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诗刊封面的一匹白马 春天 一片茂盛的草地 被清风吹斜的诗行 这些 不约而同构成一本诗刊的封面 共同等待一匹白马的检阅
白马 由西部向东方
劈开八万里春风
劈开深邃的农历 古老的河流
进入诗篇 进入诗的内核
占据我全部的视野
唯有白马 闪电一样奔驰的白马
我忽视了窗外
飞过的属于春天的鸟群
它宽阔的胸膛在草色中闪着金光
眼中饱含着诗篇和忧郁
它的奔驰 让我再一次
目睹了一场强烈而悲壮的爱情
一匹白马在诗刊的封面奔驰
大地般坚实的诗歌
伴随一个浩大的春天，应声打开
春天猜想
必定是蚯蚓，黑暗中微弱的抽搐
黑枝上十万朵欲开的桃花
说出了内心的惊恐
必定是一片小小的叶子
春天踩下的第一个脚印
那些毛茸茸的脉络一夜间发育成多情的水系
必定是鹧鸪的十万声祝福
河流加快了脚步，那么急促
弹奏抒情的手风琴，提着思乡的雨滴
必定是风。像风一样的爱情
使春天一天天丰腴，像我们热爱的少女
含苞的花朵，不尽感恩又充满渴望
风啊――
风啊!你吹散了我的祖父和祖母
吹散了我儿时的伙伴
现在又吹散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风啊!你吹散了干草堆上的麻雀
你吹散了金黄的干草堆
最后，连一根干草也不见了
连一丝干草的味道也闻不到了
连黑夜里桃花的消息也吹散了
连艾香喘息的阴影也吹散了
风啊!你告诉我，如何筑我的花园
如何密闭。恒远，愈久弥坚
我亲人的白骨，干草的味道
我桃花的消息，艾香的阴影
艾
我要写十二首情诗
献给十二座山峰，这缘于在翠微峰顶
随手拔起的一棵艾草
缘于十二座峰顶上挨挨挤挤的艾啊
这是一棵献身的艾
一袭青衣，单薄，瘦弱，欲望缠身
甚至经不住一声咳嗽和一颗流星的照耀
经不住一次幸福的抚摸
陷于高寒的艾
在寂寞中欢爱的艾
在欢爱中死亡的艾
为爱而复生的艾啊
十二首情诗永远停在了我的心中
或者化做十二次噩梦
十二次痛心的诅咒
十二次汗如泉涌的攀援
怎么反复说到了父亲
怎么反复说到了父亲。说到了
父亲坟上的青草。草尖上的露水
怎么反复说到了童年。说到了饥饿
整夜的哭声。怎么反复说出了疼痛和感伤
说出了泪水。说出了无法拒绝
而又无法抵达的爱情，怎么反复说到了风
说到了被风吹散的白云。说到了无边无际的蔚蓝
夏天之书
镰刀、锄头、犁耙，请收割去无尽铺展的荆棘
布满萤火虫的微光，让父亲看清回家的路
瓷碗、酒盅，请列队等候。看他干巴巴的嘴唇
和喘息。烈日已把他身上的水烘干
水牛、青蛙、知了、纺织娘，一起唱吧
土里土气地唱。父亲在你们的歌唱中走过了一生
油菜花、稻花，痛痛快快地开啊
在你们金黄的背后，我看见父亲滂沱的泪水和隐蔽的叹息
你要拂去天空的暴风骤雨，和那些压着心头的乌云
上苍啊，只祈求你给父亲一刻安谧的睡眠
一盏灯在时光中停了下来
一盏灯，照亮了老屋的一角
让我看清父亲，一场动容的大笑
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过后的羞涩。今晚却无法再次把它拨亮
一盏灯在时光中停了下来
像父亲，永久地停在了两年前的一个夜晚
一盏灯，默默地吞食了田间的蛙鸣、瓦上的薄雪
时间的锯齿。就像父亲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
带走了我的欢语
和尖叫。一盏灯在时光中停了下来
就像父亲永久地停在了两年前的一个夜晚
就像他的担心和未能说出的祝福
永久地哽在了他的喉里。像一盏灯在时光中
停了下来。在时光的走廊中打着盹儿
一点一点舔去我内心的潮湿和喧哗
温和的泪水中神旨的光芒穿行
谁来扫尽荒原最后的枯叶
谁来摘去冬天最后的消息
谁使我在汉语消失的夜晚奔跑和疯狂
让寂静的月光――擦额而响
谁给我力量，让我伫立山崖怀想和歌唱
谁的手停在额头永不垂落
谁的影子在我的记忆中逃遁
消融在今夜的月光。我的目光为谁温情
我的胸怀为谁宽广，纯粹的雪花为谁飘扬
我的歌为谁唱。谁把我引向辉煌
谁使我在寂静中安详
谁来扫尽荒原最后的枯叶
谁给我带来春天最初的吉祥
我温和的泪水中神旨的光芒穿行
我把采摘的花瓣，一一供奉在青春的祭场
能想见我愁容的人已极少
不知你会从九条道路中的哪一条道路
走进我寂静的城，不知你会选择
二十四个节气中的哪一个时辰，敲醒我的门
我爱，我已打听了三百六十五个昼夜
我寄出的九百九十九封情书
九百九十九个祝福，至今仍未得到任何消息
我正在颠簸的公共汽车靠窗的一个座位上给你写诗
我在世人的眼中多么卑微
不知你会在哪一个渡口等我
不知你会在哪一道站台盼我
不知你会在哪一组词中梦我
我爱，我涉水而下，爬坡而上
我的高度永难被你仰望
但我要去亲见，我要用一生的亲情
照看你劳作的情形，天空布满乌云。我爱
你在哪里睡眠，有怎样的梦暖你
冷你，又伤你的心。梦中的你
涉过了几条河流，你已攀上了第几座峰头
梦中的你离我多远
我沉默着走向你，斜长的影子
告诉我你哭泣的方向。我爱
能想见我愁容的人已极少
至今，我只存小小的愿望
只等你悄悄地来到我的身旁
无论你从哪一行诗句出发
无论你在什么时分抵达
听歌
我已无法再次回到暗红的屋子
回到平静的写作上
那样娇羞的胸怀也为你敞开
那样高贵的头颅也向你低下
你使我和你守在一起
让我再次成为你温驯的孩子
对你的崇仰，化为寂静
只等你水的手指
再一次舔抚我泣血的伤口
只等你在我梦中的麦田舞动火焰
用你的光芒，带我返回童年
已无法安顿自己，在这镜子与烛火的夜
狂风之夜，温情之夜
我和我的叙述一起，承担人类卓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