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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深处的忧郁:同在一座城市为什么好久不见图片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2010年夏天,在深圳特区报乘长风餐厅。正当酒席乘风驭浪之际,我却莫名地翻开了这本诗集――它页码很薄,像个穷人。它装帧黑白分明,像个法官。它无序无跋,除了诗不多余一个汉字,像街上走过一个自言自语的乞丐。
  那是一次神奇的阅读。只略略几眼,读得我心惊肉跳。在这个轻浮的城市里,还有如此横枪立马之人吗?我合上诗集,像关闭了字字霹雳。重新回到酒宴,心还停在那些匆匆的字上,听着人世红尘谈话,像一个心怀鬼胎的潜伏者。
  越是匆匆一瞥,越能一眼识出远近疏离。越是不经意偷窥,越让人莫测背后暗藏的杀机。 对于某些诗人、某些诗,说出一瞬间感觉其实已经说出了作为词语同谋者的全部。
  
  忧郁,人类内心永远无法抚平的精神丝绸
  
  文明史上,几乎没有一处山川被人类这么飞快地堆满了连天的沙石砖瓦。30年,这座城市制造楼房的速度比神的降临还要快。繁华与财富早已成为它暗中的代名。它的写字间办公室里坐满了意气洋洋自若的人。30年,它从渔村跃升为中国财富金字塔最尖利的部分。它的上空飘荡着堂而皇之的旋律。它的印刷机上写满了好词好句。然而,诗人往往选择与财富相反的方向,与感觉良好相反的方向――他并没有仇恨,他只是满怀忧郁,只是向一种“快马跑成骷骨”的速度与“唯我独尊”的模式提出置疑:
  当水泥变得坚硬当坚硬变得愚蠢当愚蠢
  唯我独尊
  当大海成为墙壁当道路成为阻碍当神明
  不再
  当灵魂冒烟当灵魂被点燃当灵魂学会尖
  叫
  当你我成为看客当看客背对窗子当窗子
  已经堵死
  当水泥四分五裂当云层纷纷剥落当快马
  跑成骷骨
  当我没有来过当我没有看过当我没有说
  过吧
  ――《忏悔十:封建的水泥》
  以“神明不再”为由,对现实发出哀怨,对理想国予以呼唤,这是古今诗人们一贯的套路与手法。这种悲悯的情怀显然不符合高歌猛进者们的视角。有钱势的人总是祈祷神灵护佑人间繁华,但是谁能永葆富足呢?就连神也不能确定每一瞬间都是快乐的。堆积财富的动作不管多么优雅,良苦用心的背后,怎么能不隐藏人类贪婪的嘴脸和耿耿内心。那正是人类忧郁的根源。
  真正的诗人都是忧郁的,甚至是全面悲观。他们太了解文明强大的惯性和力量,也太了解自我的渺小,因此他们太知道理想与信念在现实的失败将多么必然。于是诗人便自我品尝更大的精神痛苦,于是燕赵齐霁仿佛预占山头一样主动交代般地抢先说:当我没有来过当我没有看过当我没有说过吧……
  忧郁并不是诗人的专属品。尘世间也会有世俗的忧愁与哀伤,但这些纠结的精神迷津,不但具体,而且临时。正如病,病因清晰,对症下药,常人的精神伤痛总会结痂总会痊愈。而到了诗人这儿,情况严重得多:
  啊,我的哀歌,在人间寻找错误
  有些错误是原创,有些错误是模仿
  ――《哀歌二十二》
  我的同胞沉迷于人前的虚假
  或者直奔金钱和荣誉的
  昏头涨脑的忙碌之中
  ――《哀歌十》
  当诗人将自己忧愤的标的物指认为“人间”与“同胞”时,他的忧伤显然超越了个人生存的私怨而进入了伦理与社会学范畴。而当思想与理性又时时提醒出绝望结局时,他的忧伤便进入了古老思想史的悲剧行列。几千年来,与文明对抗的思想似乎都闪着光,人们却忽略了这光芒最初刺伤的必定是发出光芒者本身。启蒙者的精神与肉体关系往往尴尬:他的思想代替着整个人类良知承受光荣,他的肉身却时刻代替灵魂蒙难。再光荣的苦难也不会令人愉悦。再深沉的忧郁也决不快乐。人类心中那块永难抚平的精神丝绸不停地疼痛起伏,摧毁过多少优秀诗人、智者的美好生活与平凡肉身。
  写诗,是一种可怕的习惯。诗人是一个积郁难返的角色。
  世俗的欢乐,常常变得遥远而浅薄――更准确地说,致命的不是遥远,而是浅薄,是自己也无法逃离的、自我鉴定式的浅薄。那些世人们完全可以忽略与忍受的人类过错,以一种不可饶恕的方式折磨着诗人。是谁给了诗人以先知与受难者的双重权力,谁就同时赋予了他永无安宁的内心苦难。一整套贯穿生命的不愉快通道,就是这样被安装在诗人的生命直觉系统。他先是用忧郁折磨自己,然后用忧郁的诗折磨全世界。他的忧郁由于没有理由,因此没有起点。由于没有方向,所以也消失了终点。像每天含着一枚纯白苦涩的茶碱片,他煞有介事地代表着全人类在纯白色的精神疼痛中日夜翻滚,并煞有介事地写书以宣示后人。
  
  忧郁,比哭泣更平静更持久更阴暗
  
  像一滴混浊的眼泪,燕赵齐霁把他和他的诗深含在深圳高楼大厦阴沉的眼眶中。
  我曾在中国北方民间
  逃离,又从南方民间浮现
  ――《哀歌十五》
  我的过去是石头,我的未来是废墟
  ――《忏悔四:顺从的水泥》
  是什么给了诗人如此幽暗的口气与险恶词语?仿佛一束寒冷追光,把他捕获的全部词语粉刷了一层不安气息。在燕赵齐霁另一些诗中,我读到了比哭泣更悲伤更持久的沉郁。它,不是白领无奈的现代迷津,而是那沉重得无法逃脱的个人记忆。是的,是那些由持久的日常经验所积累出来的记忆,一切根源正是那永无法抹去的历史。
  我注意到,饱尝记忆之痛的燕赵齐霁,在诗中多次提及他死灰色的童年:
  我暗淡的童年的围栏是连绵的山,石头嶙峋
  如鸡骨的柴扉,那些饿殍在原野间穿行
  ……口吃的蟋蟀或者朗诵的纺织娘
  潜藏在以水泥花朵崛起的城市
  ――《哀歌四》
  对于童年,燕赵齐霁的诗中的名言是:“人生最好的典藏应从童年开始。”可惜,这个“出生的一刻就有一个问题要问”的敏感诗人记忆中有太多悲伤、愤慨。过去,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才对往事耿耿于怀,我惊奇于燕赵齐霁竟也对那些陈年往事忧心忡忡。他写顾准,写林昭,写钱老爷子……我忽然觉得他得了病,我们民族得过病。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种族,恶毒的记忆永不会消失,它早已化为内心淤伤。在潜意识范畴,它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每一个日常经验。而从心理学角度,凡属不能化解的刻痕,都属心理毒瘤,它阻挡营养,任何新鲜感觉无不接受着它的侵袭而使人反常不宁。
  然而,下一代人的愤怒毕竟已经转化。诞生几十年的燕赵齐霁可能已经愤怒了几十年,他反倒以一种极平静口吻,叙述离他那么遥远的无可奈何故事。越平静,越无可奈何:
  中原上没有人在做饭
  中原上找不到顾准的家
  十月菜地落下白霜
  星星长出了青色火苗
  顾准在浇水站岗和发烧
  ――《怀顾准之一》
  平静。死一样荒凉。没有。没有。有的只是白霜、青火。
  发烧,仅仅两个字,立刻把站岗与浇水变成炼狱,把中原烧成一片大火。
  他写林昭的死,写得轻盈、灵巧。用快马、黎明、铁窗、子弹等精确流转的意象,完成了一次无可挽回的跨时空追悼。
  乘着快马我想逆时间而上
  要在黎明前敲响她的铁窗
  但我没有子弹那么快
  子弹已经穿过了她的胸膛
  ――《念林昭之五》
  半个多世纪的风云,早已从容地清洗了无法遮掩的血痕。往事惨淡的余光却在一个几乎与它无关的后生身上回光返照。只是这种回光以一种自我戕害的精神方式映射。这回忆,注定无法平衡,其结局只能是一个人饱受灵魂的每天煎熬。诗人的忧郁显然已超越了个人恩怨,成为种族内悲的抽搐。虽然,这种艺术悲情充满了灰暗,甚至不乏恶毒,但诗歌之箭总是没有固定的靶向,哪怕它与某些政治家道德家们恰巧站在了一边。
  我无法更深入地评价往是与今非,我只是为诗中那些迟受追悼的受难者感叹与庆幸。当历史的债务不能支付现金时,它会以一种折磨后世的方式,为当年不屈的血液支付无尽的利息。
  
  当忧郁大于技巧
  
  对一部忧郁诗集进行技巧性评头品足,是不人道的。这正如对一位无声哭泣者的姿势进行舞美评估或对其眼泪进行无聊的化学分析。
  在这部诗集的封面,作者不是已经书写了“凡响”与“启蒙”两个巨大的词语吗?对此我还能有什么细话可说。且诗人在署名地印上了“燕赵齐霁”四个大字,这更使我陡增了莫名悲愤。燕赵,那不是古老的中原大部疆土吗?那不是壮士一去不返之岸吗?那不是产生由于愤怒而把眼眶瞪裂者的山河吗?
  我个人一贯倾心于宏大的人文情怀,一贯赞赏诗人的情绪力度与理性宽度。燕赵齐霁的诗显然归属于此种雄性意识。史诗般的从容、开阔、简炼:
  北天有云,南天有雨,人民在炼钢
  北天有云,南天有雨,人民在逃荒
  ……
  人民在哪里?人民没回答
  人民在哪里?人民各自忙
  ――《人民在哪里》
  任何诗人作品,都是包含多种手法的复方制剂。燕赵齐霁之武库亦是十八多般。如:“四季的回廊里,让我放慢脂肪的燃烧”,脂肪怎样燃烧?那燃烧又怎样自我调控怎样放慢?如:“欲望的骨骼倾斜在金钱余晖”……这些具备了西方批评模式观照的复杂手法,在本部诗集中并不多见,它们不是燕赵齐霁的主要美学手段。他更善于用沉重的句子击打读者,或者说击打自己。
  于是,我只负责认定它的忧郁。
  他,是本时代越来越稀少的知耻者。也许是童年的贫困经历与记忆拯救了他。也许是遥远时代的蒙昧与耻辱激怒了他。也许是现代社会道貌岸然的异化与无奈暗中戏弄了他。这一切,使《凡响?启蒙诗篇》的内在美学原则具有浓重悲剧成分。这悲剧超越了个人命运,它更多属于公众全民,甚至全种族。雄浑而略显粗糙的诗歌操作,恰暗中吻合了《凡响?启蒙》这一阔大人文命题。正如鹰的美只能高显于空旷蓝天,如匍匐刨食于杂草中比鸡还丑笨一样,诗人的忧郁在这种重锤手法下反而表现得清晰、明了、震撼。
  
  没人能回答,深圳还有多少像燕赵齐霁这样的“沉默抽屉”。但生存的腻风柔雨中,失途羔羊的无助中,一定有高人在精神迷津中徜徉并为我们暗中指点迷津。正如燕赵齐霁那些纸上的忧郁――他被思想捕获,又被忧郁浸泡,他在逃离挣扎中获得了灵魂的安宁,也由此获得了自我拯救。
  我想说,纸也是好的。通过文字在纸上的书写与传播,他的诗也同时救赎了我们每个人生命中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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