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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 罗生门小说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某日黄昏,一个家仆在罗生门下等着雨停。   广大的门楼下,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一只蟋蟀停在丹漆斑驳的大圆柱上。罗生门位于朱雀大路,理该再有两三个戴市女笠或软乌帽的避雨人才对。但是,除了这个家仆,没有别的人影。
  这是因为近两三年来,京都实在多灾多难,地震、龙卷风、火灾、饥荒,接连不断,所以都城一派凄清景象。据旧书记载,彼时,人们砸毁佛像、佛具,把这些饰有丹漆或金箔银箔的木料物件摞在路边,当作柴火卖钱。都城的景况如此,修理罗生门之类的事当然无人问津,于是,借此荒芜之机,狐狸在此作窝,盗贼在此落脚。发展到后来,人们常把无主的尸体运到这门楼,弃而去之,这简直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了。因之,太阳一落,谁都不愿走近这个门楼,以免惶恐不已。
  代之而来的,是多不胜数的乌鸦,也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白天,可以看到数不清的乌鸦划着弧线,围绕在高高的鸱尾附近,边飞边啼。特别是在晚霞染红了门楼上空的时候,乌鸦便多如撒出的芝麻。这些乌鸦无疑是飞来啄食弃于门楼上的尸体的。当然,今天大概是为时已晚,不见一只乌鸦的影踪。唯见无处不开裂、裂缝中又长着萋萋野草的石阶上,牢牢地点缀着点点白色的鸦粪。家仆在一共有七级石阶的最上一级处,隔着那件洗褪了色的蓝色夹袄的大襟,坐了下来。他茫然地望着纷纷下落的雨丝,心里在惦记着右脸颊上的大疱疹。
  笔者在前面已经写了,“一个家仆在等着雨停”,但是雨即使停了,这个家仆也没有什么目标可以投奔。往日他当然是回主人家去,可这个主人在四五天之前就把他解雇了。前面也已经提到,当时的京都城内是一派凄清、衰微的景象,而眼下这个家仆被长年的老东家解雇,其实也是都城衰微的一个小小余波而已。因此,与其说“家仆在等着雨停”,不如说是“被雨所困的家仆无处可去而日暮途穷”更为恰当。再说,今日的天气也在很大程度上使这个平安朝的家仆更为伤感。雨是从申刻后开始下的,眼下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这个家仆迫在眉睫的问题乃是明天怎么过,也就是说,怎么来解决目前穷途末路的处境。他漫无边际地东思西想,两耳似闻非闻地听着朱雀大路上那已经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声。
  雨丝笼罩着罗生门,刷刷的雨声从远处拥来。暮色渐渐压下来,抬眼望去,斜向伸出的门楼屋顶的瓦甍上面,压着昏沉沉的云翳。
  为解决穷途末路的处境,看来无暇顾及什么手段了。顾忌手段的话,只有饿死在土墙根下或道旁,然后被运到这门楼上,有如一条被扔掉的死狗。如果不择手段――家仆在这条思路上不知徘徊了多少次才触着了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不过,这个“如果”看来永远是个“如果”。家仆肯定了“不择手段”这一方针,但要兑现这个“如果”,很显然,接踵而来的当是“唯有去当盗贼”。面对这个问题,家仆连积极加以肯定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家仆打了一个大喷嚏,然后慵懒地站起来。暮时多凉的京都,已经有了使人想生个火桶取暖的寒意。从门楼的柱子同柱子之间,风流夹着夜幕,无情地往里钻。原来停在丹漆柱子上的蟋蟀,早已不知去向了。
  家仆缩头缩颈地扫视着门楼,那内衬黄色汗衫、外套蓝色夹袄的肩膀呈耸起状。他希望找到一个可避风雨又不易露眼的地方,先无忧地度过这一晚,等天亮再说。巧得很,他看到了一架宽宽的、也饰有丹漆的梯子,这是上楼顶用的。楼顶上即使有人,也无非是死人。于是,家仆抬起穿着草鞋的脚,踩上这架梯子的最低一档,一面提防着腰间所佩的木柄长刀别脱鞘掉落。
  过了几分钟,可以看到一个男子在上罗生门楼顶的宽梯中间处,猫着腰屏气息声地窥视着楼上的动静。从楼上射来的火光,时隐时现地掠过他的右颊,右颊的胡子中长着发红带脓的疱疹。家仆一开始认为楼上无非至多有些尸体而已,但是拾级登了几阶一望,却发现有人在楼上点了火,那火光还在这儿那儿地移动着。这浑浊发黄的火光摇曳着映出了四角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所以毋庸置疑,敢在这雨夜的罗生门楼上点起火的人,肯定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人。
  家仆像一只壁虎那样轻手轻脚地登到陡直阶子的最高一档,接着,他尽量压平身子,使脖子尽可能往前探,诚惶诚恐地窥察楼内的情况。
  果然如传闻所言,楼内随意地丢弃着好几具尸体。由于火光所及的范围要比想像的狭窄,所以看不真切一共有多少具,只能依稀看出其中有一丝不挂的,也有穿了衣服的。不用说,尸体中有男也有女。这些尸体宛如用土捏成的偶人,张着口或伸开着手,横七竖八地滚落在地板上,简直令人怀疑他们一度确实是活生生的人。尸体的肩和胸等凸出的部分承受了迷迷糊糊的火光,低凹部分的阴影因而显得越发昏暗;他们就像哑巴似的永远沉默着。
  家仆闻到了这些尸体散发出来的尸臭,不由得要掩住鼻子。但他刚一抬手,却竟把这掩鼻子的事丢到脑后去了,因为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几乎夺走了他的全部嗅觉机能。
  原来,家仆在此时此刻发现尸体中蹲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衣、又小又瘦、形同猴子的白发老太婆。她右手拿着点了火的松木劈柴,正专心地注视着一具尸体的脸部。从尸体的头发很长这一点来看,当是一具女尸。
  家仆带着六分的恐惧和四分的好奇,一时神夺,连呼吸都忘掉了似的。借用一句旧文献上的说法,他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老太婆把松木劈柴插在地板缝里,两手搭在注视过片刻的女尸头上,犹如老猴替小猴捉虱子似的,一根一根地拔起女尸的长头发来,手起发落。
  随着头发一根又一根地被拔,恐惧感也从家仆的心里一点一点地消散。与此同时,一种对这个老太婆的强烈憎恶感,也在家仆身上一点一点地萌动。不对,不是“对这个老太婆”,因为这样说也许会导致误解,应该说是“对一切坏事”的反感情绪,正在一分一分地增强。这时候,如果有人把家仆先前在门楼下思索过的“饿死路旁”还是“去当盗贼”的问题重新向家仆提出来,家仆恐怕会毫不遗憾地选择“饿死路旁”。他憎恨坏事的感情就好比老太婆插在地板缝里的松木劈柴,燃得越来越旺。
  当然,家仆不清楚老太婆为什么要拔死人的头发,所以从逻辑上说,家仆也不清楚老太婆此举是善是恶。但是在家仆看来,在这种雨夜的罗生门楼上拔取死人头发,就是不可饶恕的大坏事。当然,家仆这时早已把先前自己就想当盗贼之类的事忘得精光了。
  于是,家仆在两条腿上一运力,从梯子一跃而入。他把手按在木柄长刀上,大步走近老太婆。不言而喻,老太婆为之一惊。
  老太婆一看见家仆,简直就像被弩打出来的石块一样弹跳起来。
  “呔,你往哪儿逃!”
  家仆见老太婆在尸体之间连跌带爬地想夺路而逃,便上前挡住去路,开口骂道。
  老太婆见状,想冲倒家仆便溜走,家仆岂能放行,一把将老太婆推了回去,两人遂在尸体之间扭作一团,都没有开口。不过胜败是交手伊始就已见分晓的:不一会儿,家仆抓住老太婆的手臂,把她摔倒在地。老太婆的手臂只剩皮包骨,同鸡腿差不多。
  “你在干什么勾当?快说!要不,让你尝尝这玩意儿!”
  家仆把老太婆一推,长刀出鞘,钢刃闪着白光伸到老太婆眼前。可是老太婆不吭声,两手哆嗦不已,肩部起伏不止,双眼圆睁,眼珠仿佛要夺眶而出,但就是执意不吭声,有如哑巴。面对此状,家仆才明显地感到:这个老太婆的生死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而这一意识竟使方才激烈燃起的憎恶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冷却下来,留下的,只有那种做了某事而功成名就的安逸得意和满足感。于是,家仆俯视着老太婆,带点柔声地说道:“我不是衙门里的捕快之类,而是方才由此门楼下经过的路人,所以不想把你捆起来绳之以法。不过,你得向我说清楚,在现在这种时候,你到这楼上来干了些什么。”
  老太婆闻言,把眼睛睁得更大,一动不动地瞪着家仆的脸。这是一双眼眶呈红色、有如食肉鸟类一样的锐眼。接着,老太婆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似的让嘴唇翕动了。由于皱纹的关系,她的鼻子几乎同嘴唇连在一起了。可以看到她的喉结在纤细的喉部颤动,与此同时,从这喉咙里发出了鸦啼似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传到家仆的耳中:“我拔这头发,拔这头发,是想用来做假发。”
  老太婆的回答是出乎意外的平常,使家仆感到丧气。而在这丧气的同时,先前的那种憎恶感伴随着冷漠的鄙夷,一起在家仆心中复苏。大概是这种情绪也被对方觉察到了吧,只见老太婆一手拿着刚从死人头上拔下的长发,发出癞蛤蟆似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诚然,拔取死人的头发,也许是非常缺德的。但是躺在这里的死人,都是些可以被这么对待的人哪。就说眼下这个被我拔取头发的女人吧,她曾把蛇斩成十二厘米的肉段,晒干后冒充鱼干,卖给皇太子的卫队。如果不是得了瘟疫而一命呜呼,她现在还要去卖呢。说来也真是,据说这个女人卖出的鱼干很鲜美,是宫廷卫队少不了要买的好菜哪。我并不认为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很缺德,不这么做的话,就等着饿死,所以她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呀。与此同理,我也不认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很缺德,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我也会等着饿死,所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呀。对于不得已而为之这一点,这个女人应该有深刻的体会,所以她多半是会谅解我的行为的吧。”
  老太婆说出的话,大致就是这些内容。
  家仆把长刀收进刀鞘,左手按着长刀的木柄,态度冷淡地听了老太婆的这一席话。当然,他听的时候,右手也没有忘记按住面颊上化脓的红色大疱疹。但是,在听的过程中,家仆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勇气,这是他先前待在门楼下时缺少的那种勇气;这种勇气又是同他方才跃上楼来捕捉老太婆时的那种勇气截然不同的。对于饿死还是当盗贼的问题,家仆不光是不再犹豫,而且可以说,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已彻底变了样,那种饿死之类的想法,几乎根本不存在似的被逐出意识之外了。
  “你说的是实情??”
  家仆听老太婆说完后,不无嘲笑地核审了一句。随后,他往前迈出一步,右手猝然脱离颊上的大疱疹,抓住老太婆的后颈,以其道治其身似的说道:
  “那么,我剥取你的衣服,你不会恨我吧。我也处于不这么干就要饿死的境地呀。”
  家仆很利索地剥取了老太婆的衣服。老太婆想抱住他的腿不放,他便粗暴地把老太婆踢倒在尸体上。这儿离下楼去的梯子只有五步光景,家仆腋下夹着剥得的黑色衣服,随即顺着陡直竖放的梯子而下,消失在夜幕中。
  过了好一会儿,像死了一样横倒在地的老太婆,才从尸体之间抬起赤裸的身子,口中又是嘟哝又是呻吟,借着还没熄灭的火光,爬到梯子处,抬起披垂着不长的白发的头,从楼梯口向门楼下张望:楼外只有黑洞洞的长夜。
  没有人知道家仆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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