不只在学业上了,他无疑在继续着我们那次课堂问题的思考。这家伙对我这个作教师的,也使用启发式了。是啊,我想了很多。
  假若那些做了违背人民意愿之事的人,真有在天之灵的话,他们可曾知道,这罪恶何止危害于一朝一代。他们给后世子孙也留下了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啊!他们应该自责,自束。相比之下,人民――无论中国的、苏联的、德国的……肩头上历来都承负着重担,而心却包容着整个世界……
  我提笔为我的学生修改文章,也是第一次,在外国学生的作业上,写上了带有感情色彩的批语:
  “如果人类把用于战争,或不得已而为之的自卫战争的经费,都用于谋求人类幸福,那世界将是一种怎样美好的情景啊!我多么渴望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都消除占有的欲望,能平等、民主、友好地相处!”
  作业仍托我的美国学生转交。这位从来都是一脸嘻笑的美国学生,看了批语之后,忽然一脸肃穆。他大睁着一双棕黄色的眼睛,站在我的讲桌旁,竟要求和我握一下手。我莫名其妙地把手伸过去,等着他说点什么,他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的手捏得生疼,然后才转身快步走出教室。我真想要回那份作业,再看看我到底写了什么。平时,中国教师对任何外国学生的作业批语,都不带浓重的个人感情色彩,而这一次……我猛然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是多么需要心灵的沟通,无论他属于哪一个国度。然而,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和我的德国学生再见面。他到历史系听课,我又整日在忙碌之中,直到结业仪式之后,我收到一个小纸包,包着几张邮票。小纸上写着:
  “何老师:知道你一直关心我,我感动了。我的论文题目是《德国在天津的租界》。我毕业后要做有关中德友谊的工作,为他们还债。魏爱夏(我爱华夏――中国)”
  我真够迟钝的,他上课的第一天就告诉了我他的中国名字。
  我又看那邮票。邮票里有一张和平鸽,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毕加索的名作。
  哦,人们的爱和恨多么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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