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钊 译 丹尼尔?列昂尼德罗维奇?安德烈耶夫(1906―1959),俄罗斯著名诗人、思想家、神秘论者。出生于柏林,在莫斯科长大。因父亲列昂尼德?安德烈耶夫是沙俄时代的“非无产阶级作家”,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机会,仅在文学高级研修班有过短暂的学习。曾在博物馆担任过装潢和美工设计。1942年,因身体原因作为非战斗人员参加过卫国战争。1947年,因“反苏宣传”和“谋杀斯大林”罪被判25年徒刑,后减刑为10年。1957年,彻底平反。安德烈耶夫著述甚多,除大量的抒情诗、长诗以外,还撰有不少散文性作品,它们大多在当时人们的口头流传,一部分则见于地下出版物。生前,除与人合作出版过一本关于旅行研究的著作外,没有在公开刊物上发表、出版过任何作品。他的主要作品有:《诗与长诗》、《深夜的朝圣者》、《列宁格勒启示录》、《俄罗斯诸神》、《残酷的神秘剧》、《世界的玫瑰》等,后者被誉为二十世纪俄罗斯最重要的宗教哲学著作之一。
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琐事,寂寞,烦恼,
还有那些书本智慧的碎片。
日子掉落如霰弹,忧愁之音调
无法盖过它们致命的叩击声。
整个生命如同一场细雨。只是在唇边的和撒那 。
我不会后退,也不会向前追赶。
对于像我那样的人,约翰 的
鄙视――
既不算冰冷,也不热烈。
1928
暑热的白昼
四处渗透的暑热
取之不竭,残酷无情,
绕过峭壁与峡谷的道路
为自己的黄而盲目。
但身体依然在请求
沿着田野前进,沿着
河湾前进――蜿蜒的
穿行于小麦和黍米的道路。
我爱这热切的火焰,
它的狂暴,它的激情,
它万能的权力控制
我们,就像控制花朵。
我爱,当这肉体
祈求一掬普通的河水……
……你瞧,远处闪着蓝光:
小溪,篱笆,花园,
白色的教堂隐约闪现
从槭树和椴树中――
就像一只雪白的小鸟
探出柔软的树巢。
1935
没有天堂的合唱
没有天堂的合唱,没有梦幻,
白昼与黑夜相互拥挤,仿佛在坟墓。
上帝!请庇护无权的命运
免遭死亡,免遭堕落。
饱尽虚空和纷扰的折磨,
没有爱,没有功勋,没有力量,
我不能像一堵舒适、冷漠的墙
在斗争的时刻隔离自己。
阴郁的战争不可挽救的黑,
恰似雾团,沿着烧焦的峡谷,
跨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不能淹没瞄准的智慧。
请帮帮这些歌曲,那是深夜
你吩咐创作的歌曲,
躲进建筑师也不能预测的缝隙,
对于沉默的数个世纪而言。
请指教如何等待自己无谓的牺牲,
仿佛等待一场奇妙的婚礼,
保存的只是沉默的铜制十字架,
我们时代诗人的荣誉和义务。
如果我能明白,就足够了,
你的信使不再来临――
请庇护我,远离
重铅制作的自愿的子弹。
1937
秋天!自由!
秋天!自由!……枯干麦茬田的视野。
秋天……森林裸露的骨骼……
乡村墓地的风逗弄着荨麻
耽误了
曙光的期限。
皱眉的炊火,仿佛冻结的夕光
在树木低矮的额头下,闪现于隐蔽的
农舍,
太阳在不祥的夕晖中逐渐冻僵,
无家可归的
白昼正在离开。
拖拉机停息。没有歌声,没有镰刀响。
在流浪的路上有一团粘稠的黑泥……
孩子们在温暖的门槛旁玩耍,
打着哆嗦的
公狗在狂吠。
祖国!祖国!你的秋天多么寒冷――
沿着空旷大道穿过村庄,漫无目的,
在十月早来的雪暴的飞絮中凝固……
我孤独,
恰似你也孤独。
1937
啊,春日脱下靴子多么快乐
啊,春日脱下靴子多么快乐!
你好,可爱的、凉爽的大地,
没有影子的豁亮的小空地,
没有青草和酸模的小草坪。
像邋遢孩子的双手一样肮脏,
周围到处是雪泥的斑点,
在黑黢黢的峡谷中留下标记,
仿佛伙伴们在赤脚奔跑。
在葱郁、安静的树群中――轻率地
迷失在茂密的针叶林,
沿着一条松软而枯萎的小路,
人们轻微地跺动勇敢的脚踵。
大地呢――聪明的女人!――
如此充满了活泼的快乐,
湿润、温柔,寒冷,赤裸,
在水洼中悄悄泼溅的蓝色……
鼻孔呼吸着道路的芬芳,
树根、厩肥和青草的气味,
而――如果你感受不到这一点,
就在熊窝里错失了整个生命!
1950
我讲述我们所有人的昨天
我讲述我们所有人的昨天,
讲述古老的时代。
讲述永恒。讲述这些黄昏,
讲述这一片朝霞。
讲述时间犁铧翻耕的垄沟,
犁沟里正在成熟的作物,
种子像安静的星星,
日光,像上帝。
我不是阴谋家,我不是强盗,――
我是另一时日的信使。
而对于那些阿谀今天的人,――
没有我也就足够。
1950
不,我不怕来自异教的邪恶
不,我不怕来自异教的邪恶,
熊蜂,林妖,橡树――
我爱一切,――深水段,安静的密林,
我也爱它们。
这里,每一泓泉眼、小溪、沼泽、水洼
都在对我低语:歌唱吧!
鸫鸟在啼鸣,灌木丛在鸣响和旋转,
鼠尾草酩酊大醉。
野性的、纯洁的植物匆忙将我的身体
锁进一个圆圈,
颀长的茎秆将绿色的汁液喷向
我的额头、我的胸口。
从手中滑落,由于爱抚而颤栗,
鸟的喧嚷在流淌,
仿佛在充满激情的梦中,去触碰
太阳穴,触碰嘴唇,
鲜活的树叶在击打黑色的肩膀,
把蜜制的斗篷
扔到脚下河漫滩的草地上,
扔进密林的缝隙,
把身体扔到地下,扔向芬芳,
扔向苔藓,扔向鲜花,
在众声欢笑中,你本人也不知道,
哪――是世界,哪――是你。
1950
致被捕时遗失的玩具熊
我爱它,经常摇晃它,
它悲伤,我就给它安慰;
它全身白,当它仰面
四脚朝天,就会咕噜叫。
白天,它长时间地坐
在地毯上,纹丝儿不动,
凝视窗外的飞絮
和农舍积雪覆盖的屋顶。
戴着珠串,显出一丝惊恐,
轻微的莫名其妙,
倘若它突然置身
在一个陌生、无形的村庄。
只要我一出门――它呢,
就带着野兽灵敏的狡黠,
时而透过小窗呼吸新空气,
时而悄悄地盯着门外。
当小白床上的网格蚊帐
从两个方向把我们俩隔开,
它就蜷曲地靠着我,突然
透过梦幻悄悄抖动温暖的身体。
我呢,也缩做一团,
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道:
“喏,怎么啦,米申卡 ?想什么?
睡吧。是时间了。晚安。”
我精心照料自己的信仰,
就像积雪屋顶下的火苗,
在未来的天堂,
我和米沙一定能相会。
1951
森林的寂静中有多少河流
森林的寂静中有多少河流
在翻滚,呼吸着迷雾,
每一条河流有蓬勃的肉体,
有不可重复的灵魂。
难堪的暑热终结的时候,
照亮一片古老的密林,
响亮的无名女郎 奔跑着,
与太阳嬉闹着,就像孩子。
整个被友好的树叶遮蔽,
她躲进簌簌作响、低语着的
洞穴,白色的浪花
离开爆竹柳,在水流里戏耍。
我多么开朗,你笑得多么轻松、
多么慷慨,发出了邀请!
把贪婪的身体接纳进
平缓、晃动的河水深处。
从身体上洗去灼热的汗液,
无忧无虑,快乐而安静,
你用自己天河般的灵魂,
去清洗这灵魂的罪孽。
当我在春潮泛滥的浅滩
躺下,沙子闪着金光,
精神纯洁、灿烂而自由,
仿佛在远古,在时间的黎明。
森林的寂静中有多少河流
在翻滚,呼吸着迷雾,――
她们鲜活的肉体多么神秘,
她们孩子似的灵魂多么善良!
1950-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