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中考资料 > 中考答案 > 正文

他日相逢定当把酒言欢 “相逢把酒每慨然”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那年听到何满子伯伯离世的消息,好几个月我在心中都不愿相信,这位达观的老人家、可爱的老顽童,真的从人间走掉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与朋友和亲人开玩笑,躲到哪里去了。   满子伯伯是父亲绿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结识的朋友,可能是共同的政治遭遇,让他们一见如故。那时十年浩劫结束不久,拨乱反正方兴未艾。1957年顶在五十五万人头顶上的“右派分子”帽子,已经一顶一顶在摘除,但更早的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冤案平反还没提上日程。父亲是四十年代前期,因为参加出版《七月诗丛》结识胡风先生的,后来又在胡先生办的《希望》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一些政治抒情诗。没想到作者和出版者之间的友谊,日后会被纳入“胡风反革命集团”这样一个政治范畴,说来很冤枉;满子伯伯却是冤上加冤:他与胡风先生既没有投稿关系,也没有私人关系,只因为他的朋友认识胡风,就被株连上了,1955年竟也被划入“胡风反革命集团”,戴上一顶可怕的“胡风分子”的帽子。
  走过二十多年的艰难路程,到七十年代末满子伯伯已是奔六十的人了,却像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朝气和锐气,并对未来充满希望。在“胡风集团”案平反之前,何伯伯就写信对父亲说:“盼望……在善自珍摄的情况下多写东西。”而他自己则更是勤奋,只要两周时间没写文章,就要责备自己。
  何伯伯是学养深厚的文化人。早在1945年冬国共和谈不久,他就为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雪》作过曲,可能还是最早的作曲人。那曲曾在成都各大学中传唱一时。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他与陪同的小女儿来京,曾到我家与父亲叙谈。我知道他是古典文学专家,就插空向他请教:成都西南四十里有一座宝光寺,寺内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下联是“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下联意思容易明白,上联我琢磨过好久却不知所云。结果何伯伯三言两语就将上联讲解清楚,而且让我得知,佛学是门深奥的学问,并非平常人以为的所谓“封建迷信”。
  父亲在九十年代写过一首诗,题名《学诗五十年一无所获有感》,他将该诗抄寄给何伯伯,那是一首新体诗:
  
  怎么他也逃不脱这片沙漠
  烈日笑他是一条涸辙里的鱼
  
  万幸他发现一只活命的水袋
  可叹不是水是满满一袋子珍珠
  
  珍珠救不活渴毙的迷途者
  倒装饰了他十指掘沙的遗骸
  
  他逃不脱的沙漠原来是人生
  他所发现的珍珠是一颗颗天籁
  
  何伯伯很快回应了父亲一首《菩萨蛮》:
  
  平沙涩涩果无极,
  诗人跋涉熬饥渴。
  忽见珍珠袋,
  珠泪映沧海。
  
  珍珠系天籁,
  可惜无人会。
  无处诉辛艰,
  匆匆鬓已斑。
   1993年9月18日
  
  读了这首《菩萨蛮》,我体味到人心与人心之间的相通。我想,何伯伯虽然爱写古体诗词,但同时他也是懂新诗的,虽然他从不标榜自己是诗人,实际上,他有着一颗诗心。
  平日这两位老朋友经常书来信往,除了谈诗论文,何伯伯信中总是洋溢着真诚的友情。如1989年的一封信中他对父亲这样说:“信所以拖拉得如此长,是为了换换你的脑筋,免得你一天到晚啃啃啃地伏案做牛做马。”说话口吻就像他坐在面前一样。
  九十年代初父亲翻译《浮士德》的时候,何伯伯写信嘱咐他说:“译事仍宜劳逸结合,做个把钟头活动一下,以节省目力。且三四千字如一口气做,颈椎也不好,盼注意。”后来父亲把《浮士德》译完了,何伯伯写信来说:“《浮士德》付印诚一大事,非仅兄之大事,亦为中国一大事。……上次若琴来,知兄伏案不肯离去的废寝忘食之状,一面自愧弗如,一面仍为兄过于劳累为忧。须知兄乃万金之躯,务须细水长流,以期为中国多做些事。”
  1995年邹荻帆伯伯去世了,父亲很感伤悲,这种情绪在给何伯伯的信中有所流露,何伯伯回信劝他:“友朋凋落,固然要深感落寞,但觉得这些好人去了,自己更要多做些事;而且,留心观察,世上也有些不坏的人,文人的新一代中,弟就发现了不少有作为的人,识与不识,均可引为同心,也有乐观的理由。”
  2001年,父亲大病了一场,何伯伯又来信鼓励他说:“这也是命运对你的又一次恶作剧性的考验。你终于挺过,虽未如贝多芬似的扼住命运的喉咙,至少打了个平手,没有给打倒。”
  何伯伯对朋友是一片纯粹的真心,他曾坦率地承认:人到老年,没有其他欲求,只想和朋友聚聚,谈谈天。
  1994年,何伯伯、吴仲华阿姨、冀?伯伯、殷蓉仙阿姨、曾卓伯伯、薛如茵阿姨、邹荻帆伯伯,还有父亲,这八位老朋友聚集在庐山,共叙友谊。虽然他们腿脚都不年轻了,但心却一如青年时代。何伯伯曾赋诗多首,其中一首云:
  
  险峰抑或仙人洞,
  老步攀登实在难,
  共道不缘看风景,
  只因友谊才爬山。
  
  2002年在上海、苏州举行了“胡风先生百年诞辰学术讨论会”,不少老人都去参加了会议。开会前,何伯伯就鼓励外地朋友尽力赴会相见;去苏州后,何伯伯又邀请了包括父亲在内的几位老友与他同回上海(我因陪父亲去开会也在其中),安排住在他家附近,大家因而又聚会了数次。离开上海之前,我发现何伯伯叫家里人把旅馆钱都替我们付了,心里感觉不安,就与冀?伯伯商量怎么办,不料冀?伯伯说,他就是这个脾气,就按他做的办吧,别拂了他的好意。
  何伯伯是性情中人,较长一段时间是烟酒不忌的。八十年代,他说,千万别去相信吸烟如何危害之类的胡言乱语。九十年代,他又说,每天晕它二两,是最舒心的日子。
  别人游三亚,去的是天涯海角,而他则去牙砻湾。八十年代那地方还是一片荒沙时,他就爱上了那里的海滩,认为此处“不愧东方夏威夷之称”。他曾经和华南师大的校长两个人,脱离群体,在牙砻湾的海滩躺了一整天。他还说,我最不爱自然风景,但那里确令人想呆下来,乃至死在那里。
  何伯伯还兴致勃勃地讲过在宜兴喂孔雀的乐事,他说,每日薄暮,在餐厅取一馒头,赴孔雀园喂孔雀,掰小块任其啄食于手中,甚乐。
  这真是一位心无城府的老天真。他对朋友说:“咱们毕竟什么险阻都过来了。打起精神,快乐地活吧。”
  但这只是老天真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又努力承担着自己的社会责任。他觉得人有两个自我,一个自我想玩,而另一个认定人是有责任的。所以他一边喝酒、抽烟、玩耍,一边又做很多事,写很多文,他几乎年年要出版一至几本新作;即便在新千年,在相当一段日子里,他还接下好几个报刊的专栏,每日照例要写千把字,按时向编辑发稿。
  何伯伯为人耿直,写文直抒胸臆,因而也得罪了一些人,但他说:“要写文章,就不怕得罪人……人以不矫情为是。”他相信,鲁迅至今还活着,并将随着历史永远活下去,研究鲁迅的工作也将永远做下去。
  关于生死问题,何伯伯看得很洒脱,他说过:“死生,于个人为大事,宇宙间视之,一虫豸之生灭而已。”在平反前的艰难岁月里,他一直是这样与自己对话的。他知道,这是佛家所谓的“息虑”之法,也是战胜人间苦难的武器之一。
  据说佛家认为:死亡并不是消灭,也不是长眠,更不是烟飞灰灭、无知无觉,而是走出这扇门进入另一扇门,从这个环境转换到另一个环境。经由死亡的通道,人可以提升到更光明的精神世界里去。我希望,对佛学有研究的何伯伯,真的是去了另一个环境,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可以和老朋友们端起酒杯唱自己谱的词曲,放下酒杯又握笔写自己喜欢的诗文。
  注:题目系何满子先生的诗句。
  若琴,女,编辑,现居北京。

标签:慨然 把酒 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