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考落榜后，我沮丧到了极点。为了逃避老爹那沉重的叹息和老妈那双被贫穷折磨得无神的眼光，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逃到了离家很远的县城。那一年，我18岁。
有一次，我陪老乡去购物，来到了一间商场。这是一间私营商场，下面一层售货，上面两层住人。老板是本地人，也是当地的富户。商场的生意很好。那天，出于本性的热情，我也帮着老板娘招呼客人。事后，老板娘大概觉得我很机灵，就问我想不想在她那儿干活，当时我真的很高兴。
我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做饭、打杂。虽然老板请了几个售货员，但空闲时，我也会主动下去帮忙，所以，老板和老板娘都对我很好，把我当自己人一样看待。那时，我漂泊的心暂时有了栖息的空间。
认识峰是在老板的一次生日晚宴上。峰是老板的弟弟，他们不住在一起，峰和他父母住在城西一座三层高的临街洋房。峰顶了他父亲的职位进了电力局。那晚，峰的幽默和健谈引起了我的好感。此后，峰时常往这边跑，邀我去看电影、逛街，说笑话逗我开心，送给我一些小礼物……大家都看得出来，峰正在追求我。说实在的，当时我也觉察出峰有很多缺点：酗酒，爱发脾气，好赌。但是，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我看上了他哥在当地是富户，不知不觉坠进了峰的情网。不久，我们就同居了。
第二年春天，未满20岁的我就嫁给了峰。当时，我的父母不大乐意我嫁给峰，因为他们觉得峰为人不踏实。但那时我已怀孕，他们也只好默认了。
婚后的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开心惬意。峰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帮我干家务，变着法子让我开心。如果我想吃什么零食，不管多远、多晚，他都会去买回来。为了迁就我这个大肚婆的胃口，从不进厨房的他竟也学会了炒几味。
公公婆婆爱屋及乌，对我就像亲闺女一样宠爱。每当邻居们说他们有福气，娶了一个既漂亮又贤惠的媳妇时，他们都会毫不掩饰地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最让我自豪的是，每次峰陪我回娘家时，村里的姐妹们看着我们大包小包、恩恩爱爱的情形而流露出的羡慕眼神，使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激情过后，婚姻渐归平静。随着日子的流逝，峰也渐渐回复了他的本性。他又开始尽情酗酒、赌博，在外面呼朋唤友，经常不回家吃饭。寂寞和等待把我的心拉得很痛很痛，然而，峰却不再顾及这些，他每晚都深夜才回家，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我说他，他就发脾气，特别是输了钱的时候，回来准找茬。我们不断吵架，我觉得生活灰色一片，没有阳光，没有欢笑。
10月的一个深夜，我被一阵阵剧痛痛醒。我预感到大概是孩子要出生了，当时既高兴又害怕，伸手摸摸身边，竟不见峰，一阵无助的心痛让我泪流满面。我挣扎着走下二楼叫醒婆婆，婆婆连忙收拾衣物扶我去诊所。
这是一间私人诊所，设备很简陋，但按婆婆当时的意思是，让我悄悄地生下第一胎，请人抚养，不让计生委的人知道，到时还可以生第二胎。
躺在冰冷的产床上，峰一直未出现。阵痛、无助、伤心使我哭得声嘶力竭。一直拖到傍晚，医生说子宫还只是开了三公分，婆婆和几个亲戚看到我的样子不对劲，连忙叫车把我送到医院。
在医院里，朦胧中，我听到医生对婆婆说：“看来要做手术，是先天性盆骨窄，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危险。”当时婆婆听了急得团团转，她一边求医生要尽力保住我和孩子，一边吩咐陪同来的亲戚去找峰回来签字做手术。
晚上10点多钟，亲戚终于在一个赌友家里找到了峰。峰赶到医院看到我的情形也吓呆了，或者是脆弱的生命唤醒了他的良知，他抱着我涕泪横流，一遍又一遍地忏悔。当时我的心就像飘流的孤舟靠到了岸，我抱着峰纵情大哭。
二
孩子的出生给我们的爱情和生活带来了新的转机。峰说为了孩子，他决心戒赌、戒酒。他每天下班后都按时回家，干家务、抱孩子，什么都干。公公婆婆看到峰的转变，高兴得要拜谢祖宗。从此，我们家又传出了久违的笑声。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地爱峰，做峰最温柔最贤惠的妻子，用我女性的柔情去感化他，温暖他的心。
然而，好景不长。在孩子周岁过后，峰的“旧病”又复发了，甚至发展到几天几夜不回家。虽然寂寞于我已成习惯，但峰的所作所为还是把我的心伤得很痛。
有一天，电力局来了一位领导，说要找峰谈话，峰却不在家。我隐约听到他跟公公婆婆说，峰已有半个多月没去上班，还挪用了公家的钱，现在要尽快找到峰，把挪用的钱追回来，或者看在公公在局里是老臣子的份上，不把事情公开，给峰一个悔过的机会。要是挪用的公款填不上，到时是要坐牢的。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把我们全家都轰呆了。
我欲哭无泪，坐在房间里发呆。不知局里的领导是何时走的，只剩下婆婆在哭泣，公公在一边数落一边叹息……
婆婆打电话叫来了峰的大哥大嫂，也就是我以前的老板，还有峰的姐姐，把峰的事情跟大家说了。面对婆婆的哭泣，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只好决定先把钱凑齐，填回公款，其余的事再看着办。挪用的公款虽然填上了，但峰也因为此事而被撤职。
没有了工作的牵挂，峰赌得更加肆无忌惮。单靠公公那点退休金，我们的生活过得很拮据，各方面的开支都尽量减少，但还是月头接不上月尾。好在峰的大哥大姐们暗中接济，才不至于要借债。但即使这样，峰还是要回来死皮赖脸地骗婆婆的钱。婆婆往往是这边哀其儿子不争，另一边又要受公公的责骂，说峰是让婆婆惯坏的。面对他们每天的唠叨，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强忍伤心，尽力孝顺他们。但又有谁知道，我的心其实比他们还痛一万倍啊！
随着孩子的长大，开销也越来越大。到了孩子该进幼儿园的时候，婆婆和我商量，由公公负责接送，家里的事由婆婆处理，叫大家凑借了一笔钱，让我和峰干起了卖服装的生意。好在我们家是临街的档口，也就免了一笔租金。因为我的机灵和诚实，生意倒也干得不错，虽然辛苦些，但每月还有些盈余。
峰除了帮做生意外，其余的时间还是去赌、去吃喝玩乐。因屡劝不止，我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所作所为，对他也放任自流，免得整天为了这些事和他吵架。我们的爱情也正如我的心――一片死水，只是为了孩子凑合着过罢了。
三
一场外围“六合彩”赌博像瘟疫一样传播到全国各地。我们所在的海滨县城也在所难免，许多人都想不劳而获，一夜暴富，不管大人小孩，几近全民参与。为了躲避公安的搜捕，有些人就像抗战时期的地下党，悄悄地交头接耳，研究赌经，见面时，连平时的招呼惯语“吃了吗”都变成“中了吗”，一些小商贩干脆连买卖的营生也不干了，专门在家研究赌经。按他们的话说，中一期便好过辛辛苦苦干几个月。中了奖的人偷笑，输了钱的人想哭。
在这种氛围下，峰赌得更疯了，每夜抱着那几本“赌经”通宵研究，比那些考大学的学生还努力。他日间也不再帮我做生意，每天就是陪着那些“地下党员”研究赌经，每期开奖过后都听到他痛心疾首地说：“×他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买鸡又开猪，买牛又开羊。”或者又说：“我早就猜到是这个的，但××又说杀掉了，害我不敢买。×他妈……”反正整天都会听到他不断地抱怨这样那样。赢了的时候，他就和那些赌友去喝去玩，输了的时候就回来问我要钱去还赌债。开始的时候，他赌得不大，我为了避免和他冲突，就让着他，后来越赌越大了，我就不给钱，峰便采取哄、骗、吓的手段，都得不到钱后，就开始打我，常常为了要钱而把我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公公婆婆来劝架，峰连公公婆婆也打。为了钱，我们几乎是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打。每次我们打架都会引来一大群围观的人，有些好心的邻居也会来劝架，但往往也会受到伤害。被赌毒麻木了的峰已不再听人劝告，只是要钱，所以就对我往死里打，见到什么用什么打：板凳、竹竿、衣架、剪刀，甚至是菜刀。他的行为总是把未懂事的儿子吓得浑身发抖，大声哭喊。
有一次，输红了眼的峰回来问我要钱，我说已经没钱进货了，哪里还有钱给你去赌。话还未说完，就挨了峰一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耳朵嗡鸣。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怒火中烧，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剪刀就向峰刺去。每次打架，我都是身心俱伤，我只想着今次就和他同归于尽算了。然而，剪刀只是刺中峰的手臂，鲜血立即喷射而出。我吓呆了。而峰显然也被我的举动激怒了，拿过一个衣架就朝我的头上打来。我立时中击，昏昏沉沉的就倒了下去。
公公婆婆和邻居们大声惊呼，抢上来相救。一瞬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去找峰还击，但峰已被大家劝去止血了。我心中的怒气没法出，想想自和峰结婚以来所经历过的甜酸苦辣，想想目前的生活状况和对以后的绝望，不觉万念俱灰，顿时飞身向楼上冲。我只想以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脱离这苦难的尘世，也要让峰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幕。然而，在我准备纵身下跳的时候，被几个发现我神色不对紧跟上来的邻居救下。当时真是千钧一发，我犹如往阎王殿里走了一回，软绵绵地躺在地上。那几个邻居也吓得哭了起来，他们抱着我一边施救一边劝说，叫我如果大家合不来就离婚算了，无谓连命也赔进去，上有爹娘，下有孩子，年纪轻轻的死了，要白头人送黑头人，于心何忍……一想到孩子，我的泪水又流成了河……
四
经过了“六合彩”的洗礼，我的成衣生意是不能再做下去了，因为已没有钱进货，而现货又所剩无几。峰的大哥大姐们因这几年生意难做，收入也差了，帮不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开始借债度日，但是，借债的日子是难过的。为了生活，为了孩子，也为了躲避和峰争吵，我托人办了一张去香港的商务证，跟朋友去香港打工。
然而，商务证是不准打工的，所以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工。大陆有很多人过香港是办这种证，也是抱着去打黑市工的目的。
刚去香港的时候，我跟那些以前来过的朋友住在尖沙咀的一个大寮里，说是寮，即是一间较大的房子，大约有几十平方，男男女女住在一起，一律打平铺，床位一个挨一个，住宿费每晚20元港币。伙食是自己解决，我和几个朋友便一起买米买菜回来煮。刚开始很难找工作，而香港的消费又高，为了省钱，我们每天吃的饭菜都是拣最便宜、最差的买，一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如果哪一天买了一点肥肉回来，大家高兴得像过节一样。集体生活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又吵又脏又无纪律。我因思念儿子，每晚都是哭着入睡，但刚睡着又被麻将声吵醒，很多人找不到工做就聚赌。
大概过了10天，我的一位朋友帮我找了一份工，是去帮一幢正在装修的大厦打扫清洁，每天300元港币。工作很辛苦，要打扫卫生，还要搬水泥。但穷怕了的我很珍惜这份工，干得很卖力，很认真。大厦里的人见我既勤劳又老实，都很乐意给我介绍工做。渐渐地，我开始有了一笔钱。
我的商务证签的是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是可以回家探亲的（即多次签证），但我只想藉此机会和峰分开，让大家冷静一下，也想多挣些钱，所以，即使很想念儿子，我也不想回去。
三个月的时间终于过去了，我必须回去重新办证。回家的心情是激动的，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日夜思念的儿子，眼泪竟汹涌而出。我怀着对上苍的祈求和希望踏上归途，希望峰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日子里能反省自己，改变自己。
傍晚时分，我终于到家了。当时公公婆婆和儿子正在吃饭，峰不在家。儿子一见我进门，立即跑过来抱着我又哭又笑。婆婆也走过来帮我放下行李，抚着我的头，泪眼模糊地说：“在外面吃苦了吧？”
听着这句话，我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抱着婆婆哭起来，好像要把这三个月来的思念、辛苦，不，是把以前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哭个遍。公公劝慰了几句，招呼我吃饭。婆婆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在半夜时分见到峰的。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挣了多少钱。当时我很反感。我想，你干嘛就不问问我受了多少苦呢？一开口就是钱。但是，为了不把我们的关系弄僵，我只好忍着气，把我在香港所干的工作、所得的工资告诉了他。他一边点着我挣回来的血汗钱一边时不时地插进一句：“在外面有没有男人泡你啊？你受不受泡啊？”
我很累，不想跟峰吵，就由他自己说风凉话。看到他嬉笑的嘴脸，我警告他说：“这些钱是用来还债的，我也还要一笔钱办证，你不要又拿去输掉了，爸妈和孩子还要吃饭呢。”
峰把手中的钱数了数，扔了一些给我，就扬长而去了。可想而知，办这期证挣的钱一点债也还不上，好在还留下了办证的钱。
从香港回来这几天，我和峰已很少沟通，他每晚在家的那几个小时已全部奉献给了赌经。
五
经过多次的往返，我在香港打工的日子已差不多两年，每期证挣的钱除了在香港的开支外都分做几份：一份还旧债；一份给婆婆做生活费、孩子读书等开支；还有一份就是让峰去输掉。峰一直都不去找工做，饿了就回来吃，公公婆婆说他，他就打碗，赌博欠下的债就等着我挣回来还，他就这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我每次回来，他第一关注的就是我挣了多少钱，我跟他吵，他就打。差不多每次去香港，朋友们都能看到我的旧痕上又添了新伤。
2004年，临近中秋节的时候，我的证刚好到期。我设想着今年中秋要和家人过一个开开心心的节日，平时为了挣钱，已忽略了儿子，这次应该让他过得开心些。我在香港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又买了礼物给公公婆婆，也买了礼物给峰。一切准备充足，我期待着大家有个好心情。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中秋节当日，我不顾疲劳，帮大家搞好过节的饭菜，准备好敬月的瓜果以及晚上烧烤的食物。在我们这里，每年中秋节晚上，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口围着炉火烧烤东西吃，一边喝酒一边拉家常。而峰这晚也很积极，帮着干这干那，很开心。
吃完晚饭回到房里，峰就问我这期证挣了多少钱。我趁着今晚大家的心情好，也为了不让峰再把我的血汗钱拿去输掉，就开玩笑说：“这期证没挣到什么钱，回来的时候又买了那么多东西，已经没钱了。”
想不到峰的脸变得比天气还快，他两眼一瞪：“×你妈，你骗鬼啊？没挣到钱，拿去贴小白脸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和你一起去打工的人回来说你在外面做鸡，还泡上了一个男人。你让我戴绿帽我都忍了，花你一点钱你就……”
一连串的粗言秽语像六月的冰雹向我兜头兜脸地砸来，我的心犹如被利剑剜过，血一滴一滴地流。忍无可忍，我连哭带骂地向峰回击：“是啊，我是做鸡啊，你有本事就去挣钱养我啊！我看你就是没这个本事，连老婆做鸡的钱你都抢着花……”
我的话一下子激怒了峰，他抡起拳头来打我。我任由他打，不还手，也不想还手，只想着让他打死算了。跟着这样的丈夫还有什么盼头？累死累活地干，得不到他半句温言细语，还赖你去做鸡。一个女人，特别是有点姿色的女人，肯定会有男人跟你开玩笑，况且，男男女女一大帮人住在一起，什么玩笑没有？我靠我的力气和诚实去挣钱，哪管得了他们的流言蜚语？可你这个做丈夫的不理解我，还诬陷我、打我。
峰仍在一边打一边骂。
公公婆婆和儿子听到我们吵架，跑上来劝架。日渐懂事的儿子跑过来拦在我面前，大声哭喊，求他爸爸不要打我，可打红了眼的峰也不管儿子挡在前面，乱打一通，连儿子也受了伤。峰打累了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个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我们就在这样凶残而无情的战争下度过了。我抱着儿子放声悲哭。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快点办好证去打工，远离这个魔鬼。
六
中秋节过后十几天，我又背上了行囊，含泪告别了可怜的儿子，踏上了打工的路途。
由于我在香港打工的日子不算短，认识的打工朋友也多，上期证我已不再做清洁工，有位朋友介绍我去送货。所谓送货就是帮老板送那些翻版的影碟，一天250元港币。每天去仓库里取好货，有专人安排好，告诉我们这些货要送去什么地方。工作虽然不辛苦，但却非常危险，随时都会被海关抓住，若被抓住是要坐牢的，超过100张的坐一年牢，100张以下的坐三至六个月牢。
这一趟，我被老板安排送货去黄金。我在仓库里接了大约100张碟，分别要送到三个档口。送完两个档口后，正准备送完剩下的那二十几张，突然，两位海关人员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我早已被他们跟踪了。望着两位海关人员的出现，一瞬间，我心里真是波涛汹涌，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次来香港，我好像有预感会被海关抓住，因为每天工作时我都心不在焉，时时都在想和峰所经历过的事，想着离婚的难处，想着可怜的孩子……我甚至希望这次被海关抓住，坐一年牢，这样就可以找藉口不回家，因为我真的不想回去面对峰，不想再和他吵，不想再被他打。一想起他，我宁愿坐牢。但是，我又不想被抓，想到一年内都不能见儿子，我就难过。在被抓的这一刻，我的思想仿佛历经了几百年、几千年……
我坐牢的地方是“香港大榄女子惩教所”。刚进去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蹲一个房子，房子很黑。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心情的原因，我只感到一切都变得很冷、很冷，从身到心都冷。我在那里蹲了两天两夜，也哭了两天两夜，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哭我这潦倒的半生，哭我的傻，哭我的痴，哭我的虚荣……直哭得两眼肿得像樱桃一样。
第三天，我被转到一个大牢里和一帮人蹲在一起。我们这些犯人每天要帮医院里洗被子、洗床单等，工作不是很辛苦，饭也可以吃饱，只是没有自由。就这样，我在牢里如行尸走肉般熬着日子。因为案子还没有判，我不知要坐多久牢。也是在这一天，我写了一封信寄回家，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峰，也叫他为我们的婚姻作一个了结，反正我已不自由，就给他一个自由吧。料想不到的是，峰竟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来看我的。
开始的时候，我们相对无言，后来他问了一些事情发生的经过，我简略地说了。最后，我把我的情况分析给他听，让他自己做个决定，我只是一再要求他要善待老人和孩子，去找一份工做。分别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流泪，就像在街上相遇的一般朋友，打过招呼后就分手，没有一点留恋，没有一点不舍。
时间慢慢移到了深秋。看着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了，往下掉了，我的心就像那掉光了叶子的树枝，变得空空落落。我的灵魂像生活在黑暗的地狱里，看不到希望的曙光。我的心仿佛已死了一万年……
大概过了两个月后，有一天，来了一位律师，他说我的案子很快就要判了，叫我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他，他去为我辩护。面对着象征希望的救星，我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心里的苦一下子倾泻而出。我痛哭流涕，把当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还把我不幸的婚姻告诉了他，把我对儿子的思念告诉了他……就像告诉一个知心朋友。我求他尽力救我，因为我还要去挣钱养活我的儿子。
又过了十几天，那位律师来告诉我，我可以释放了。他说他把我的情况告诉了那些办案人员，鉴于我的认罪态度好，也同情我的不幸，就不判了。而此刻，我已坐了三个月的牢，他们说就当是惩戒。一辆警车把我直接送出了关口，警察警告我不许再到香港打黑市工。
七
在深圳的租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踏上归途，我心里又酸又甜。我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见到日夜牵挂的儿子了。一想到儿子，我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不知见到峰又会是什么结果……近乡情怯，此时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当汽车在家乡的站口停下时，只觉周围的气氛比平常热闹，看看四周的商铺挂满了红红的春联，我才发觉，已是年终了。唉，坐了几个月牢，真是仿如隔世。我一心挂念着儿子，急急地往家里走。一路上遇见的熟人都和我打着招呼，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光里都流露着同情。
家还是原来的那个家，只是气氛不同，特别是跟外面的热闹相比，显得更加冷清，死气沉沉，房角的蜘蛛网在风里一荡一荡的。婆婆正在厨房里做饭，见到我回来，很高兴，连忙叫公公去把在外面玩耍的儿子叫回来。
我放下行李，动手帮婆婆做饭。突然，婆婆满脸哀伤地对我说：“燕儿，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听了后你不要太伤心。峰最近搭上了一个女人，听说是在酒店里做服务员的，他们已住在一起了。”
对于事情的结果，虽然我早有准备，但现在真的发生了，又觉得心真的很痛很痛，不能做到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上孝敬公婆下疼爱幼子，正因为这样，我和峰一而再再而三地吵打，我也没想过真的要离婚。然而，现在的结果却让我手足无措。年终了，而我的这段婚姻也该终结了。
儿子从外面回来，我们紧紧地相拥着。八岁大的儿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他也知道我坐牢的事，不再像以往那样一见我回来就抱着又哭又笑尽情撒娇，这次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用他微弱的力量来体现他已是个男子汉。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滴落在他瘦小的脸上。他默默地仰起头看着我，小嘴紧紧地闭着，一边用手帮我拭去泪水，一边说：“妈妈不哭，我长大后会好好地疼你，不再让你伤心。”
一瞬间，悲喜交集，一想到嫁夫如此，生儿这般，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旁的公公婆婆看着我们母子的情形，忍不住也是泪流满面。
春节一过，我就和峰去办了离婚手续。儿子判给了峰，我每月付一部分抚养费。儿子还是由公公婆婆带，我可以随时回来看他。
八
当四周还散发着浓浓的新年气氛的时候，孤单的我却早已收拾好简单的行囊。
婆婆望着我的行李，哀伤地问：“是要走了吗？”
我凝视着满头白发、如亲娘般待我的婆婆，强忍住悲伤，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要走了，只是不知要走向何方。
我伫立在路口，望着那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内心一片茫然。苍天啊！你能否告诉我这只飘零的孤燕，何处是我的归巢？
责 编：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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