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河 吴海斌 1 水面上的鱼纹．渡口的羊皮筏子 使我开始了一场虚幻之旅 像沙坡头的枣树．举着零落的棋子
伸向了枝条的空隙
我习惯了稠密的生活之后
来黄河边．看灌木和乔木之上的
零碎秋色
看一轮唐朝的落日
在西天陷进了孤烟之中
看水面上的王子在沙漠中迷途
在骆驼的铃声中摇晃
一壶陈年的汾酒也是孤独的
它们穿越了稠密的人群
和我在稀疏的灌木之中相遇
和孤独的王子相遇
他穿越了河流的箴言
而我是哪里的一粒棋子 被扔在河边的沙滩上 我注视着水面上的鱼纹 和贴紧渡口的羊皮筏子 我抽完最后一支烟 直面稠密的黄河。说不出一句话来
2
我想到了壶口．他就是真正的王子
水面上的王子，他胸腔发出来的声音
――瀑布中跌落的万钧雷霆
让我失去了听力
我成为胆怯的人，在任何美和力的面前
而我保持着听觉
像陶片上的人面鱼纹，在安静中
凝固河流的粗暴和放浪
他是多好的一个兄弟
我看到了他腰间豹纹的兽皮
皮毛在翻滚着花纹
在水声中，溅落无数箭镞
他要擒住这些原始的声浪和叫嚣
射杀岩石的逼抢之形
一边是秦．一边是晋
水面上的王子站立在水的中央
跳下，奔跑，毫无倦容
他高大勇猛的身姿在时间里藏匿
他快过了天宇里的闪电
驻守在峡谷之中
3
哦，大禹，哦，大河
我在黎阳的水泊里沽名钓誉
薄荷或者艾草，我接受你这样的命名
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
我在太行山的皱褶里被风干
我骨骼的标本上
有你的雅罗鱼．或者鸽子鱼
花斑裸鲤．或者扁咽齿鱼
大河的泛滥．饥民接受
大禹在万仞山．发际上增加了雪线
冰塞河川，雪满太行
孤城里谁在接受着凉州捎来的烧酒
离开渡口有多远
夜半的木船。把冷月上的霜抖落一层
接受绳索系着的木桩
我还能接受什么
神话中的怪物，或者河图上的标记?
我还是拣一件利器――
用它栽花。用它耕种
用它和大禹相遇时
做一件信物
4
浑浊的长河．开始变缓
水面上的王子．到达大海
他目睹着羊群赶过了弯曲的冰面
他的冰凌在花朵中消散
气势若虹的王子，他看到了中年之后的景况
那些高悬的泥沙中埋下凶险
滩涂的从容。经过了无数险滩
无数的幻境中．游过了成群的鱼类
岸边的石头和草丛里
潜藏着村落，匍匐着野兽
水面上的王子熟知了敌与友
熟知了冷与暖
熟知了玉米和稻田
熟知了峡谷和崇山
熟知了颠沛和流离
水面上的王子．我的兄弟
得意的滋润，或者失意的冲撞
使我成为一滴水
进入到一株庄禾之中
你携带着巨大的泥沙离开
携带着节拍进入了无边的汪洋
黄河的日子(三首)
孙晓杰
与黄河有关的事物
首先是泉水，从岩石的内心
广袤的大地，繁星闪亮般涌溢
无数支流像雄狮的髭须
伸展和汇聚。液态的云烟
漂流着水车、羊皮筏子、艄公以及纤绳
迤逦而去的村庄、火焰、犁铧
陶罐、青铜、秦砖、汉瓦
以及麦子和谷子们沉思的面袋和粮仓
以耕种者和游牧人组成的族群
牛羊和骡马。在泥沙里泅游的
石头和鱼。诗篇与歌赋
罡风里的鼓点和信天游
箭镞和硝烟，尘土、泥泞和大道
苦难和鲜花．热血与大合唱
红旗、战歌和叱咤风云的猛士
一个民族的秘史。眼泪、冰凌和断流
我。我喃喃低语的嘴唇
我身边的树木、脚步和车轮
我的目光所采集的记忆
我的血液所澎湃的梦想
我女儿的蜡笔．在她祖国的版图上
蹒跚地画出，一条河优美的线条
最后是大海．它浑黄的潮头
无法遏止地扑进浩渺的蔚蓝之中……
壶口瀑布
他不是高悬式的。他并非
从天而降
他一直紧贴大地!一直如此!
他是中国最早的农民
一直携带着时间之锹
一直在大地挖掘!
挖掘自己的道路：河床和堤岸
他是中国第一位艺术家
他挖出奇异的地貌
他将大地挖出高山!
挖出民族之壶：世界巨型容器
刻以雷霆和闪电
让他的子民畅饮
为他们含藏雷霆和闪电的皮肤镀金
和阳光归属于同一谱系
与阳光一起发出光芒和巨响
贵德一夜
天下黄河贵德清
――民谚
我和夜色一起抵达贵德
我本想赶在夜色之前
最迟与黄昏、落日、晚霞
看到：黄河之前的黄河
我被神秘而诡异的时间操纵
我必须在黎明时分离开此地
我被热梦压缩在一个逼仄的空间
凌晨六点．我被灵魂唤醒
我破门扑入微茫而寒冷的夜色
我直奔月光粼粼的河边
啊!幽谷般的黑暗
仿佛时光隧道
我恍如在一瞬间回到
母亲的少女时代：清纯、宁静、柔婉
它是黄河是黄河之前的黄河
它是母亲是母亲之前的母亲
我屏住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仿佛一个
偷窥者：看见少女时代的母亲!
啊!晨曦如此快捷地来临
像魔幻之影接近它的尾声
我要走了。我将离开。我的身影
已不如它逝去的水流更真实
如若可能，我要驾一叶扁舟
溯流而上：回到黎明出发的地方
回到巴颜喀拉山脉
在那里看到幼小的黄河――
母亲的童年，甚至摇篮……
塞上长河阔(组诗)
杨 梓
河之故乡
玛曲的黄河，积雪山的一串项链
闪烁着蓝玛瑙的光泽
藏族女孩胸前的红珊瑚
让我想起家门前红彤彤的枸杞园
河曲弯弯．鹰在蓝天白云间盘旋
白牦牛在草地上咀嚼着阳光
洁白的帐包眺望帐包
炊烟升起牧归的民歌
民歌流淌的是爱情
黄河流淌的是生命
还有生生不息而色彩缤纷的家园
不管流到哪里都是故乡
黄河卵石
在青藏高原日夜兼程的尽头
是冥冥之中被一块白石绊倒 我抠出石头时残阳咯血
一块白石．紧贴大地的一面群山起伏
一根蓝色的线条穿行其间
分明就是从纤细到宽阔的九曲黄河
黄河把拳头大小的白石留在河沿
我把怀抱黄河的白石放在书架上
流经银川的黄河荡起回声
白石。在夜里让我看见要读的书
看见一条蓝色的长河
在一排排书脊上汹涌澎湃
泥土之花
我在银川生活了三十多年
第一次静静地坐在黄河岸边
望着一河竞相绽放的浪花
却没有看见任何一瓣的凋谢
一朵浪花在河心跳出，落下后
又在前面盛开。又一朵浪花开在河心
但已不是刚才盛开的那朵
那朵浪花已经挺立于突起的浪尖上
千万朵浪花不断地怒放
每一朵都在努力展示高原的色彩
无数朵浪花不停地流淌
每一朵都在泥土芬芳中得以永生
羊皮筏子
十四只羊．驮着一筐青草
两只小羊和一串沙坡头的铃铛
从四月走向炊烟袅绕的村庄
风吹草长，十四只羊
像比翼鸟，如连理枝
出没于一浪高过一浪的水草上
共饮黄河水的十四只羊
反刍岸边草的十四只羊
只活在一口气里
牧归的老人漫起花儿
没有羊圈的十四只羊
卧在牧羊犬找不到的骨头上
临河听涛
水洞沟，三十几万年前一个学步的脚印
走出脑海，在石头上踩出火苗
血浸的石锥将鸟蛋串成项链
头枕青山的石器卧听浊浪和松涛
黄沙古渡，自古一道绾住东西南北
凝视长河落日的青铜宝剑回不到剑鞘
月光洗白浪花，石头溅起风声
一叶扁舟摆渡着两岸的悲欢离合
横城堡。依旧回荡着明朝的马啸
大雪飘舞．西夏女神的长发光晕闪烁
康熙扑灭大漠狼烟的旌旗猎猎作响
神话里的大鸟蹲在河沿
黄河之波(组诗)
红 旗
卡日曲。我遇见一滴水
不要忽略冰川
忽略了雪山．不要忽视冰凌下悬坠的一滴水
一滴水．一颗眼睛
没料想，望见大海，鹰――
俯冲下去
没料想一滴水，能惊动一泓清潭
美目传情的那一瞬
一滴水行走．这是何其壮阔的一次逡巡啊
高原，被一颗高傲的眼睛
看得白白清清
没料想撩拨溪流
会惊动吃草的牛羊，惊动星辰
――没料想天地相爱如初
亲密无间
没料想大河的童年如此纯真、大海的根须 如此悠深
没料想草原辽阔、滴水从容
稚嫩的眼睛．聚在一起像巨人，略一坚持
就拨开了历史的风尘
看着一滴水
新生
进入另一滴水．进入泥土
没料想重峦叠嶂
天空．有绿草茵茵的人群，没料想听见波涛
就想起亲人
大河东去，我有一双耳朵
大河东去，雪如梅花，雾若兰
大河东去，梅子坠地，竹自伫立
大河自有去意
湍急、迟疑、转身，浪子心，喃喃不已……
喃喃地――
舟自转徙
浪沫飞溅．何曾不是巨礁险壑的豪言壮语
――没有上帝的消息
沿着土堤，向下寻觅，如此下去
大河东去．我当作对我的一次亲近
当作对我的一次别离
大河东去．喃喃地――
秋菊有佳色，薄薄的身体
大河东去。华发几许
大河东去，对大地有许多话语，我只一双 耳朵
我呼喊
从黄河桥上穿行，我只是掠过
从乡村到省城．从省城到乡村
燕子纷飞，于无声处
爬上羊皮筏子
黄河．不似少年的牛背
汗津津的身子
栉风沐雨。在每一次颤抖中我后悔、呼叫
让筏子耐住性子．郑重
每一次斡旋
乘坐游轮、喝酒聊天
像鱼一样游嬉
鸥鸟自眼前飞过，只言片语，抖索几下船票……
新西兰漫长的海岸线上
一位老人凝望着满目的余晖，而我的母亲――
此时正领着孙儿．在唐徕渠边拔芦草
河套周末
黄河一转身，天就暖了
怯怯的蛙鸣，起于夜空
晨风一吹，渡船来了
到底是晨风
剖开了黄金的丝绒
胴体舒展，保持原来的新鲜
蝴蝶停顿的那一刻
黄河流下来了。也许已经千年
也许刚好正午
也许蝴蝶刚刚飞去
抖瑟着泥沙。我在一缕柳荫下读书
也许河水拍岸，采沙工手捧新泥
朝霞鲜红，晚霞也在今日
也许时间只是流水的账簿
嗡嗡的蜜蜂．在落日和黄河的夹角里
衔走了花粉
也许相依的恋人，即将离去
前一刻，他们还在芦花顶上抚摸
夏日的清风
也许明月清净了河套，回城吧
肌肤冷了．另一番事业还在继续
黄河七走(组诗)
耿 翔
第一走：神木瓦当
黄河水声，一路滴在
这些悬挂着民间气象的瓦当上
就是千家万户，活着的生动
走进神木。我在一座
炊烟上升，日头直射，而神龛幽闭着的
四合院里，看见一群出没民间的
百兽。被刻画在窑洞，土黄的门脸
衔接黄河水声。也衔接
飘在黄河上的，大朵的云
守护一个，安静的村庄
举过头顶，我的五指
触摸到大地上，众多野兽，心存的
像一粒五谷，像一撮盐巴，像一尺
在所有人的胃里，或皮肤上穿行
神木瓦当，用始终温暖民间的
百兽之形．壮大着生活
留在这里的，一份胆量
我只有低头．只有聆听大地上
奔走的百兽．带着黄河的水声
在这些瓦当上．很安详地歌唱
第二走：府谷狮子
我只有俯身，在黄河激荡出的
大地的峡谷之中，我只有俯身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的墙头
这里的门楼，这里的窑背，全被活着的
狮子占有。一天特别刺目的日头下
一群体面的石头，逐一放大着
我们装在心中，又捂在手上的
日子，这些在九曲黄河上
被水击打着，又被水抚摸着
只剩下简朴的．日子
我也一个人．面对一只
被唤作拴娃的石头，倾诉过心中
被刀劈斧砍过、也被石狮子附过体的
有形的梦想：我要是出生在
黄河岸边．就让五月的黄河水
带着麦子，成熟得接近神灵的气息
为我净身，就让这些石狮子
从小拴住，我流浪大地的游魂
我只有俯身．在兽王守护着的
大地之上，我只有行走
第三走：绥德壁画
东边黄河水，西边
还是黄河水，浩浩荡荡，流过我
多年不修边幅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眼睛
被一片飞来的神采。照耀得湿润
我的面前，就是黄河，环抱在臂弯里的
义合小镇。它的东岳庙里
有一幅足以。让我的视力彻底失明
却让我的灵魂，彻底放光的壁画
而站在它．彩绘得满身的
民间正气里――
我知道谁：用断流审判着黄河 我知道谁：用残云审判着天空
我知道谁：用秕谷审判着大地
我也知道，只有悬挂在黄河
流过的民间，这幅拥有锋芒的壁画
才会拥有，《审判者》的审判
第四走：洛川遮裙
黄河在川下，一路湿润地走着
洛川在原上，一生干涸地站着
原上没有鱼，就有会想象的
洛川女人，把远在川下的，黄河里的鱼
一丝一线地，绣在围身的遮裙上
就有要开怀的．洛川女人
把跟随黄河，穿越江山，也不会离异的
这些鱼．阴阳连体地绣在布片上
我在洛川，一马平川的原上
看见鱼在飞，看见莲花在飞，看见人面
也桃花一样，在女人的遮裙上飞
我想坐下来，在一大户人家
有喜事的门口。我想坐下来
第五走：米脂面花
走在黄河，很少发蓝的岸边
我一片黄土色的脸上．突然升腾起
麦粒一样．暗藏着的红晕
我在这里见过的婆姨
只要伸出，藏在衣裙下面的手指
就能迅速地捏出。很多浮在眼前的形象
就像一只羊。它绝对不是在山坡上
孤独地吃草。它是在她
长满欢喜。也长满牵挂的
心里．替一个男人
啃啮她．疯长的心
每到寒食，降临的时候
这些站在崖畔上，看天的婆姨
背对村庄。背对男人，也背对山川草木
要把黄河上，哀鸣着点水的燕子
捏成神圣的面花。前辈传下
生殖的故事：人的前身
就是这些会飞的．玄鸟
从此，在一个人走过
一片麦田的时候．我会心怀对面花的
生死崇拜，而想念一个地方
第六走：宜川虎帽
在大地上。我们很难
遭遇到一只．从山坡上走下来的老虎
就像在宜川．被黄河制造出来的
这一叶属于．陕西的肺里
没有一只老虎。可以卧下来
跟着我们，一起呼吸
但在宜川。一些偏僻的村庄
老虎不死．老虎以另一种仪式
超越恶化已久的生态．在孩子的头顶
装扮生命．一直拥有的威仪
也装扮生活，装扮土地上
至今摒弃不掉的．贫困
宜川虎帽，一顶戴在
一个民族心理上的．一种精神的祈愿
我在这里，不能不停下，行走黄河的
脚步．我也要买一顶
村妇手纳的虎帽．再问大地
为什么只剩下：布老虎
第七走：延长喜花
在诗经里，祖先把爱情
放在黄河，流过的湿地上，一次唱绝
就让我们，无法再接着唱下去
而在民间．在我走过黄河
不曾遗忘的民间．有一个名叫延长的
地方，人们手握，一把小小的剪刀
把爱情还原到．原始的状态
就像借用．一种巫术
在女性一生圣洁的．痛苦之中
祈求生育．祈求一朵
喜花．带血绽放
我在一位。剪纸人的手上
看见数以万计的，小红人
从天空落下来，像神赐予的，一场延续
生命的滂沱大雨。走动在大地
精力旺盛的地带．小红人
率领我们．走出生命之门的
小红人，在你奋力落地之前
我的双膝．僵硬地跪下
让我推开．一户人家的
院门，再穿越贴满。喜花的窗棂
放开目光，回望自己的诞生
黄河的段落(二首)
单永珍
源头之曲
我要说下的是：雪山、草原、溪流以及奔 跑的精灵
这些与祖国缠绵的词汇
清凉、健康、柔软、原初，还有朴素的呼吸
我要刻下的是：姓氏、名字、族源的六字 真言
这些颜色发黄的徽章拓在秋天的原野上
并且喃喃自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你必须要学会叩拜、赞念、口若悬河地吟唱
打开时光的门扉回到太古，使用石器、钻木
取火
猎手心灵里野蛮的兽
你无需远眺，只保留此刻的安宁和自由
大海以远。头顶是欲望饱满的蓝
然后是青黛的信仰以及子孙的游牧与农耕
黄河自古天上来
龙腾九天
玛曲：黄河向西
我看到你缓缓倾斜的身子
以及面向阿尼玛卿的泪水
让风中的格桑
失声呼喊
那是决绝的回望
玛曲草原
一个人疾驰的身影
完成一生的转折
血脉里的记忆(三首)
周 舟
与黄河有关
1
所谓黄河就是
一台老唱机。她要让我的生活
与父亲的生活有关
与祖父的生活有关
甚至与两千年前五千年前
人们的生活有关。
我们的记忆就是这样
一直延续下来。
我是土地的情人
我是行走的墓碑。
2
兰州一带的黄河上漂浮着许多羊皮筏子。
兰州一带
没有草原。
但黄河还是把羊
放牧在兰州一带的黄河上。
只有黄河可以如此，
因为这是一条形而上的河。
3
黄河中随波涛渐渐沉淀下来的泥沙是
月亮镀给时间的水银：
黄河的面容何其清晰。 中国的面容何其清晰。 可我忍不住把她丢失的脚印认作 一个又一个鸟窝。 ――那些散在黄河两岸的村庄： 大地湾、半坡、仰韶， 我一直以为 这些梦想的容器里， 盛放着天水、西安和洛阳。 黄河以丰沛的汁液 黄河以丰沛的汁液， 流经我的动脉。 黄河甚至用渭河， 用更细小的石川河在我的肺叶 铺就一片更为辽阔的原野。 从此．我驻守一个 村庄的名字。 用手，用日月星辰， 我结识了 小麦，高梁，玉米，节气，亲戚。 它们之间， 一张更细密的线路图， 在月光里映现祖先 魂归的路径。 “黄河”―― 用月亮的口气言说， 就是从光芒的房间 挪出．三五个乡亲围坐庭院， 把酒向天。话说 五谷丰登。 在黄河源 天空的房顶没有梁柱、屋瓦。 黄河拐弯，大地更加寥廓。 我有一个念想． 突破躯体的疆界 ――一顶小小的帐篷外． 就是晾晒着的天堂。 背过身的西宁 是一座 更遥远的城堡。 青海湖，掉在 草丛．就像一枚静默的 绿松石。 我熟知的诗句裹挟着长云雪山， 获命于一次唐朝的征战， 我的念想， 举步朝南。 抵于更遥远的西藏。
黄河流过黄土高原(三首)
丛小桦
谈 话
坐在土炕上捂着被子
我们在窑洞的黑暗里闲谈
炕下灶里的火光一闪一闪
照着忽明忽暗的农具
那张木犁的犁刃耀眼
曾在黄土地上翻起浪花
现在是它沉默的时刻
我和老汉
除了牲口 收成农业税
以及贪官和连年的灾情
没有更多的话可说
对了
我们刚刚还说到了黄河
去年夏天那场大水
村里好水性的人
去“跟山水”发了大财
老汉说他已经老了 只能站在河边
看着财源滚滚流过
过了许久
他磕了磕暗下去的烟锅
对我说天不早了
早些睡吧
新 娘
程金梅今天要当新娘
昨天她还是黄土高坡的少女
今天以后
她将成为黄河岸边的媳妇
程金梅出生在小程村
小程村在黄河岸边的黄土高坡上
小程村的女人爱剪窗花
会做布虎
还爱用白面、红枣做吉祥动物
但是小程村的水在天上
小程村家家有存雨的水窖
小程村人人都牙齿发黄
今天
程金梅从小程村嫁往苏亚河
苏亚河是另一个小村庄的名字
坐落在黄河的河沿上
对岸是另外一个省的村庄
作为苏亚河的新娘
程金梅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爱情
我还不知道
让她高兴的事情是不是很多
但是有一条可以肯定
这就是今后吃水
肯定比她娘家方便了
挑水的老汉
挑水的人走过来了
他从黄河边舀了满满两桶水
沿着雪地扫出的黄土小道
一步一步地走上坡来了
他前面的桶
洒下一些水花花
他后面的桶
也洒下一些水花花
两个桶一路上不断洒下些水花花
他一扭身
把前面的桶换到了后面
后面那个桶就被换到了前面
两个换位的桶
继续洒下水花花的时候
就到窑洞了
他一猫腰就进了家
挑水的老汉在这之前就被我认出来了
他是外出打工那个贺永强的父亲
山西片段：黄河西去的瞬间(三首)
韩玉光
娘娘滩
在山西河曲县，我目睹了黄河西去的瞬间。
从“娘娘滩”和“太子滩”看见汉代的母子俩．
从一片瓦当上辨认出“富贵万岁”的字迹。
黄河出了喇嘛湾折身西返．一次虔诚的回首
仪式．
像一个人正一步三回头走在背井离乡的路上。
雪山远了，摇动的经幡远了，说到底，故乡
只是心所能及的地方，只是用来生根的一撮
土壤。
黄河西去：无边无际的水，无边无际的波
涛声．
让山西、陕西、内蒙古的鸡鸣显得单薄。
柔弱。
这座黄河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小岛．多年来
像一块遗落在黄土中的翡翠，清澈、明净，
不谙沧桑
多年来，只有桃树、李树、杏树、海红树
最懂它在流逝的风、花、雪、月中度过的
白天与黑夜。
你看，雨打门扉。娘娘滩上一个赤脸膛的
汉子边走边唱：
“你吃哥哥的海红红，哥哥吃你的嘴唇唇。”
河对面的准格尔旗马栅镇，一个姑娘正在
隔河张望。
碛口
我不止一次夜宿碛口。不止一次走在红灯
笼照耀的古镇上。
用黄河卵石铺成的街面，再次验证了殊途
同归．
曾经流过河水的石头．人类又陪着明周从
头走了一遍。
路边的青石、大瓮、油篓子、饮马槽尚有
明清遗风．
烧饼铺子里缓缓传出生活的味道．我喜欢
这些东西。、
喜欢在旧时光中遇上一两位故人．看他们
两袖清风．
眺望吕梁山的模样。我也偶尔把这里当做
了桃花源．
一个古渡口，最适合一个异乡人的灵魂在
这儿泅渡．
最适合做一面让人洗净铅华的镜子．夜深
时独居其中。
鹳雀楼
傍晚时分，我独自登上了黄河岸边的鹳雀楼。
想象一轮明月代替白日挂在中条山上的样子，
想象几颗星星嫩芽一样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 春天．
我从第一层上到第九层．猛然看见了山水 苍茫。
很久以前，有一些文朋诗友在此登楼赋诗， 他们是：
王之涣、畅当、耿漳、马戴、司马札、李益、 张乔、吴融。
很久以后，仍然会有人生活在高于尘世的 警句良言中。
此刻我好像变成了两个人。同时望着河水 远去。
其实，远去的，又岂止是穿了黄衣服的浪花。
暮色中，普救寺的钟声颤悠悠地传过来，
传过来的，还有经过了救赎的旷世爱情。
一点一点的，隔岸的灯火让眼睛擦亮了，
一点一点的．我有了被时光与水滴穿透的 感觉。
家住黄河(三首)
雪 松
黄河上的月光
卧室．笼罩着一团
朦胧的光晕
那是隔壁黄河上
宁静的月亮提着银色的裙裾
我侧耳谛听它的动静
我从未听到它怒吼过
这条宽阔的大河
有时也要
承受一只花斑蝴蝶的迷乱
她用翅膀鼓动
缓缓流动的河水
河面上竖起细小的波浪
像无数只灌满泥沙的耳朵
在谛听一只蝴蝶飞过
家住黄河
窗外。黄河
屋内，黄河
说出来．黄河
咽下去，黄河
看见，黄河
看不见．黄河
想念．黄河
遗忘，黄河
革命，黄河
和平，黄河
光影．黄河
黑暗，黄河
兄弟，黄河
仇人，黄河
相聚，黄河
离别．黄河
吹吹碗里茶．黄河
掸掸衣上尘．黄河
坐下，黄河
站起来，黄河
来到．望不到头的黄河
离去，走不完的黄河
黄河
黄河干了
是我亲眼所见
黄河也会干吗
你无法接受
你一个劲地说
黄河是枯水期
可我看到的是
黄河干了
黄河就这么干了
你有什么办法
河底露出来
像一张白纸面对天空
白白的细沙
似棉床适合睡眠
你不承认
一再地说到“枯水期”三个字
我看到的是
黄河的确干了
有人在河底上胡写乱画
我骑着自行车
驮一袋今秋的新粮
稳稳地骑过干了的黄河
给对岸的亲戚送去
这对于住在黄河边上的人
是很平常的事
黄沙扑面(三首) 马新朝
黄河滩上的砖窑厂
河．瘦成了一根筋骨
仍像躺着的老军人，威严、锋利
步履沉重
睡着的沙滩
旷远，迷茫，警惕，随时准备着
站起来。行走
有一个人．在砖窑厂晃了一下
又消失，他的影子，随着迅疾的黄风
卷入灰色的天空
砖坯们，排成队列，在演练
学着未来楼房的样子，立正，稍息
远处散乱着村庄
有一阵风．猛烈地拍打着我的车窗
询问我早年间的诗篇《幻河》，为什么
没有提到它的名字
闻黄河断流
风沙拍打着西风万里的马头
王冠落地
这是一首诗的内部结构被沙化的过程
是水缸被打碎的过程
它说：我将收回这一切
收回诺言
收回苹果树上那些幸福的微光
诗人啊，你将流落异乡
你写下的全部诗歌
将成为鸟儿们的葬身之地
黄河大桥
我看到巨大的铆钉．暗含着
河流的尖锐．在大铁桥上呼啸着
抖动河流深处的内力
把纵横交错的钢铁骨架与黄河
以及不远处的城市铆在了一起
一列火车从对岸的邙山头隆隆地开过来
在瞬间剧烈的震颤中。我看到
列车、大桥和我的属性，在迅速改变
溶入河流的品质与表情，组成一种新的
联盟，那巨大的力和轰鸣声
不断地加固着周围事物的秩序
――就这样日复一日。那些
不安分的词语就固定下来
本栏题图：冀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