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外交部部长李肇星同志，既是一位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外交家，又是一位富有才情，创作颇丰的诗人。他走遍了世界一百多个国家，许多诗都是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在旅途上完成的。他的诗中，始终洋溢着深深的爱国之情，他把世界和祖国、土地、故乡、人民紧紧联系在一起，用高度凝练的朴素的语言表达了一个中国人民的儿子对这个世界的真挚祝愿，展现了一颗赤子之心。在《李肇星诗选》出版之际，我们特选出一部分发表于此，以飨读者。
老人河，美国的母亲
――在孟菲斯(注)与萨瑟大使的妈妈谈心
不敢当众流泪，
因为是“特命全权大使”、
镁光灯下的主宾；
于是，挣扎着，
不让眼圈儿湿润，
我拥抱朋友的母亲，
老人河――密西西比河畔
八十五岁的萨瑟夫人。
你是母亲。
老人，
可以任凭热泪涌奔，
坦然宣称，
我哭了，
对你――
我儿子的中国同行、知音。
我自语，
情不自禁，
你像老人河一样平和，
仿佛是慈祥的化身――
我心驰神往，
想起了我的母亲。
灿烂地绽开了微笑，
你忘情地对同伴耳语，
我亲吻了中国大使，
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对我多大的奖赏啊，
这是我极大的欢欣!
我说，我们初次相识；
你说，知道，
但多年来
你和我儿子同车同船，
肩负着同样的责任，
守护着友谊的大门；
小萨瑟出生在这座城市，
小时候他不大安分，
当了外交官，
办事才有了分寸……
老人河波平浪稳，
在身旁绵绵轻吟。
我们又谈起阿拉巴马的棉花、
佛罗里达的渔村、
贵州苗寨的希望小学、
三峡库区迁住新居的农民……
你称长城是雄伟与和平的象征，
夸我老乡孔子博大精深；
还说了我个人那么多好话，
我怕我妈听了也难相信。
你皱纹间闪烁红光时，
是我赞扬你儿子的谦逊。
你问，
是吗？
谦虚这种美德
在美利坚尤为可贵，有钱难寻。
你说年轻时――
比如在六十来岁上，
欣赏“猫王”那磁性的中音，
敬佩在孟菲斯倒下的马丁?路德?金；
不喜欢台风的肆虐，
不喜欢战斧的凶狠……
我讲了台湾宝岛的传奇，
对比了西藏牧民的昔今，
也坦白了儿时的顽皮，
而我妈妈多么耐心……
有趣的话题
越聊越近，
像密西西比河南下
越流越深……
直到告别时
竟然执手无语，
难舍难分。
你凝视着
田纳西清秀的暮色，
我心想
泰山顶正当亮丽的早晨……
1999年9月9日自孟菲斯联邦快递机场至华盛顿里根
机场的专机上。
注：盂菲斯，美国田纳西州最大的城市，位于密西西比河畔，毗邻盛产瓜果的阿肯色州和以棉花著称的密西西比州；历史约一百五十年，名字源于有五千多年历史的埃及尼罗河下游名城盂菲斯。1986年，争取黑人人权的杰出战士马丁?路德?金在该市遇刺，其殉难处现建有发人深省的民权博物馆。该市还有著名的摇滚歌星“猫王”艾维斯?普莱斯利的故居。
在莫扎特和希特勒
的故乡
一样的太阳，
一样的月亮;
两位名人，
一样的故乡。
用音符装点春天的，
永生在美丽的交响；
用炸弹毁坏春天的，
有谁知埋葬在什么地方?
1993年6月18日奥地
利月亮湖②。
①莫扎特和希特勒的出生地相距约四十公里。
②奥地利原意为“东方的国家”。12世纪形成公国。1867年和匈牙利合并为奥匈帝国。1918年帝国解体，成立共和国。1938年被希特勒德国吞并，并作为仆从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恢复独立，1955年宣布成为中立国。奥地利被誉为“世界音乐之乡”，产生过许多音乐家，如海顿、莫扎特、舒伯特、斯特劳斯。贝多芬生在德国，但一生中有很多时间在维也纳度过。19世纪最具特色的维也纳音乐是华尔兹舞曲，其中《蓝色的多瑙河》、《春之声》、《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等已成为流芳传世的经典。
圣玛丽亚故居
山头上，
野灌木
高昂着细细的枝芽。
山脚下，
橄榄枝
低垂着斑斑的白发。
不劳动、无收获的
也许活得潇洒，
求正义、争和平的
累垮了身架。
冰霜诚然无情，
神仙也掺了虚假。
天哪，
这世道委实少了些章法!
幸亏我身旁，
这朴朴实实的石头房里
住过耶稣的妈妈。
1996年6月8日土耳其(注)亚洲部分埃菲斯古罗马遗迹。
注：土耳斯横跨亚、欧两大洲。其亚洲部分占全国面积的97％，欧洲部分占3％，两者一水相隔。土耳其人祖先是史书上所称的突厥人，居住在亚洲北方草原和沙漠地带，8世纪起由阿尔泰山一带移至小亚细亚，13世纪末建立奥斯曼帝国，15、16世纪到达鼎盛。20世纪初沦为英、法、德等国半殖民地。1919年爆发民族革命，1923年成立土耳其共和国。据传说，耶稣的母亲曾居住在小亚细亚半岛上一座石头结构的小房子里，享年101岁。
基辛格博士私人
盛宴于纽约
多上了几道，
比别人。
酒饮不尽，
重在缘分。
多叙了几言，
比别人。
话说不尽，
重在心近。
多攀了几峰，
比别人。
山登不尽，
贵在平稳。
多看了几着，
比别人。
棋下不尽，
贵在深沉。
记于1999年9月9日纽约至费城小面包车上。同行罗照辉同志。
注：基辛格，美国外交家。二战期间，在美陆军服役。1950年毕业于哈佛大学，获该校博士学位。1955――1968年，于艾森豪威尔、肯尼迪、约翰逊三届政府中任安全事务顾问。1973――1977年任国务卿，协助尼克松总统为推动中美关系正常化作出了杰出贡献。
大选时节
大选时节，
熙熙攘攘。
高高山头，
无人下岗。
有事的比平常更累，
无事的比有事更忙。
大选时节，
行情上扬。
美元焕发出智慧，
民主膨胀着想象。
攻击异党同胞，
也把外国捎上。
无中生有是朝阳工业，
说三道四是新兴行当。
无知可以壮胆，
伪善就是力量。
大选时节，
演员赶场。
公平尚未登台，
邪恶已经开唱。
暧昧与阴谋搭配，
金钱与强权成双。
“两国论”鬼鬼祟祟，
“威胁论”怪诞荒唐。
大选时节，
原也平常。
有心人演戏，
多数人观望。
做工的还得上班，
乡下人还得种粮。
密苏里河鲇鱼正肥，
大西洋城赌兴正旺……
1999年10月24日晨与美国达科他州友人泛舟密苏里河上，边垂钓边聊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
莫桑比克姑娘
静静地倾听着
远方的波浪，
婆娑的腰果树
排列成行，
树下浇水的小姑娘
眸子里满含着惆怅。
如果汗水是诚实的，
无垠的大海为你欢唱；
如果忧伤是期盼的代价，
热烈的腰果树给你力量。
相信世界的可爱吧，
新生的莫桑比克的好姑娘!
闪光的黝黑是俊美，
未来的果实是金黄。
1984年4月15日子马普托
注：记受命前往组建中国驻莱索托大使馆途经莫桑比克所见，忆及肯尼亚首任总统莫一肯雅塔鼓励非洲青年要有民族自豪感时所说：“黑色就是美丽(Black is beauty)”。莫桑比克生产腰果，号称“腰果王国”。
奶 娘
五十多年前，
我娘奶水不旺。
我闭着眼往你怀里拱，
一副怕羞，又无赖的模样。
你的胸膛好暖和，
乳汁又甜又香。
我吮得呱呱出声，
我长得白白胖胖。
五十多年后，
我终于忍不住，去看奶娘。
不计归程万里，
不顾两鬓泛霜。
又惊又喜的相见，
上上下下的打量。
抚着你干瘦、冰凉的手，
我为什么有些慌张?
我搬进了现代商楼，
你还住简陋的矮房；
我用上了VCD和电脑，
你没听过电话铃响。
你的炕席怎么又粗又硬，
电灯只有油灯的亮光。
执手相看泪眼，
你真诚地笑了，
深深的皱纹堆满慈爱，
像我母亲生前一样：
我比你妈福气多了，
多享受了几年不愁吃穿的时光。
往后电视要换成带色的，
脚踏车全家有了两辆。
小孙子夏天考大学，
将来要跟你一样。
听说你干得不孬哇――
为父老乡亲们争光……
唉，我这么大了，
还是经不住丁点赞扬。
你一席话
恢复了我儿时的无赖――
我羞怯地把一兜子水果
往你怀里一推，一放。
可心却碎了，
受了一次受不了的震荡：
我的亲娘啊，
难道你的奶水还没流干吗?
你不再丰满的身躯，
竟还如此宽宏、顽强，
还在为我，你的儿子
灌注精神的奶汁，做人的营养，
报国的力量!
注：2000年1月18日，于美国夏威夷赴明尼苏达演讲后返回华盛顿专机上，记1月1日回山东胶南海崖乡丁家村看望奶娘。她已八十多岁，依然乐观从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忘记生日
当这一刻逼近，
泪流不能自己。
不愿蛋糕太甜，
忧患理想停滞。
汗水何以挥洒，
劳动竟成奢侈!
爱不够
为祖国加班，
怕
烛光被自己吹熄。
谁以拒发时间签证?
谁能阻挡夜幕后的晨曦?
忘掉生日的无奈，
让进行曲永不休止。
用东河秋水洗涤热泪，
让加勒比长风吹散叹息!
不要灯火，
不要酒席，
不要软软寿面，
不要善感唧唧；
藐视时钟的傲慢，
婉拒朋友的赞礼。
攀南山以提神，
面东海试手笔：
广厦万间，
可有要严合的缝隙?
原野茫茫
可有要播撒的草籽?
街头巷尾
可有要清扫的尘埃?
邻舍小儿
可要帮揩一把鼻涕?
不管多么艰难，
启动新的寻觅――
注：2000年9月9日写于子夜纽约华尔道夫饭店，接待江泽民主席和李鹏委员长分别出席联合国千年首脑会议和议长会议之后；10月17日(农历9月20日)改于青岛北海舰队第一招待所，与桂阁、玉谱、芳秋、瑞华、文芳、焕瑞等共庆年轻时。2002年10月20日改定于北京朝阳门2号。
圣地亚哥寄信
离家久了，
想给娘写封信，
腹稿早已成篇。
要寄走
却很难，很难。
不怪天各一方，
不怪万水千山。
――信上的字字句句，
包括标点，
都会在子夜梦中
被原封退还……
1995年6月19日于智利首都圣地亚哥
①代表团中的老乡王成家说，智利是外国首都中离北京最远的一个，很多同志愿意在此向国内写封信。于是我也想给母亲写信。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姓傅，无名字)已在前一天逝世，当时父亲不让告诉我，他说要以公家的事儿为重。
②圣地亚哥，依山傍水，建筑风格独特，有殖民时期的总督府、教堂、铸币所，又有仿古典式的新大楼。城市心脏地带充满艺术氛围，名人塑像和重大历史事件的雕塑比比皆是。智利号称铜矿之国，到处可以看到建筑物上镶嵌着铜制装饰品，商店里陈列着各色铜制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