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阴了，那时候下午刚放学。 看着看着天就快下雨了，别人都早早收起了摊子，只有他，还在等待，还在期盼。那是一位约摸七十岁光景的老头，个子不高，略显胖。满脸胡子拉碴的，从那一件似乎是几年没洗的帆布衣服来看，看不出像是一个水果摊贩，而更像一个乞丐。脚上常年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麻布鞋。这位卖水果的老人每一天都来得很早，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在早上七点左右就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学校的校门口，他那破旧不堪的水果摊上只有两样水果，这时候是初夏，就是橘子和梨。等过了初夏，就是西瓜和草莓之类的，但是永远只有两样。到了冬天，就是桔子和苹果。总之，他的水果摊上永远不会同时出现三种水果。他的摊子，就是在三轮车上铺上一块木板，然后在木板上摆水果。而他，就那样一直站着，好像是在和那辆三轮车较劲似的，这样通常是要到夜晚的九点多，他才和他那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一起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天，他又会准时出现在那个地点，那个四周都是卖小吃的摊贩中间。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有家有儿有女的。他的妻子，于两年前得了绝症去世，两个儿子虽然都成家立业了，日子却过得十分紧张清贫。老人卖水果每月赚来的一百多块钱，除了自己的生活开销外，剩下的就给两个儿子。从来没有见过他像其他的摊贩一样离开过自己的摊子，去和别人聊天或是做别的什么。每一次我从他的摊前经过，我都会深情地看他一眼，也很少买他的水果。从他的摊前经过的时间次数多了，慢慢知道他的生意并不好。有时候，一个小时还无人问津。而他，依旧在等，在期盼。
这个学期发生在这里的第一次争吵是在一个灼热的午后，老人树桩似地站在他的水果摊后面，那表情显得无力，死气沉沉。他的前面，也就是那一辆横放着的三轮车上面的木板上，稀疏地摆着几个菠萝和一堆减价卖的橘子。他的对面，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孩正在使尽全身力气和他争吵，女孩骂得很起劲，句句都是当地骂人的下流话。他就那样若无其事地站着，和他的那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还有那些水果。老人没有多说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女孩的谩骂，完全置之不理。我猜想，他一定是把这个女孩当成了他的某一个孩子了，不然不会对此息事宁人的。然而，女孩依旧不依不饶，还在大大咧咧旁若无人般吐出一句句难听的骂人话。还不时用手指指着老人的脸，似乎向周围的人表明，她骂的就是眼前的这位水果摊贩。然而周围的围观群众却很少很少，我发现尽管女孩骂得正兴起，仍然没有几个人对此多看一眼。老人身边的那些摊贩仍然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表情，显现出平常遇事时少有的镇静。
“一定是那老头在秤上动手脚被女孩发现了。”从我旁边经过的自行车后座上的女孩双手扶着前面男子的腰，甩出这一句话。我看着那女孩扭头往老人的摊子上望了望，那是一脸的不屑之情。我想说什么，却喉咙哽咽。“你他妈倒是说话呀！老鬼，就这么一点水果，居然要老子2元钱，你还有没有良心。”女孩的话像是利剑一样刺痛我的心脏，我终究忍住了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有时会良心发现的过客，或许再过十分钟，二十分钟，这一切都会消失，都会重归寂静再回到从前的。“哎，哎……”老人旁边卖豆浆的女人在不停地叹气。“妈妈，那个女人在骂谁呀？”一个年轻的母亲手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从我旁边走过，小女孩不解地问。“你管那么多干嘛？”女孩母亲对女儿的问题显示出反感和憎恶，于是匆忙走过。我知道，那就是我们系的某某某老师，据说最近刚升为教授。
我想着小女孩的问题，显然是很幼稚的――因为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不相信那个女生会大大咧咧地骂那个卖水果的老人。突然间，我却有种想回到童年的冲动。现在，我却有几分对眼前的这位女生厌恶了，看吧，那身体面的衣服，那一身时尚的装扮，无一不显示出女孩的高贵和十足的做作。现在，却有些让人遗憾和痛恨。
我终究不知道那一天那个和我素不相识的女孩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与老人发生冲突，但我能够想到的是，老人的自始自终的沉默，赢得了整场“战争”的胜利。想到了这些，我开始对老人产生无限敬意了。
我终究不知道老人那天是不是在秤上做了手脚，一直到现在。假如是确有其事，那么，女孩的做法就有些值得同情。但每想起老人的家庭，那个老人旁边的卖豆浆的女人一五一十告诉我的关于老人的一切，每想起这些事。我总是对老人十分敬服和心生怜悯之情，从这以后，我总是到老人的摊子上买水果。
后来，接连几天，老人都没有再出现。再后来，我从旁边卖豆浆的女人那里得知，老人是一位聋哑人，在一个星期前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