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组诗) 芸芸从工(组诗) 对门的花腔女高音 人下岗了，让嗓音上去 上去看看，这水土流失的中年 还有没有可以抒情的领域
再就业的小摊档
吆喝是必不可少的
在吆喝声中独树一帜
也相当于大赛中出彩的“超女”
当然，仅仅把音飙得很高
也难免单调
让嗓音“轱辘”起来
如同摊档在街头行进
那种铿锵滚动的效果
只有花腔才能达此目的
今夜，这位爱唱歌的邻居
已挂好营业执照
她的那架簇新的摊档
在人头攒动的小吃街上
将是一条活色生香的鱼
现在，她拎着一篮子“串串香”
哼着自编的歌儿出发了：
“夏季来成都品麻辣
汗是唯一的行李”
诗人与树
刚好是春天，草长莺飞
重庆某果园里的果树们
全都过节般兴奋
歇季的老树也容光焕发
果花明丽，香气醉人
它们的身上都佩着牌子
或悬挂于胸，或捧托在手
牌上的文字都是诗句
都和这座果园合辙押韵
写下这些诗句的人
在这里劳动了十九年
树们看见过她挥锄的样子
挑粪的样子抹汗的样子
还记得她夜读时
那盏亮到午夜的油灯
后来这个女工走了
后来她成了编辑
成了名气不小的诗人
却始终在乎果园女工的身份
常常在诗里与果树谈心
她说她的灵魂里不能没有树
当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时
她痛惜一位果园老姐妹
被两万元买断了工龄……
为这位女诗人高兴
有那么多读者一样的树
和她同花共果，相知相亲
假设在某一个月夜
一株年轻的柠檬或柑橘
清清嗓子。开始朗诵：
“我想我首先应该学会
珍藏一些，扔掉一些
甚至腐烂一些……”
她会不会和这棵树抱在一起
一任泪水打湿了眼睛
一个农民的河东河西――编辑生活杂忆
他突然站上靠窗的一把藤椅
沙哑着嗓门冲我说：
如果不发表这些稿子
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
那天，杂志社七楼窗口
寒风在树梢间唏嘘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幕
一个潦草又神经兮兮的农民
以死威胁着一位编辑
他的手指着窗外
他的目光指着我，让我发虚
他决绝地站在我面前
要我为他换一张脸
一张作家或文化人的脸
随他而来的一只公鸡
在墙角奋力打鸣
仿佛也急于脱胎换骨
急于披一身凤凰的毛羽
我由此记住了这个农民
和他那只编织袋里
颠三倒四的诗文曲艺
那些文字的后面
是一盏油灯，一面裂缝的墙
生锈的镰刀蒙尘的犁
梦幻在自戕中夜以继日
文学这座古老的魔宫下
埋着多少误入者的躯体
十多年后，我风闻这个农民
终于修成正果，小有了名气
作为本地一位强势的房产商
他驻云有山，送水有渠
自费出版了所有的文字
高价买来的评文惊动了媒体
他的签名书已进入图书馆
文化大县实物展上，陈列着
他当年用过的圆珠笔……
就老了
一个人的老相老貌老品老格
其实出生时就藏在躯体里
它的显形亮相，决非一蹴而就
春风得意时你在老着
穷愁郁闷时你在老着
待到“春花秋月何时了”
老就蹬着鼻子，一步步爬上额头
我因此而获得了一大堆称号：
老编辑老诗人老大哥老前辈老朋友
老得彻头彻尾，老得一脸锦绣
退休那天我对着镜子看了五分钟
又拍了拍身上的206块骨头
各位器官居然还气字轩昂
很不客气地对我放言：
未经我们允许，不得衰朽
好啊!从此进退由我，成淡由我
持一本红皮“老年优待证”
随意出入所有星级公厕
将闯进眼中的污人秽事
统统抛进哗哗的水流
字照写，一笔笔涂得草长莺飞
书照看，一字字如读亲朋好友
偶尔在秋天里做些春梦
怜悯那颗巡天的红日
累得像个喘气的皮球
我的葬身之地
墓园已越来越拥挤
我得赶快去认养一棵树
一棵普通而安详的树
它离城只有一声叹息的距离
却把市声和楼影抛在远处
有荆丛和杂草将其簇拥
有很厚的寂静衬托坡下的牛哞
它的树冠簪着月牙的发卡
枝丫间金黄的鸟巢
永远如同新鲜的日出
我将在它的绿阴中安息
骨灰撒在树下，再覆上新土
这样想着时，就似乎有落叶
飘到脸上来
一丛丛枝丫，长满肌肤
蚂蚁向我讲解何为慢即快
蚯蚓在耳边絮叨
生存永恒与收放自如
我甚至看见了友人和儿孙们
偎着树干摄像留影。他们说
在树叶上看到了我的诗
又说，这里的风，吹着真舒服
入冬手册
一地腐叶，山路渐瘦
秋景深过春宵。幸福有时
来自更深的寂寥
飞虫警惕秋风，却先于秋雨
落地，它们的腰围
难抵太多的欲望
一只鸟的鸣叫，高过树梢
它会一直等待
树林长大，树长高
两只狐狸在凌晨相遇
它们身上的夜色
已经所剩无几
一队蚂蚁的穿梭：把春运往夏
秋运往冬，它们骑住身体的钢轨
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