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时间 拉萨时间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不死鸟      鸟在天上飞翔,它朴素得没有一对漂亮的翅膀。它看见藏羚羊在铁轨下面的洞口居住,不用在铁轨上面辛劳地飞翔,它很羡慕,于是,收拢沉重的翅膀,在洞口边停下来,朝洞里张望,那些藏羚羊看了它一眼,然后自顾自地闭上眼睛晒太阳。
  鸟很自我,也很自卑,它知趣地跳到矿石堆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看见藏羚羊全跑光了,火车刚刚从它眼前驶过,它举头望一望天,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然后开始起飞。
  非常盲目,却是拼了命地飞。
  它是要去寻找那些奔跑的藏羚羊吗?
  它或许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飞。
  而此时的藏羚羊,早跑出了它的视线,跑到了牧人要花几天时间才能抵达的喜马拉雅山的背面。它的眼睛一定比草原空旷,它沿着有电线杆的青藏线飞,草原上散落的羊群并不多,好远的距离,才能发现三两只,它们吃饱了草料,站在云朵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初出村庄的孩童。
  时间大概已过十点,太阳完全跳出了地平线,随着那个红色的圆不断上升,念青唐古拉早已无法抵挡光芒,车上的人难以继续眺望前方,他们停止了谈笑,各自掏出墨镜,遮住灿灿金光。有的闭上眼,静静地睡去,可心里还动乱地念着等在前面的风景。
  车内,一片炽烈的宁静。坐在里面的人,什么也不说,感觉就像坐在一只飘移的风筝上,闭上眼睛就忘记了地平线。
  突然,砰的一声眼睛就碎了,似乎让人来不及感受这一瞬间世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脑子一阵昏眩,接下来是一团影子,孩童拳头大的影子,跌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鸟,死了。
  一只鸟说死就死了。
  任何声音也没留下。
  两滴血的结局,像金龙油溅落在发烫的铁锅上。
  “停下,快停下来,求求你,快停下来呀……”车里有人比运转得飞快的轮胎还急。
  司机一点不急,更没有停下的意思。相反,他比刚才的速度还加快了一些。他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说,在青藏线,这样的鸟儿多着呢,我本佛教徒,怎有伤害鸟的罪孽之心,是鸟自己要找死,拿它们没办法,跑青藏线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止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了。
  没人再说什么。
  阳光下油亮的青藏线,像一条青蛇潜伏在当雄草原。它的安静,它被太阳烧煮得呛人的气味,快要令人窒息。来往的车比路边啃草的牦牛稀少,车子开过这样的地方,似乎比人更兴奋。远远看见,前面拐弯的地方交警正在忙碌,他们站在路边拉绳丈量血滴的距离,一个没有了人头的身子躺在路上,慌乱的牛羊正在牧人的带领下穿过马路,零散的人站在那儿,表情被冷风吹得模模糊糊。车终于慢如蚕蛾,人们又开始说话了,只是不再兴奋。更多的时候,大家用沉默替代了一切。
  车到纳木措,我已无心看风景。心里一直想着那只鸟。它为何要自寻短见?太阳都出来了,它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它一头撞上来,是不是要让我们提前预知前面有危险?或许,它就是赶来通知我们它遇见了死亡……我无法把对一只死鸟的疑问与悲伤跟同行的朋友分享,他们几乎没听见那一声砰的碎响,可我的心裂了,情碎了。
  归去的路上,车窗外,那只鸟还躺在路边,它的身子在阳光下已被缺氧的空气烘干。很想停下来,将它捧在手心,感知它离开人世的温度,可我知道,我本凡人,我离神圣太远太远,鸟的生命本应该写在大自然里,却被我写在了纸上,这是鸟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风把路边隆起的经幡吹得猎猎作响,我祈求风给它生的希望,它已在我心里永远不死。
  
  雪 豹
  
  在喜马拉雅边缘的亚东河谷,我们这群之前没有深入过河谷的人,即刻表现出强烈的陌生和兴奋,沿着浓雾弥漫的河谷走了几个小时,依然没有走出河之影,这情形越来越容易让人产生假象:我们都希望尽快抵达河谷尽头,前面或许该出现一片草原,或是一片大海,抑或是彩色的湖泊,那样的话,我们会愈加陌生和兴奋。
  事实上,我们是一群走不出喜马拉雅的人。
  正是因为陌生,我们才在喜马拉雅徘徊。
  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陌生的风景?只是我们注定了选择逃离。之所以在此刻表现出少有的陌生和兴奋,是因为我们一直被看不清的城市围困,被来自生活中的不可承受的轻重绑架,在没有走完一条河谷之前,我们的叹服和敬畏油然而生。在我看来,河谷的出现是疯狂的一种暗示,它在以这种方式强调陌生之于发现者的重要性,强调河与谷在喜马拉雅怀抱的珍贵意义,如同我们在一片疆域待久了,思想会在必要时与喜马拉雅发生战争,我们时刻想着如何才能走出喜马拉雅,走出纵横的地理等高线包围的自我迷茫。
  我们的陌生和兴奋一直延续到太阳西沉,霞光如散开的网撒在河面上。而遥远的河谷还在视野里向前延伸,延伸到似乎一点也不想让我们知道尽头的未来。
  河边上到处都是垂钓者。他们的周围开满了鲜花。在我们提着免费的亚东鱼,迷失在米蓝色的卓玛花中时,有人突然叫喊说看到一只小雪豹。很多人立即应声围过去,想看看那只雪豹长什么样。
  有人说了一句:雪豹雪豹雪豹。感觉像是在唱摇滚,一下子断了气。
  又有人说话了:干脆把它捉回去驯养起来。
  就在我刚要跟着围过去看时,心海里突然塞满了久别的乡愁:抬头看不到天尽头,除了奔跑的雾,连一只鹰的影子也找不见,我这是身处在哪里?我在没有亲人的异乡徘徊了多少年?我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回远在四川盆地的家了。
  就是这点忧伤的小情绪,让我马上想到那只正被很多人围着正被很多双眼睛盯着的小雪豹。我停了下来,听见所有的脚步声都在雪豹的心脏上奔跑,那些垂钓者几乎在同一时间丢弃了手中的鱼竿。只有我愣在那里,我在想就在太阳即将沉落时,我站在一棵缠满了经幡与哈达的神树下,伸出右手把太阳托在波光粼粼的掌心,让它们为我和太阳还有水影留影的情景。身后是一条比思想更长的河谷。我还想到了,太阳走过天空时,雾气也将消融,雪花就将绽放所有的温暖,而卓玛花就将在万古不语的老月亮下渐渐枯逝,暗香只属于季节更替的万物,而在他乡奔走的人们除了永远的乡愁,有时思考并不能解决天地间的多少疑难。
  “放了它!”我突然吼了一声,“天色已经不早了,就让它回家吧!”
  大伙听到我的吼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作鸟兽散了,此时小雪豹已被捉住它的人放回到了河谷的独木桥上。这时候,我拥有了几分欣赏雪豹的心情,拨开缭人的卓玛花,远远地看着它,只见它像个战争中被抓获的小战俘似的,一跳,再轻轻回头,再一跳,再使劲一跳,然后就一点一点地变小,最后隐入河岸深处。
  此时的河水,混浊不堪,就像天空突然变了一张脸。但愿刚才所受的惊扰没有让它六神无主,没有让它的内心结构发生崩溃的危险,没有让它迷失回家的方向。
  有时,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走了很远,我就会停下来,望着家的方向,想想那只在喜马拉雅边缘游荡的雪豹,它有点像不分季节游荡在苍茫西藏的我,也有点像走不出喜马拉雅的我们。
  
  选自《散文》2011年1期
  原刊责编 鲍伯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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