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工厂 我心中有一座工厂 有围墙，火焰，电流 有重力，锁 有巨大的保险箱 有一本假账 有焊接的铁，压榨的浆液
有敲击金银的声音
有用于分割与悬挂的利器
有烈日，有被烈日抽出的丝
有锈，残渣
有难耐的气息，充斥着暗处的生活
我为此奔波
为此付诸我对危机的理解
还有一些时候
我有拆掉围墙的冲动
让旋转于内心的节奏停下
让风带着草木吹过倒闭的厂房
我不承望我的内心
再粉碎
再制造
再荒芜，或者冷却
就在此地显出孤独之美吧
让乐于飞翔的事物
乘坐一粒起飞的灰烬随处游荡
钢琴曲
我无法理解这种癖好
脱掉彼此的外衣
总需要摆上一架钢琴
需要这架钢琴奏出序曲
需要琴键在空中独舞
有时它让我如此悲伤
悲伤如大地铺满银光
有时让我携带尘世的绝望
当我们怀抱短暂的希望
呐喊于密如丛林的白昼
内心的黑暗却如此曼妙
这一定是音乐的魅力
我开始弹奏它，或是我
就像弹奏两根生锈的钢铁
电流
12路公交车沿着固有线路向临沂城开去
那么多老乡不言不语地拥挤在一起
我紧紧地抓着头顶上的不锈钢扶手
闭起眼睛去想刚刚在老家听到的事情
想着胃癌死去的老邻居儿女如何不孝
想着赌棍大伟的媳妇又喝下更烈的农药
想着那群小偷与抢劫犯曾是一些好孩子
银花的命还是那样苦，她男人还是那么孬种
每次在老家碰到光棍汉老母狗
我给他递烟的空档儿
他总会给我絮叨些新近村里又发生的事
他说得那么轻松，又毫无顾忌
似乎接通了自己哪根兴奋的神经
似乎只有死亡与不幸才值得一提
而所有的幸福也总会抵达这里
又有一些人忙着从公交站点上挤上来
光滑的不锈钢扶手上抓满了温热的手
我有一种被架空的感觉
双脚已感觉不到发动机沉闷的震动
此时大地上荡起薄薄的烟幕
太阳也像是忽然降落的
只有成群的麻雀站在光滑的高压电线上
习惯性地看着12路公交车喷出的阵阵浓烟
一股强大的电流正悄悄地从它们的脚下通过
郊外
我常常穿过城中的街道走向郊外
两旁的楼宇和店铺不断向我涌来
不断随视线退向街道两边
直至消逝，像如释重负的行走
在郊外，我想我可以说些什么了
如此安静的郊外。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会随一只白鸟，从这儿飞向那儿
有时它立在我的面前，忽又飞远
这是多么神奇，我会立即记住它的姿势
就连久未唱起的老歌也被它轻易划破
此刻我走在阳光下，缓慢而柔和
风吹过来，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每次都是这样
我一会儿化做身旁的河流
一会儿就是一块裸露于脚下的青石
有时是远处的一棵树，或近处的荒草
今天我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片从我的侧影里走出的天空
城市突露的部分又在苍茫处颤动
我拖着放大的身躯，又从郊外钻了进去
爆米花
那个外乡人穿黑衣戴黑帽
不说话，一脸冰霜
拼命地拉着一只大风箱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我们的人
临近春节，在一片空地上
我们总会见到熟悉的一切
铁笼，炉火，旋转的烤箱
乡亲们陆续端来一瓢子玉米
让这个外乡人爆米花
在二十多年前
我满脑子都是英雄小八路
这幕场景中有爆炸、硝烟
烈火，有群众的呐喊
特别是随爆炸而崩出铁笼的米花
造成围观群众的一阵哄抢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的英雄情结
倒成了一群土匪争抢战利品
数十年过去，在喧嚣的城市街角
偶尔也会见到爆玉米花的场景
即使那人依旧是穿黑衣戴黑帽
依旧是铁笼，炉火，旋转的烤箱
即使我努力地把往事移植过来
却很少有群众拿出玉米或来围观
爆炸声大不过一只爆破的轮胎
烟幕也只像是一缕深冬的汽车尾气
他每次谦卑地在街角炸上一会儿
把爆出的米花分成数份
就有过客偶尔买上一份，沿路消遣
小城之夜
我无所事事的游荡在这小城之夜
嗅着新磨的咖啡我一个人靠窗而坐
墙上的林阴遮蔽着一座革命的废墟
这震撼的处境承载着室内的现代文明
一群女人正在时光中交谈
那个戴墨镜黑发齐肩的女子
偶尔会说些什么
这样的瞬间，我不在乎她说些什么
我们共享着二十一世纪的气息
即使在这永恒中扑捉到的浪漫新奇
就有整整一百年的厌倦情绪将彼此折断
窗外的银雀大街左边希望右边绝望
每一辆车驶过都像是永别的时刻
我决定在此刻结束这无所事事的小城之夜
戴上你的墨镜，去你的座位吧
你尽可以在钢琴曲中紧抱双臂
保持你的忧郁继续停在时光中的交谈
这时那个小鼻子小眼的收银姑娘追着我问：
“先生，难道您只要了咖啡。没用纸巾吗?”
是呵，细致的姑娘
你见过有谁在啜饮咖啡时流下诀别的泪水
有谁在这无所事事的小城之夜奢侈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