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有限的诗，几乎全部产生在夜晚。很多是在深夜。“为了这许多年的孤独/我暗夜的长灯未曾暗淡/我晓梦的青藤等待着孤鸟的降临”（《尽头》）。倒不是因为我对诗歌的感情。这些年的那些黑夜，它们几乎全部穿着孤独的外衣。一些书，一盏灯，几张稿纸，一直到深夜。如果第二天是个周末，我会允许自己一直坐到天明。那时候我很年轻，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和面容。现在看来，正是那些黑夜漫长的枯坐和等待，让我原本健康的身体变得不再健康，我知道自己过早地衰老了。是的。那些夜晚那么孤独，甚至寒冷。有时候，我觉得在白天，太阳也晒不透我，它们能晒热我的血，却晒不到我的骨头。有那么一个夏天，那时候我大约22岁，我记得走在阳光下，阳光像河水一样漫过我的胳膊，让我感到冰凉。这个细节我记忆非常深刻。在那无数个黑夜里，我信手涂鸦一些句子，自己不知道那是不是诗歌，也不去问是不是诗歌，只写给自己看，好像写了它们，我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我的诗歌就是我的生活。很多时候，我都把诗和生活混淆了。以致于很多时候，我分不出我在哪里，我是谁。很多个夜晚我都不知道深陷何处。桌上的灯还亮着，我的字迹拖着更加暗的影子爬到纸上，我的大木桌子上总是飘散着凌乱的纸张，涂画满了后来我自己也不认识的字迹，或者于此是一团团模糊的墨水。我的文字和我的身世一样，在很多时候，都被汹涌的水莫名的笼罩。我不能拂去笼罩在河水上的烟，它们不断破灭，消失，我感到无以自拔的痛苦。
30岁的确是个坎，30岁之前我经常哭鼻子。很多时候我自己都闹不清楚，为了什么事情，我会哭上大半天。有时候，一个人，我会放声大哭，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的眼泪好像哭不完一样。它们全被我收集到了我的诗歌中。它们组成了我的第一本诗歌集子――《不止于孤独》。现在想来，不止于孤独吗？我当时是在欺骗自己，因为我太孤独了。那时候，我非常渴望将这些诗歌聚拢到一起，像秋天的树叶，被聚拢到一起取暖。尽管被点燃，那也是暖和的。我强烈地感受到没有什么时刻比此刻的我更需要自救。我强烈地渴望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我感到恐惧。
我想着把它们收集到一起，关上门来，我就要和这样的生活分离。我愿意到太阳下面去。我开始感到自己需要温暖。“……这一页上站满了纤小的孤独的汉字，黑得像夜，大得像幕，轻得像人的命运，遥远得如同昨日，沉郁得，如同一场大病。……回头，也只有这些于无数个深夜默默降生的诗歌，停泊在我生命的河流上。它们在彼岸无私地陪伴了我，在此岸，又聚为温暖的灯火，像故乡的眼睛，照着我前行的身影”（《苍老过的人不会再苍老》）。
这是《不止于孤独》的后记里的一段话。能够看出，那时候，我好像不再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