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钟楼，被灯光撑开眼睑 黑暗可以后退，沉寂的空气 被脚步搅动，出现一个个梦的旋涡 这个冬夜，没有入睡的人 比我想象得多，寒风也不能阻挡
不需要睡眠，只需要外出
需要在钟楼的干道上，在迷幻的光线下
让身子变形，光腿的姑娘
即使嗦嗦发抖，也要追求高挺的感觉
穿单衣的小伙，收缩双肩，点燃一只烟取暖
小贩早就收摊了，毛票如鸡毛
也可以填充日子的空白
唯独留下遍地垃圾
清晨到来，才有人打扫
而夜市才开张，移动的小吃摊
在路口升起热气，等待饥饿的人
坐在小凳子上或者就地站着
吃下简单的食物
多少身子，这时才苏醒
这是他们的白天。这是一天的开始
钟楼不冷清，它的周边
谁走进了歌房，谁端起了杯盏
谁把麻将用力扣响
谁在秘密交换――体液，毒品
谁的怀里，揣着一把刀子
就在钟楼边，就在邮局的台阶上
一个流浪汉，裹紧肮脏的棉被
已经入睡，还发出阵阵鼾声
大明宫遗址公园拆迁工地
大明宫以前是西安最大的建筑装饰材料批发市场
路两边，店面一家挨一家，路面灌肠一般
挤满装卸货物的大卡车和运送材料的三轮车
我2002年装修房子时，在这里买过吊灯，
买过地板砖
在大明宫这条路上走。能看到三块石碑
立在不同路段，内容都一样
似乎这里进入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名录
可是，我没有看见一件文物
在这里我想象出来的也是现代的景象
但这里的确曾经遍布大唐的宫殿
皇帝在这里睡觉，大臣在这里上朝
自然也有无数的宫女，在这里歌舞
在这里把香粉和胭脂消耗
一个王朝的中心，在这里粉饰太平
朝代更替，江山翻转
我连大明官的废墟也没有看见
一层一层泥土，覆盖了历史也覆盖了记忆
在地下深挖，也许能挖出几枚不再流通的铜钱
不久前，听说这里要建设一个遗址公园
我猜测一定有还原当年盛景的想法
我经过这里，看到许多房子的墙上
都写着大大的“拆”字
宣传动员的横幅，挂满了街巷
今天我从这里路过
发现一大片一大片空地
原来的五金店、板材店还有石膏店都消失了
地上散落着破砖烂瓦
我没有看到大唐的废墟，我看到了
刚刚制造出来的废墟
再过一些日子
这里肯定会有变化，变化成什么样子
也已经被规划妥当
迟早我就可以在里头走动
虽然我不是唐朝人
虽然西安已不是长安
我不愿想得过于久远
但大唐的气象都能了无踪迹
谁能保证，一百年二百年后
这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广龙：1963年生于甘肃平凉，现居西安。1991年参加第9届青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