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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牵]关于红线的古风句子

时间:2019-01-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秋风从天际浩浩而来,吹得山坡上的蔓草卷起,露出带着绒毛的背面。几枚深绿色的叶子从树上悠荡着落下,正巧打在低头吃草的马鼻子上,那已经吃了个半饱的白马喷了几声响鼻慢慢走开,踱到曲柳身边去蹭她的背。
   曲柳正抱膝坐在草地上,被马儿的忽然袭击吓了一跳,旁边枕着双手的少年见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惹得曲柳一记眼风丢过去,刮得那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此情此景闲散怡人,无论是谁身处此景都会心情平静。可他们旁边梳着抓髻的丫鬟却在草地上来回踱步,还不时地踮起脚眺望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不来?”
   曲柳和少年都懒懒地不答话,只是看着马儿低头在自己身边啃着绿草,倒是抄手倚在树干上的男子闲闲道:“朱儿你莫着急,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呢。”
   朱儿盯着他,只见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袍角正在他的靴边随风摆动,更添了一股潇洒之姿。可朱儿却不吃这一套,她皱起眉头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肯定吗,贺川?”
   贺川朗声笑着:“我是鲛人,对水的走势自然十分在行。”说着,他朝仰躺在草地上的少年努努嘴,“若是你问碧井,他能预测得更准确。”
   朱儿的目光刷地射向碧井,那少年还不明所以,支起上半身呆愣愣地看着两人,“啊,怎么,你们在说啥?”
   朱儿翻了个白眼,低声抱怨:“蠢龙!”碧井没有听到,反倒是曲柳轻轻勾了下嘴角。朱儿是她的贴身丫鬟,说起来样样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脾气坏了些,连她这个主子有时都要被吼上几声,更别提不谙世事的小龙碧井了。
   “时辰还没到,再等等吧。”曲柳的语气闲散,淡淡地驱散了朱儿的焦虑之气,那绯衣姑娘不再来回踱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胳膊支着头不眨眼地望着天空。
   万里无云,苍穹高张。碧蓝的天空仿佛延伸到宇宙洪荒中去,辽阔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吸一口气,荡涤一下五脏六腑的郁结之气。秋日的天空与湛蓝的瀚海,很难说哪个更美一些。朱儿的余光扫到正在欣赏美景的一行人,只见她家小姐正在一下下抚摸着马的鼻梁,神情怡然,看起来与平常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朱儿心中明白得很,这位被称作博物千金的曲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另外中通鬼神,曾经设计斩杀狼妖,也曾乘鹏飞上云霄,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正在她出神之际,忽然一朵乌云从远方渐渐飘到他们的头顶,刚刚清朗的秋日被云遮盖,细细的雨丝刷拉拉落了下来。朱儿摸摸脸,只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而秋草此时也挂上无数滚动在叶片上的晶莹水滴。
   曲柳也不避雨,反而站起来望着山坡那边,欣喜地道:“来了。”
   话音未落,锣鼓与唢呐那热闹又喜庆的乐曲从小路的尽头传来,碧井忙一个骨碌爬起身,一边拍着屁股上沾着的草根一边急不可待地冲到山坡下,只见一对披红挂喜的队伍伴着小雨,从山那头不慌不忙地向他们身边移动。碧井见状乐得一跳三尺,还不停地挥着胳膊大喊:“喂、喂,我们在这儿呢!”
   那喜队领头的老先生远远地见了他,急忙朝后面一摆手,抬着喜轿的人急忙落轿。碧井凑上前去,嘿嘿笑着,“胡老,恭喜啊!”
   那尖脸长须的老者满面喜色地回礼,“多谢多谢,对了,曲姑娘呢?”
   “山坡上站着呢。”碧井用手一指,胡老顺着他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曲柳带着朱儿与贺川笑盈盈地走下来。还未等他打招呼,那喜轿的帘子刷地被掀开,一名吊梢眼的姑娘粉面半露,朝曲柳咯咯地笑着:“柳姐姐,等你那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胡老手忙脚乱地拽上帘子,“你今儿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
   “爹你老糊涂了。”轿子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们山精水怪学什么凡人伦理?绑死人了!”
   胡老尴尬地朝几人解释:“小女被我惯坏了,你看这……”
   曲柳并不在意,她抿唇弯起嘴角,安慰胡老道:“鸯儿说的是,出嫁嘛,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正说着,山坡那边忽然传来老牛引颈哞哞的叫声,似乎是牧童骑着牛想要到树下避雨。胡老脸色一变,“不好,有人来了!”
   曲柳反应迅速,伸出玉手朝那轿杆上一拍,一行人便刷地隐去。而此时老牛已经爬到坡顶,那牧童正不敢置信地揉着眼睛。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似乎是一队站着的狐狸正抬着喜轿?小牧童摇着头,睁大眼睛再望去时,除了蜿蜒而去的羊肠小路,什么也不剩下。
   “奇怪,”他喃喃自语,不由想起老奶奶讲的那些鬼怪传说,“是狐狸嫁女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那高亢的声音响起,压住宾客们起哄嬉笑的吵闹,碧井左手拿着银壶往嘴里灌酒,右手还忙不迭地夹菜,被朱儿一巴掌拍在手上,“你能不能有点儿样子!”
   差点儿被呛了一下,碧井嘟着嘴放下壶,求救似的看着对面的贺川。可贺川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一对新人身上,狐狸的婚俗与凡人有些像,不过仍然有些区别。比方说现在,那媒人正拿着一杯酒,慢慢倾倒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那酒却并不垂直洒落,反而似乎在沿着什么流动。
   “他们在干吗?”贺川把头凑到曲柳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验缘分。”曲柳好心地替他解答,“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每一对有缘人的小指上都系着红线。那酒是胡家仙酿,你好好瞧瞧。”
   贺川闻言定睛望去,只见醇酒已凝成水滴,正沿着一条线摇摇欲坠,这线正巧系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已经被水滴坠成弧形。媒人小心翼翼地拿着酒樽跪在新人面前。酒滴越坠越低,终于直直地落入樽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媒人满面喜色地站起,转过头来高举酒樽向客人们大声宣布:“礼成!”
   喧闹的叫好声顶上房梁,新人在来客的祝福下把刚刚酒樽里的酒分成两杯,挽着胳膊一饮而尽。贺川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对这婚礼的习俗分外好奇。
   “似乎跟我们那儿不一样。”
   “各族类的风俗不同吧。”曲柳话音未落,盛在金樽里的酒就被小丫鬟们恭恭敬敬地奉上来,喝得兴起的碧井忙吧鼻子凑上前闻,“好香,这是什么酒!”
   曲柳摇摇头,向朱儿递了个眼色。那姑娘便揪着碧井的后领把他拉直,碧井刚要抱怨,却听曲柳道:“这就是刚刚新人用来验缘分的胡家仙酿,可不能由着你喝。”说着她蘸了些酒抹到贺川的小指处,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没多久那男子的指头上便伸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如同小虫子般在桌上伸着触须向前延伸,越伸越长越伸越长,最后竟蜷曲成字的形状,看上去好像是人的名字。
   “唔,这就是未来的贺夫人了。”碧井听曲柳一说,连忙站起身仔仔细细去看,嘴里还嚷嚷着,“我看我看,是谁?我认不认识?”
   一向潇洒旷达的贺川难得红了脸,他一把抓起红线抖了抖,那线就又缩回到自己的小指上,霎时隐去踪影。碧井失望地坐下,在椅子上扭了几次,忽然弓身去抢那杯酒,“我也要试试。”
   “没用,要到十五岁红线才能长出来,你还没有呢。”
   “真是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的碧井有些失望。
   “曲柳姐姐,那你的红线那头系着谁啊?试给我们看看吧!”
   朱儿斜了他一眼,似乎碧井问的问题毫无价值,“小姐的红线自然是系在表少爷方清兴指上,前年鸯儿的姐姐结婚时我们已经用仙酒试过了,我亲眼见的!”
   “再试一遍嘛,我要看我要看!”拗不过碧井的哀求,曲柳只好无奈地把小指浸在酒中,拿出来后只见红线枝桠般肆意生长,可它长到一定长度却不再动弹,也不显示方清兴的名字。一旁的朱儿“咦”了一声,拈起线头仔细观察。忽然她的脸上变得刷白,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曲柳,“红线,断了!”
   怎么会?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四周的喧闹潮水般落了下去,仿佛有一道屏障把他们挡在欢乐之外。就算碧井这样不谙世事的小龙,也知道红线断了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一般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曲柳,只见那女子面沉如水,正紧盯着红线若有所思。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长鸣,引得满屋的客人都放下手中的酒和筷子,呆愣愣地伸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道黑影映在新糊的窗纸上,那黑影越来越近,只听咔嚓一声。一团东西撞破了窗纸滚进室内,落在曲柳的桌子上,将杯盘砸了个狼藉。朱儿皱眉望着,只见那东西在横流的菜汤中挣扎了几下,摇摇晃晃地伸出一对翅膀,原来竟是一只鸽子。不过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鸽子,因为等它舒展完翅膀后,就变成叠成鸽子形状的一张纸。曲柳伸手取来展开,只见沾满菜汤污迹的信纸上只有几个字:“有变,速归!”
  二
   一纸婚书躺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细细地撩拨着纸角。满屋静寂,曲柳坐在桌边,垂眼看着自己的裙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方清兴也静默不言,他原本俊秀的嘴角青肿一片,看上去似乎被谁狠狠揍了一拳。
   呼吸声在蔓延……
   忽然,雕花的木门被砰地撞开,朱儿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逼到方清兴面前指着婚书问:“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清兴眼皮也不抬:“来还我和柳妹的婚书,你瞧不出来吗?”
   “你们俩的婚约是小时候就定下的,如今为何要悔婚?”
   方清兴冷笑,“我和你家小姐悔婚,你这丫鬟急得什么劲儿?我说你们这些人倒也奇怪,我不过是想娶白尚书的女儿,结果一个个的都朝我横眉冷对,驸马居然还要跟我绝交!真是奇了!”说着他摸了摸肿起的嘴角,细细地咝了一声。
   这一番回答让一向伶牙俐齿的丫鬟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方清兴,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开玩笑的痕迹来,可那男子却直视着她,目光坚定而锐利。
   中邪了吧?这是出现在朱儿脑中的第一个念头,表少爷在她的心中一向是痴情的好男人,对她家小姐用情专一,生死不离。而今却拿着婚书来退婚,放在以前就算是有人拿刀逼着他,他也不会答应的啊!
   “朱儿,”一直不开口的曲柳终于出声,“把我的那张婚书找出来,还给表少爷。”
   “小姐!”
   “照我说的做!”
   绯衣丫鬟气狠狠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方清兴似乎刚刚想起愧疚这个词,于是放缓了语气,“柳妹,我对不住你。听表哥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放心。”
   曲柳哼笑一声,伏过身去鼻尖对着鼻尖,一双妙目上下打量了方清兴的脸庞,“表哥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不嫁他,她自有更好的去处,恐怕太子得了这个消息,还要高兴地饮上几杯呢。只不过从小青梅竹马,曲柳太了解自己的表哥了。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绝不可能做出退婚的决定来。
   食指顺势拂上他的太阳穴,曲柳与方清兴四目勾连,交错的呼吸在二人之间旋转,气氛瞬间暧昧……但下一刻,曲柳的表情却冷了下来,她抽回手坐直,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清兴。
   他没有被奇异的东西迷惑?曲柳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头,刚刚她触摸了方清兴的魂魄,竟然没有发现什么妖术渗透在里面。这么说,想要退婚是他自己的决定?
   曲柳难得的手足无措起来,她觉得有什么酸楚的感觉正涌上自己的眼眶,而方清兴却在一旁道:“我也不想的,可那天我在路上第一眼看到白家的小姐,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柳妹,”他忽然抓住曲柳的手,哀哀地恳求,“求你,求你成全我。”
   一层泪雾蒙上曲柳的眼睛,她抬起脸来仰望房梁,硬是把软弱忍了下去。罢了,纵使她留下了人,他的心不在自己的身边又有何用?大概命该如此,不然为何红线会忽然断了呢……
  三
   “我没想到他是如此忘恩负义的人!”碗大的拳头一下下地砸在桌子上,苏蒙愤怒地咆哮着,“上次你在祭坛上召唤大鹏鸟时,他还急得连命都不要地想要保护你,可这才几天,居然对别家小姐一见钟情,算是我看错了他!”
   人高马大的苏蒙气得怒目圆睁,他本是蛮族皇子,为了两国的和平娶了本朝公主,因为喜欢汉家的文化所以自愿留在这里,师从礼部侍郎方清兴,两人关系极好,甚至称得上知音,可现在却落到要绝交的地步。
   “所以你就给了他一顿好揍?”曲柳想起方清兴嘴边的青紫痕迹,他家表哥本是学富五车的书生,若论打架,那可绝不是驸马的对手。
   驸马闻言噤声,只是喘着粗气捏着拳头,而后才别扭地问道:“你见他时,他脸上的伤还严重吗?”
   “肿着呢!”
   苏蒙长叹一口气,拳头松开,似被什么抽了力气似的坐在椅子里,“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没想到他居然来找我商量退婚的事情,他说他对白家小姐一见钟情。天知道我们那次不过是下朝经过闹市,顺手救了差点,被惊马撞倒的白家小姐,你说那姑娘虽然清秀,可离倾国倾城差得远了,他究竟发得哪门子失心疯?”
   曲柳摇头,“或许是因为我的那些异术,让他觉得跟我共度一生要一直担惊受怕?”她苦笑着,“事已至此,婚书我退给他了,听说表哥近日就要去下聘,他若是觉得好,就随他去吧。”
   “那你呢?”苏蒙追问,“你怎么办?”
   这句话重重地击打着曲柳的心,她忍了几日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秋日的凉风刮过院子,刮得一地落叶沙沙作响,有无限凄凉的意味透过窗户传来。驸马默默地听着她抽泣,而后递给她一方丝帕,静静地陪着她伤心。
   过了好久,曲柳的委屈才随着泪水消减了一些,她执起丝帕在脸庞上轻轻擦拭,“我还是觉得蹊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得劳驸马细细讲给我听一下。”
   苏蒙点点头,“那天下朝有些晚,我听说留香酒肆里新酿了一种好酒,就和方兄商量着要去畅饮一番。”他缓缓地叙述着,似乎回到了那日上午……
   “苏蒙你慢些走!”方清兴扯住了驸马的袖子,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早说了要坐轿子,从宫里到酒肆快走了大半个时辰了!”他这个文弱书生可及不上苏蒙这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听见有好酒就像是着了魔一般,非要换上百姓的衣服到平常的酒肆里去尝鲜,怎么拦也拦不住。
   好笑地看着方清兴累得白皙的脸庞都红了起来,驸马一时兴起,便用刚学的诗词打趣他:“哟,方兄现在这样子,可真称得上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方清兴闻言脸更加红起来,飞起一脚就踹在苏蒙腿上,踹得那高大的男子直哎哟,“侍郎居然如此无礼,待本驸马去曲府告状,让曲姑娘休了你这莽夫!”
   “柳妹这些天不在家。”方清兴一脸“你去啊”的表情,“收着一封喜帖,她带着碧井和朱儿去赴宴了。”
   两人一边互相揶揄着一边往前走,闹市上人来人往,两边支起的小摊卖着各种东西,有姑娘家用的脂粉,有线装的书籍,有栩栩如生的面人儿,吸引了许多人驻足。方清兴停在一个卖镜子的小摊上,只见上面摆满了做工精美的铜镜,不由就想给曲柳选一个。他拿起几面镜子正打量着,这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惊呼,刚刚还密密匝匝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开,正在摊前品头论足的两人惊诧地抬头,竟见一匹疯马四蹄高扬,从闹市那头飞奔而来。人们呼叫着从马前闪开,小摊子被撞倒了一片。
   眼见那马就要冲到面前,苏蒙刚想拉着方清兴躲开,却见一旁抬着轿子的轿夫放下肩上的轿子纷纷逃命,轿子中的女子不知所以地掀开轿帘,抬起她那年轻的面庞向前张望。
   “危险!”
   苏蒙大喝一声,那女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呆住了,浑身僵硬地定在那里。周围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见高大的男子跨步而上,狠狠勒住马缰,而他身边的书生则一把揪出轿中的女子,紧紧将其护在身下。疯马长嘶一声四蹄扬起,待落下时踩翻了轿子,那顶玲珑的小轿瞬时仰倒,将镜子摊哗啦啦砸得一片狼藉。
   尘土飞扬,好一会儿人们才在这惊变中回过神来,此时那疯马已经被苏蒙制伏,而方清兴正柔声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女子。
   “所以那女子就是白家的小姐?”听到这儿,曲柳皱眉打断。除了惊马之外,没有特别之处啊。
   “嗯,她说她叫白玉月。”苏蒙自责,“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我当时怎么也不会和方兄把她给护送回白府。不,连救都不该救她才是!”
   曲柳默然不答,驸马以为她又在伤心,于是识趣地闭了嘴,气哼哼地坐在一旁。曲柳在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都觉察不出这平常的出手相救怎么会演变成一见钟情,其力量之大甚至能割断她与方清兴的姻缘线?若是说给京城里的那些妖怪听,说不定他们都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难道表哥真的会在见到其他女人的瞬间,忘掉曾经同生共死的青梅竹马?
   她下意识地绞着手里的丝帕,在马上要把那方精致的帕子扯成烂丝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殿下。”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一双锐利的眼睛抬起来,“大理寺卿来访,正在客厅等候。”
   驸马抱歉地站起身,“曲小姐,对不住,我去去就来。”
   “不用忙了,上善阁还有事,我先回了。”曲柳说着站起身,给了驸马一个无须担心我的笑容,“让克辽送我就行。”说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精悍男子。驸马闻言点点头,克辽是他的心腹,府中任何事都不瞒他,而他和曲柳的丫鬟朱儿似乎颇为交好,经常去曲府走动。于是便吩咐道:“也罢,克辽,你把曲小姐送回府中。”
   克辽利索地点了下头,目送驸马走远,这才拂了拂衣袍站起身走到曲柳身边,他比驸马还要高大,曲柳不得不仰头看他,“克辽,那信鸽是你寄的吧?”
   克辽是驸马的心腹没错,可他曾经是蛮族安插在和亲队伍中的奸细,想要在驸马不知情的情况下暗杀本朝皇帝。幸亏被曲柳识破,与朱儿联手杀了逢月圆就会化身为狼妖的克辽。而今站在她面前的,是用朱儿的血养育出来的“人”。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厚重,“我那天看见驸马与方大人争吵,而后愤怒地给了他一拳。听他们的只言片语,似乎是方大人想要退婚。我觉得这事蹊跷,赶紧叠了只信鸽让它给您送信。”
   “你也觉得蹊跷?”曲柳烦恼地揉着太阳穴,“可这些天我查不出一点儿做了手脚的痕迹,难道这真是表哥自己的意愿?”
   “曲小姐,我觉得你……”他顿了顿,在曲柳询问的眼神下眯起鹰一般的眼睛,“你应该去查查白家小姐的底细!”
  四
   或许白府从未像如今这么热闹过,门口的石狮威风凛凛地站在台阶下,朱红漆门紧闭着。行人匆匆从其门前经过,目不斜视。只有手拿旗幡的算命老者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本想在墙根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却忽然睁大了他那双早已瞎了的眼睛。
   “我的娘哎!”老者嘴里呢喃着,出现在他眼前的都是些什么啊?那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守门石狮子不知被下了什么咒,正趴在墩子上眯着眼呼呼大睡,门外的杨树伸展着枝条,以不可能的速度生长着,枝头上的人脸麻雀在向府中探头探脑。老者正目瞪口呆,却有风刮乱了他花白的胡须,而随着那旋风踩上台阶的,竟是一名娉婷的女子,她连门都不敲,纤手一伸便融了进去。
   “咋这么热闹?”老者咽了口唾沫,心想这种闲事不要多管,于是拄着幡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刚走几步,却听吱呀一声,白府的大门被几个下人拉开,一顶小轿被抬了出来。而后穿鹅黄裙子的少女掀开轿帘坐了进去,用她那清丽的声音吩咐道:“去上善阁。”
   上善阁?老者恍然大悟,上善阁的主人是曲家的传人曲柳,难怪此地会有这么多的怪事,原来是跟曲柳扯上了关系,不过听说曲柳最近遇上些麻烦,不知和轿子中的人有没有关系?
   四名轿夫嘿呦几声,把轿子抬起。老人故意折到轿子旁,往吱吱呀呀的轿子中扫了一眼,便在轿夫“让开、让开”的呵斥声中站在了一边,他捋捋那把被吹乱的胡子,老人不由皱起满是纹路的干枯面庞,“不可能,她的红线……”
   轿中的白玉月却没有注意拿幡的佝偻老人,她坐在摇晃的轿子中,心情甜蜜又忐忑。哪个怀春的少女不希望自己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而她却特别幸运,那个马上要到她家下聘的男子,不仅博学多才年轻有为,而且温润如玉气质潇洒。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听说他曾经有过婚约,与他结亲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博物千金。据说那女子身怀异术,连太子都对她大为倾心。虽说方大哥现在对她一心一意,但她仍有些放心不下,那上善阁的主人真的会善罢甘休,让她和方大哥过平静的日子吗?
   她一路转着念头,直到落轿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白玉月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为自己鼓劲儿,“别怕,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赢家是我!”她一掀轿帘,昂首挺胸地站在上善阁门口打量着这座建筑,只见两层的楼阁飞檐碧瓦,门里门外熙熙攘攘,出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而上善阁的匾额就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善阁”三个大字行云流水,极有气势。
   她提起裙子,绣花鞋踩进上善阁琉璃铺就的地面。一瞬间只觉得眼花缭乱,偌大的厅堂中,西边的古董架上摆满各式的珍瓷玉器,东边的墙上挂着写意卷轴,还有一卷卷未曾打开的画轴摞在书架顶上,而书架下则摆满了青色封皮的书籍。有几个伙计守在北边,他们身旁的桌案上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翡翠与玛瑙交相辉映,宝色映得房梁都熠熠生辉。
   一名伙计见她是生面孔,急忙迎了上来,“姑娘想看看什么?”
   白玉月却被眼前的一切震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刚刚强装出来的气焰早已熄灭,露出小女儿那种特有的忐忑与羞涩:“我、我找曲小姐。”
   “您要见我们家主人?”殷勤的小伙计面露疑惑,“她最近有些忙,恐怕除了认识的朋友,她不会见别人的。”
   白玉月闻言急了起来,她平日被养在深闺,不知该怎样应对眼前的情景,“可是我、我……”
   伙计看她的样子有些可怜,不由得生了怜香惜玉之心,“要不这样吧,您告诉我姓名,我帮您去通报一声。”
   “我姓白,是白尚书家的小姐。”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对面伙计满面的笑容竟似被冰雪瞬间封冻起来,他冷着脸嗤笑一声,“原来是白小姐啊,我想不用通报了,您请吧。”说完,也不为她引路就扬长而去,留白玉月站在那里委屈地直瘪嘴,而那伙计更是变本加厉,走到桌案前与其他人窃窃私语,那群人便一个个地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然后眼神由好奇变为不屑,几声“鸠占鹊巢、也不过如此、方少爷瞎眼了”的讥讽飘到她耳朵里,听得白玉月无处容身,连忙低着头踏上楼梯。
   二楼的厅堂落着锁,似乎锁着比一楼还要珍贵的东西。白玉月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看见厅堂东边的第三间屋子挂着珠帘,她咬咬牙将其掀开,动作小得只够自己钻进珠帘,然后小心地将帘子放下。白玉月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家中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亲人宠爱仆从恭敬,过着锦衣玉食的舒心生活。可如今她却像是做贼的小偷,大气也不敢出地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只见一名女子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青色的书皮挡住了她的面庞,让白玉月看不清她的容貌。
   “坐吧!”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对面的女子放下书,盯着手足无措的她重复道:“坐啊。”
   白玉月战战兢兢地坐下,那女子打量的目光让她恨不得缩进椅子中,低着头好半晌,她才偷眼瞧了瞧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曲家小姐。只一眼,就觉得从小那些优越的自信瞬间烟消云散。
   光彩照人,或许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她。那种夺取所有人注意力的美貌是白玉月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曲柳就像是上善阁那些熠熠生辉的珠宝,就算不刻意打扮,围绕在她周身的光芒也会叫人眩晕。
   她暗地揪紧裙子,出门前她曾着意修饰过,直到镜子前的自己无可挑剔为止。本来是想把对手比下去,可现在看来毫无胜算。白玉月稳了稳神,想起此行的目的,“曲小姐,我今天来是……”刚要张口,她的话却被曲柳不耐烦地挥手给打断,白玉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该怎样往下进行,在家里筹划多时的说辞现如今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而曲柳却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拔开窗栓扯开窗扇。
   呼啦啦,一阵风闯进来,竟立在地板上打旋儿。白玉月惊叫着跳起。只见旋风跃进桌上的砚台,卷起一缕墨汁在青色的书皮上就要写字。
   “等等,”曲柳娇喝一声,“那是孤本!”
   白玉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旋风竟听得懂一般停了下来,而后在曲柳找出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它的风力越来越小,待写到最后一个字便息了。而曲柳拿起那张纸,从上到下地浏览一遍,随即把目光从纸上移到白玉月身上。
   “没有疑点?”她喃喃着一步步逼过来,逼得白玉月可怜兮兮地缩在椅子里,不敢动弹。曲柳随着她的动作蹲下身,一瞬间白玉月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她的目光刺透了。
   “他们说你只是普通人?”
   白玉月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含着惊恐的眼泪拼命点头,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曲柳把手指点到自己的印堂上,她浑身哆嗦地闭起眼睛,只觉得有什么在探索自己的灵魂。
   “柳妹你在干吗?”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方清兴!白玉月哭着推开曲柳,冲进他怀里埋头小声抽泣着。
   “没事了没事了。”方清兴摸着白玉月的头发安慰,然后抬头怒视曲柳,“你到底在干吗?”
   曲柳拢着裙子站起来,冷笑一声,“怎么,心疼了?她可是自己来找我的。”
   她的目光冷漠,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面前搂抱的两人。方清兴对上她的目光,忽然间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有什么压抑的东西想要冲出来,打破这扭曲的关系。
   “柳妹!”他想伸出手,可身体却被哭泣的白玉月给禁锢住了。而曲柳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是拿起桌上的书与他擦肩而过,在那一刹那,方清兴竟然痛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柳妹。”他哑声呼唤着,只觉得眼角酸得发麻。
   “方大哥你怎么了?”怀中的白玉月抬头,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他,“方大哥!”
   “你是谁?”方清兴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在梦中,恍惚间觉得有谁把他人生的棋盘给肆意拨乱了。
   “我是玉儿啊,你不记得了。”白玉月拼命摇晃着他,没想到那个曲柳果然厉害,方大哥与她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就变得神思恍惚起来,“你醒醒,醒醒!”
   方清兴一个激灵,在她的摇晃下似乎如梦初醒:“玉儿。”他喘了几口气,“对,你是我心爱的玉儿。我听说你来上善阁,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走,我送你回府。”
  五
   “铁嘴断命,十文钱一次。”算命先生那苍老的声音响彻在上善阁门前,出出入入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头出现在此处,看起来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铁嘴断命,十文钱一次!”老者毫不气馁地用他沙哑的嗓子喊着,喊了十几声。上善阁的小伙计噔噔噔地跑出来,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要拿几文钱打发这个老叫花子走,没想到那伙计竟然扶着他,恭恭敬敬道:“老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他那沾满泥污的草鞋踩在琉璃砖上,看得上善阁的客人们直皱眉头。都说上善阁的曲小姐通晓鬼神之术,怎么还要一个如此落魄的老人来算命?
   “病急乱投医吧。”一个客人压低了嗓子,“我最近听说,曲小姐从小定下的夫婿要和她退婚,女人遇到这种事总是要心慌的!”
   “我似乎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他的同伴回答,“只不过好像是太子搞的鬼,据说上次朝云寺那件事后,他就很中意曲小姐了。”
   “嘘!这种话你也敢乱说,小心有牢狱之灾!”那客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另个人便识趣地闭了嘴。旁边的伙计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有些无奈地抓抓头。这两天来上善阁的,不仅有选购货物的客人,还有心生好奇的家伙专门来打探。方少爷悔婚的消息如夜色中展开翅膀的鹰隼,在暗地里撒播着各种谣言。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心里也有些疑惑,小姐请叫花子一样的算命先生上楼是为了什么呢?
   “你的伙计们似乎都很好奇啊!”老者咳嗽了两声,只剩窟窿的两眼转向退下的小伙计,吓得他咚咚跑下楼梯。
   曲柳撩起袖子把茶水推到他的面前,“要是知道您还能看得见,他们一定更好奇。这是今年的新茶,请您尝尝吧。”
   老人拿起茶碗,鼻子先绕着杯沿深吸几口气,而后用舌头细细地品着香茗,“不错,云山雾绕,壶中天里采来的?”
   “还不是托您老的福气。”曲柳摸了摸手中的紫砂壶,“若是没有您这土地爷给的仙壶,我也进不去那里。今年壶中的千年茶树正值丰收,采了不少,待会儿给您老带些回去。”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这才道:“我老了,懒得去壶中天里折腾,倒劳烦你每年去采茶。不过姑娘,你知道我今天来不是喝茶的,我说,你和方家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曲柳的笑容隐了下去,老者用他干枯的两只眼睛打量着曲柳,“莫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你很伤心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这双老眼虽然不值钱,但世间的一切却都瞒不过我,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我查过了,白小姐只是普通人,而表哥也没有受到山精水怪的迷惑。大概、大概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若是这样我也只能……”
   “只能放手是吗?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太高,得不到绝不屈膝挽留。”
   “挽留又有什么用处,留得住心留不住人的。”
   老者认同地点点头,而后犹豫了一下,“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前天从白府门前路过,正好看见白家小姐上轿,她那红线奇怪得很。别人的红线都是平滑无痕,而她的则在断口处打了个结,看上去疙疙瘩瘩。”
   红线?曲柳的眉头蹙起来,细细想这事其实是因红线而起,她在狐家婚礼上发现自己的红线断了,紧接着方清兴就要退婚,“可,”她一边思考一边道,“红线这种东西除了月老,是谁都不能做手脚的啊!”
   老者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正是正是,确实是除了月老谁都不能做手脚,可月老自己能做啊。”
   曲柳的眼睛倏地睁大,月老?不可能吧!
   “你也知道,月老负责着天下所有的姻缘。那么多活儿他可忙不过来,所以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化身,说不定你是无意中得罪了哪个,他这家伙又是个老顽童,拿你开开玩笑也有可能。”
   曲柳连忙站起身,“我这就去查!”说着也顾不得和老者客套,掀开帘子就走出屋外,珠帘被她的动作弄得大幅摇晃,撞击出哗啦啦的声音。
   老者在她身后摇头笑着,“还说自己放得下,这姑娘!”他重新捧起茶杯喝了两口,却听楼梯口处传来伙计气喘吁吁的报告声,“小姐、小姐,方大人去白家下聘,队伍停在咱上善阁楼下了!”
   从方府到白家,这里不是必经之地,那礼部的小子特意绕一圈是为了什么?老者稀疏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也不用人扶,抓起旗幡当成拐棍,弓着腰一步步地走下楼去。
   装彩礼的红色木箱延绵而去,让围观的人不由喝一声彩,瞧这阵势就知道下聘的人家很殷实。只是准新郎面目无神,他跌跌撞撞地从高头大马上滚下来,踉跄着走向上善阁门口。周围的人大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自动给他让出条路来。
   “柳妹!”方清兴呆呆地注视着曲柳,可他的表妹站在门口却瞟了眼彩礼,随即假笑道:“恭喜表哥,贺喜表哥,祝你们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她说这话时算命先生正好走到正厅,闻言不由暗叹这姑娘嘴硬。
   “柳妹!”方清兴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向前一步想要拉住曲柳,曲柳却神色漠然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书生此时站在人圈中,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剩眼前的女子仿佛乘上了光,要在瞬间离他远去。就在他痛断肝肠之际,忽然小指上有牵扯的感觉传来,他抬起手指,隐约竟见一根红线在拉着他,可红线的那头系着的却并不是曲柳!
   是了,方清兴忽然醒悟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那些并非出自本心的事,全都跟这根红线有关,系错的姻缘线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表演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但是现在,他不会再任人操纵。
   将左手小指竖到眉间,方清兴抬起眼朝曲柳笑了一下,他第三次呼唤她,可声音却不像刚刚那么焦虑,反而带着说不出的柔情,仿佛所有的心意都藏在这两个字中,“柳妹……”
   “拦住他!”老者焦急的吼声震动着人们的耳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白光一闪,方清兴竟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斩向自己的小指!
   曲柳被眼前的一切定住,她以为自己从不会失措,她也以为自己不会失魂落魄,可现在她的魂魄却似被什么抽离出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一线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那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滑落。周围的惊呼声被隔离开来,她的眼前只剩下痛得面部扭曲的方清兴,那男子强咬着牙朝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拂上她的面颊。
   你感受到了吗?我温暖的血和我不变的心……
   曲柳闭上眼睛,忍住颤抖握紧方清兴只剩四指的左手,他们的手纠缠在一起,仿佛天地间只看得见彼此。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有人在焦急地喊叫着,霎时间大家都忙乱起来,“对,对,快请大夫!”
   人群过于惊慌,谁也没注意衣衫褴褛的算命老人拄着旗幡跨出门外,用无目的眼眶对两人怒目而视,“胡闹,你知不知道私自斩断红线是要出人命的!”他愤怒地用旗杆撞着地,和着他的质问咚咚作响。
   曲柳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瞬间脸色发白。而方清兴则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轻轻问道:“是吗,那也值了!”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就失去焦距,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六
   她的摊子上摆满了镜子,大大小小做工精美,遇到艳阳高照时,摊子上的明镜就会反射出一缕缕的光,从远处看就似着火了一般。
   “桂儿,把你那镜子遮一遮,晃死我的眼了!”旁边的小贩抬起袖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名唤桂儿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扭过身,随即顺手从自己摊子上拿起一面镜子,举起来欣赏自己的面容。只见铜镜中的女孩儿面颊微丰,配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分外俏皮可爱。她得意地卷了卷鬓边垂下的红绳,忽然从镜子中看见远处有一名女子跟着高大的男人匆匆而来,她不动声色地背对着他们观察了一会儿,直到那二人走到自己的摊位前,才懒懒地放下镜子,眨着无辜的眼睛,“二位想要点什么,我这里的货色可很齐全的。”
   “曲姑娘,就是她。那天我和方兄救人时不小心碰倒的摊子就是这个。”
   桂儿不用竖起耳朵,就能听到那男子俯身在曲柳耳边悄声说什么。
   “哎呦,这青天白日的,有啥事不能好好说,非得一男一女悄悄咬耳朵呢。”她捂住嘴嘻嘻笑着,“让我这小姑娘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苏蒙听了她这番话,不由讪讪直起身子。他盯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女,怎么看也觉得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可曲柳却说她有可能是月老的化身。苏蒙下意识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不过方清兴现在昏迷在床,被一个老瞎子的一道符咒给镇住了命。曲柳说他近日来反常的表现全都是因为红线系错了所致,让他好好回想一下,那天方清兴和白姑娘相遇时,除了惊马这件事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苏蒙想来想去,他们只是碰倒了一个卖镜子的小摊,除此以外便没有什么了。所以才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虽小,说话却如此呛人。
   曲柳却只是微微一笑,拿起一面镜子轻抚着,“我听说,南北朝的昌乐公主,因为战乱所以不得不和自己的丈夫分别,离别前夫妻二人把一面镜子一分为二,留作纪念。后来国家沦陷,公主成了别家的仆人,一次偶然的相遇让她发现了另一半镜子,幸运地和自己的丈夫重逢,所以世间把夫妻生离死别后的再遇称之为,破镜重圆。”
   “嗯,”桂儿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您买镜子吗?要是不买,我可没有兴致听什么故事。”
   “我是不买东西,不过前些日子我家表哥在这里救了一个女子,但不小心将您这摊子给撞翻了,我这次是来赔偿的。”
   旁边的小贩好奇地听了会儿,此时插言道:“嗨,救人是好事,况且桂儿那天没啥损失,镜子都没碎一个,赔啥赔啊!”
   桂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转过身去招呼自己的生意。
   “镜子确实没碎过,”她扬起下巴,“不过既然你已经找来了,我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的一个线轴当时掉在地上,弄脏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曲小姐,那你应该明白如果用脏了的红线系姻缘,那夫妻俩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我明白,可您为什么要用这脏了的红线系在我表哥和白小姐身上呢?”
   桂儿那灵动的大眼睛左右瞟了瞟,见小贩虽然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但耳朵依旧竖得高高的,不由冷笑一声,俯下身在摊子上找到一枚镜子,屈指叮叮敲了两下,然后令苏蒙目瞪口呆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见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僵在那里。男人们抬起的脚不落到地上,反而悬在空中,连衣袍都不摆动一下;轿子中的女孩儿掀帘偷看街上的景色,好奇被冻在脸上,眼睛看起来睁得比平常要大一些;而刚刚的小贩则满面笑容地拿着他的货物,伸手给别人看,此时人变得像一个好笑的木偶。整个街区静止了,只剩下他与曲柳,以及眼前一脸天真的桂儿。
   “好了,这下可以好生谈谈,”桂儿搓搓耳朵,似乎想把刚刚的嘈杂赶出去,“系红线在他们俩身上,自然是有我的意思。你也知道,我这卷线自从掉在地上那一刻起,其实就算是废了。不过我只是月老手下的小小仆从,若是就这样报告给他,责罚肯定免不了。”
   “所以呢?”
   “所以我要让人重新帮我弄回一卷新线来,而方清兴的红线正好与你曲姑娘系在一处,若是他的姻缘出了问题,那……”她俯过身来,笑眯眯地注视着她,“找红线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他你也一定会做。”
   “你!”苏蒙气不过,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俯视她,“若是这样,你来找曲小姐直说不行吗?非要绕这么多圈,你知不知道方兄此刻危在旦夕,若是他有什么事,我、我……”
   桂儿双手抱胸,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怎样?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桂儿虽然在月老面前是个仆从,但好歹也算是个小仙,怎么可能屈尊去求一个凡人!”
   “好了好了,”曲柳扯开剑拔弩张的两人,“我们碰翻了人家的摊子,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过还请姑娘指点,要怎么才能找到红线?”
   “红线都在月老那儿,不过你们可不能到他那儿去找,不然他知道我弄脏了红线,一定会怪我。”桂儿沉吟了一下,“你们只能去红线最初生长的地方。”
   “啊?”苏蒙皱起眉:“红线是长出来的?”
   桂儿此刻终于收起刚刚浑身是刺的样子,咬着嘴唇低声道:“其实,其实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其他人说过,红线是从一处仙境里采来的。”
   “仙境,哪个仙境?”
   “壶中天!”
  七
   对桂儿来说,壶中天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就算是她能够进去,也害怕月老发现她私采红线而受到责罚,不过对曲柳来说,想要去壶中天,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烟袅袅从茶壶中直直升起,而后在空里打了个旋儿便四散飘去。曲柳跪在案几前,嘴里念念有词。苏蒙跪在一旁看着,只见她嘴里的咒语越念越快,如玉珠坠盘般从唇中迸出,而那壶嘴冒出的白气随着咒语散得愈加肆意张扬,模糊了雕工精细的壶面。
   氤氲四起,整间屋内的家具倏地都被浓雾遮住,苏蒙忍不住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可四周已无,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环绕着他。正在他茫然无措时,脚下传来的冰凉感涨了起来,苏蒙低头,却见哗哗的流水从他的脚腕漫到腰间,然后在他愣神的刹那一个浪打来将他吞噬,水面下的湍流不怀好意地抓住了他的脚踝,猛然将他扯入灭顶之境。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有什么在视线上方闪烁。
   春风和煦,吹拂着绿叶摇曳,而阳光便在翻飞的叶子上涂了一层银,正是流泻下的银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抬手遮挡耀眼的阳光。
   “我这是在哪里?”他低声喃喃着。
   “这里就是壶中天了。”妃色的裙角划过他的面颊,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只见曲柳正站在自己身边,而他们正面对的,是一大片如宝石般的翠湖,波光粼粼映着白云青山,间或鸟鸣啁啾和风阵阵,荡开了一天一地的怡人风景。
   “嚯!”他不由得惊叹出声,没想到壶中天真如仙境一般。可旁边的曲柳却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赶紧吧,桂儿姑娘还等着我们的红线呢。”
   驸马闻言连忙爬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曲柳身边,“曲姑娘,方才在府里时朱儿要跟来,你为何不许?再怎么说,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啊。”
   “我嫌她?唆!”曲柳的回答斩钉截铁,堵得驸马哑口无言,只得闭嘴往前走。而曲柳心里却明白得很,这里是仙境,而朱儿却是妖身,若遇到什么麻烦连自己都救不了她。其实她连苏蒙都不想带,没想到这位驸马因为前几日冤枉了方清兴,心里愧疚非要为自己的兄弟尽心尽力,她怎么拦都拦不住。
   两人默默地走着,有艳丽的大鸟张开绚烂的翅膀在他们头顶盘旋,苏蒙张大了嘴仰头看着,好半晌才咽着唾沫问道:“曲姑娘,那是凤凰吗?”
   曲柳瞥了一眼,“不,朱雀而已。”话音未落,两只朱雀就扇着翅落到他们二人身前。苏蒙也顾不上惊讶,见曲柳抓住朱雀的翅膀轻盈地跳上它的背,于是便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爬上去,还没等坐稳,那朱雀就掀起翅膀,垂直升空。
   “啊!!!”平日里天不怕地天不怕的苏蒙此时趴在大鸟的背上,惊恐地叫着。他的手死死地拽住朱雀的羽毛,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只见山峦起伏,河川蜿蜒,无边的天下在千尺的高空上一览无余。正在他惊叹之时,白色的云雾逼过来,那大鸟鸣叫一声便钻进去,接着是劈头盖脸的混沌。苏蒙从不知道,天上的云居然是有温度的,撞上去就像是撞在冬天的冰水里,连骨髓都要冻透了。他搂住大鸟的脖子拼命打战,好一会儿才脱离云雾的纠缠,原来那鸟儿已经飞到云海之上,双翅扑起的风发出呼呼的响声,曲柳所乘的那只朱雀此时也飞到他身旁,与其比肩飞翔。苏蒙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样的景象,自己与曲柳坐在羽毛绚丽的朱雀背上,身下是波浪滚滚的云海,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碧色蓝天,有艳阳高悬在苍穹,亮得耀眼。
   惊恐之心开始消退,豪情不知怎的涌进他的心间。苏蒙坐直身,亮开嗓子大声喊着,所有的憋闷之气都顺着天风而去,只剩下豪迈之情澎湃在胸中。
   不知飞了多久,朱雀展平翅膀,慢慢开始滑落,苏蒙大声吼着问曲柳,“我们这是在哪儿?”
   曲柳的回答顺着风撞进他的耳朵,“流洲。”
   苏蒙曾经听方清兴讲过,东方朔曾有本《海内十洲记》,流洲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小小的壶中居然真的别有洞天,古老的仙岛藏在其中,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
   就在他感叹之时,忽然见远处有五彩的云急速逼近。待到近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五彩云,分明是大群蝴蝶密密匝匝地飞来,蝴蝶虽美,可眼前的却都有一人大小,正扇着绚烂的翅围在朱雀身边,似乎要围攻这两只大鸟。朱雀见状翅膀一掀,苏蒙只觉得头朝下倒栽下去,还未等“救命!”这两个字喊出来,便听见扑通一声,身子咚地坠下,眼前有无数气泡摇曳直上,竟是自己掉进了水里。
   “咳、咳!”好容易游到岸边,他扒住长着青草的土堤直吐水,冷不防一只纤纤玉手伸到他眼前,苏蒙看也不看就将手交到她的掌中,然后被拖着从水里爬出来。
   “什么壶中仙境!咳,我怎么老往水里掉!”
   “栽到地上你可就没命了!”耳边传来曲柳戏谑的笑声,只见她好端端地站在树下,连衣角都不曾凌乱,再反观自己,从上到下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无奈地摇着头,苏蒙拢起散在颈间的发,“我算是见识了,曲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曲柳提起裙子转身,“跟我来。”
   这里的桑树长得遮天蔽日,穿梭在桑树间,苏蒙告诫自己尽量不去看飞在他们身边的无数巨大蝴蝶。他觉得这些蝴蝶都是有智慧的,正用一双双敌视的眼睛盯着自己。
   苏蒙平素也算是胆大的人,生在蛮族见惯杀戮,可今日却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他伸出手去揪着曲柳的衣袖:“曲姑娘,那些蝴蝶?”
   “别看它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说完这话没多久,曲柳就领着他停在一处山洞前。只见藤蔓缭绕,青色的蔓条如蛇般缠着岩石,洞口黑黢黢的不知有多幽深。苏蒙深吸口气,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凶险,虽然曲柳精通术数,可自己也不能让一个弱女子走在前面。
   “我先进去!”还未等曲柳拦下他,苏蒙便抬脚跨入洞穴。洞穴里水声滴滴,青苔覆石。他小心翼翼地走着,还不断叮嘱身后的曲柳小心,可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幸亏曲柳在身后托了他一把。
   “呃,谢了。”苏蒙挠挠头,本想保护曲柳,没想到还是给她添了麻烦。可曲柳却不介意地笑笑,随即从颈间掏出颗明珠来,那明珠遇见黑暗,本来幽暗的光霎时间转亮,把这洞穴的景象照得清晰可见。
   苏蒙抬头环顾四周,只见青玉白石,形状各异,仿佛是活的一般生长在洞穴顶上。而最奇的是有许多红色的茧结在石上,每一个都有花瓶那么大,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着熠熠的红光。
   苏蒙指着茧问曲柳,“那是什么?”
   “蝴蝶的蚕蛹。”
   她的回答让苏蒙没来由的一阵哆嗦,正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听那女子道:“殿下,听说你飞檐走壁的功夫不错,麻烦你去摘几个下来。”
   “啊?”
   苏蒙怎么也想不通,费了这么大力气进洞,居然就是要摘几个诡异的茧。他怀里抱着茧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它们,一边跟在曲柳身后往洞外走。
   洞外一缕阳谷透了进来,他想问题想得太专注,在跨出洞口的那一刻,没有听到曲柳大声提醒的“小心!”冷不防脖子一紧,竟是一只巨蝶伸出触角,死死地勒住了他!
   苏蒙拼命挣扎,他伸出手去想要扯断蝴蝶的触须,可没想到那东西居然柔韧无比。糟糕的是越来越多的蝴蝶覆上来,似乎要把他闷死在这里。
   “砰!”
   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岩石上,猛然间酒香弥漫,苏蒙身上的蝴蝶顿了一下,突然呼啦啦飞开,一个个都挤到那片染了酒的岩石上,伸出尖尖的口器舔舐残酒。
   “跑!苏蒙!跑!”曲柳的呼叫惊醒了苏蒙,他迈开大步跟在曲柳娇小的身后呼呼跑着,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无数桑枝从他们身边掠过,划破他们的衣服,可苏蒙一点儿也不敢停。他越跑越快,只觉得心脏在胸中猛烈地跳动,擂得咚咚作响。
   “这边!”忽然一只纤手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刚刚的湖边跑去。苏蒙的余光瞟见大片的蝴蝶云一般追来,阴影覆盖了无数桑树,马上就要压到他们头顶。
   粼粼的湖水就在面前,眼见着没有了退路,而后面的追兵紧随不舍,苏蒙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可曲柳却并不犹豫,拉着苏蒙就跳进冰凉的水中……
  八
   “所以你潜进了壶中天的深潭里,然后就从曲府的荷塘中浮上来了?”朱儿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苏蒙刚刚所讲述的一切。
   哧溜溜地吸着鼻涕,围着大棉被的苏蒙搓了搓鼻子,一个惊天动地的阿嚏之后,他才不忿地辩解道:“千真万确,哎呀,我刚刚死里逃生,还有什么心思编谎话!不信你去问曲小姐啊!”
   “小姐一回来就进了表少爷的屋子,我已经差人去请桂儿姑娘了。对了,你冒死拿回来的蛹呢?”
   小心翼翼地从衣襟中掏出红色的蛹,在壶中天时拿了好几个,可惜挣扎时掉了不少,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摸着茧,苏蒙不禁有些惊奇,他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茧居然光滑如初,一点没有被打湿的迹象。
   “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儿把茧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我也没见过,好奇怪。而且听你的描述,在壶中天里蝴蝶争着去舔的,应该是狐家的姻缘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姻缘蝶,自然爱姻缘酒啦!”少女清丽的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朱儿忽地起身推开门,“谁?”
   只见一名脸颊鼓鼓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里,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她背着手歪头笑道:“我来找曲柳。”
   苏蒙裹着棉被从朱儿身后探出头,见了她不由大叫:“桂儿!”
   “听见了听见了,”桂儿搓着耳朵,不耐烦道,“是桂儿又不是鬼儿,你叫那么大声干吗!”说着她瞅了下朱儿拿着的红色茧,眼睛里流露出欣喜之色,“还真找着了啊,不愧是上善阁的曲姑娘。走,快带我去见她。”
   屋子里药香缭绕,曲柳坐在床边,一下下地拢着方清兴的额发。昔日丰神俊朗的男子此时面颊陷了下去,脸色青白,放在胸前的左手包扎着白布,渗出点点血迹。曲柳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揪紧,痛得连呼吸都有些难受,正在悲伤,忽然听见门吱呀响起。她连忙抬起袖子把眼角的泪抹去,站起身来迎接来客。
   “你来了。”曲柳的声音有些沉,“朱儿,看茶。”
   “不必。”桂儿倒也不客气,“那些虚套就免了,我来是看你答应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既然你已经信守诺言,我也该做我应该做的事。”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线卷,又从朱儿手中将茧取下,在上面捏了半晌,居然找出根线头,将其往线轴上缠去。
   细细的红线源源不断地缠到线轴上,苏蒙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切,难道茧丝就是用来牵姻缘的红线?真是奇妙至极。他看着桂儿把手中的线缠完,茧子里只留下一个褐色蛹,正在一扭一扭地蠕动着。而桂儿则拿出一个盒子,像装宝贝似的把蛹装进去。
   “那是什么?”
   “断缘虫,只有它才能咬断红线。”桂儿倒也不避讳,“我就是用它咬断了曲柳和方清兴的红线,不过现在我要重新将红线连起来。”说着她走到床边,瞥了眼昏迷的方清兴,“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胆色,为了真正的感情斩断自己的手指。”她俯下身去,执起方清兴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把线缠在上面,然后牵着线拉住曲柳的纤手绕了上去,红线在他们之间闪耀,桂儿将其缠了许多圈,然后道:“祝你们情比金坚,白头偕老。”
   曲柳点点头,“借你吉言。”
   她的态度有些冷淡,桂儿也知道曲柳和方清兴的这一番波折是自己所致,不过她倒也不内疚,只是毫不在乎地笑笑,“好了,我也该走了。还有白小姐那边的姻缘线也要重新连,她真正的夫婿比她小,到今日刚满十五。十五生姻缘,我得赶去给他们连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就往屋外走。苏蒙看看床里的方清兴,忽然反应过来追出去,“喂,他还没醒呢,你不能走。”
   “别烦,他马上就醒了!”桂儿不耐烦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屋内的曲柳握住方清兴的手,只觉得手心忽然一颤,那人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表哥。”
   “柳儿……”方清兴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盯着曲柳,似乎要把她印进心里,“柳儿,我不想娶她。自始至终,我只有你,只有你……”
   “我知道,知道。”曲柳噙住泪勉强笑着,“你刚醒,别多说话。”说着细心地帮他把被子掖好。
   苏蒙听见声音,几步跨进屋内,刚要问“方兄醒了吗?”却被朱儿伸出胳膊拦下。
   “嘘!”朱儿向他使了个眼色,苏蒙会意,探头看了一眼,便与朱儿一人拉一扇门,将屋门缓缓合上,只留屋内两人手握着手,默默对望着。
   这世上最简单却是最难得的缘分,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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