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为妻子拔自发 然而，我没有想到更多细密的碎发已经白了 我还以为，白了的仅仅是几根长发 但我不忍心告诉她 我佯装专注，挑出那些飘拂的
她自己所能见到的白发
一根一根揪落
我不能告诉她，告诉这个
刚过四十的女人
其实，用不了多久
满头秀发，几乎全将变白
就像初秋的山坡，提前覆满雪花
我只是佯装专注，故意放慢速度
似乎再找不到，似乎很费心力
最后一根，潜藏着的白发
才被发现，揪落
午后的阳光透进窗户，异常安静
温暖地游移在她头顶
也在墙上一面镜子中
反光，而在我心里
忧郁却慢慢扩展
并裹着一团，难以描摹的
酸楚，我还在她盈盈笑意的眼角
看见不易察觉的，几条
鱼尾纹的，淡痕
在寂静的春山里
也许孤独，也许山里的光阴太过漫长，寂寞
那个牧羊人，对着空空山谷
突然大声呼喊，喊声被山风吹走
片刻间，沉闷的回音又不息鼓荡
他持续不断地喊
仿佛体内憋着奔涌的暗流
寂静的春山，草木幽深，却更显阔远，清冷
谷底吃草的羊，齐刷刷回头
像一群惊悚的人，空茫的
眼睛，一动不动，久久
眺望天边浮云
石板殿
这个叫龙门乡的海岛，我更愿意叫它石板殿
因为它原先就叫石板殿
是我祖母的故乡
在岛上，她度过整个少女时代
而我，却第一次来到这里
粗砺的海风，石头砌就的房子
岩页晾晒的腥味的鱼虾
以及潮湿灰暗的街道
与我见过的渔村几乎一样
多年前，祖母留下的啜泣，或笑声
已了无印迹
她的三个兄弟，也早已死去
找不到墓地
或许，葬在哪片涛声里，帆影下
这些出海打鱼的人，大海
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但他们的后代还在
还在这个更名为龙门乡的岛上
生活，只是我辨认不出
几十年了，我们再无往来
我走遍石板殿，想遇见一位亲戚
但见到的男人、女人
如此陌生，他们仅仅将我
当作一个远方来的，寻求风景
或浪漫的观光客
我试着将你忘记……
无处不在，又触摸不着的空气里，你的影子
在飘浮，无论我坐车，走路
躲回狭小房间
闭上眼，天黑了
但你悲戚的脸，如同月亮
清晰地悬在我的头顶
始终不肯隐去
还有你的呼喊，透穿墙壁
你在叫我的名字啊
却绝望如刀
我塞住耳朵，身体无处不是裂缝
我就要被你的喊声撕碎
变成一地碎片
清醒着是痛苦的，不如睡吧
而你，紧追着闯入梦里
将冰凉的泪水
留我枕上
地平线
小时候，父亲常常指着淡青色的天际
告诉我，那是地平线
太阳升起的地方
但我从未到过那里
无论我走过多少山川
途经多少城镇
我明白，别说抵达
其实，靠近都难
就像一个美丽的梦想
仅仅，存在于
虚无缥缈间
但当我有了儿子
我还是领着他
走到旷野
走到那片开阔地
指着淡青色的天际
告诉他，那是地平线
太阳升起的地方
哪怕他，像我一样
一辈子颠沛流离
一辈子走在路上
清凉的长风吹着他的头发
只剩下孤单
暮秋的边地
暮秋的边地，那个人越走越远，似乎
走在西风，与落叶之上
薄凉的影子，如同暗淡云絮
但比云絮虚幻
途中，那个人一直不曾回头
走得异常坚定，决绝
无从知晓，去往何方，天边
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我见到的，仅仅是极目之处
一个人被风吹起，吹落
行走在消失中
他已经走出自己的身体
已经将大地走成了空旷
仿佛，背后的世界
被他深深遗忘
或丢弃在，绵延不绝的
清寂的，霜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