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记住一张脸。我为我记忆的麻木、迟钝而羞愧。 楼下,那些很久不去看一次的树,什么时候去看,都不会有变化,像不耐咀嚼的日子,被风剪开,又快速合拢,仿佛就这么进行着,顺手翻开的一页日历,粘贴什么样的封面都一样。
像我说给生活的那些话,等于白说,卷不起风浪。
我很少出门,一个人守着一本书,唐诗或者宋词,一些找不回来的东西,读读,想想,也是一种幸福和满足。
没有谁会来敲我的门,敲门的人都在远方,他们不会打扰我,他们把孤独和平静扔给我,就心安理得了。
二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阳光、空气和水。习惯了不去想过去的事,它们像远去的一个商队。更习惯了一个人坐在窗口,看那些弹跳的麻雀,从地面到达高楼。它们跳着跳着就到了我的手掌。
我抚摸着它们柔柔的羽毛,感到一种亲切。它们怀着好意,说些离我很远很神秘的事。
它们的故乡在哪里?它们的明月在什么地方高悬?我追问着。
但是,它们从没有问过我,即将荒弃的一生。我理解,它们要飞翔,要觅食。
我放开它们,它们就飞走了,连头也没有回一次,留下没有完全明白的话,让我去想,想着想着天就黑了。
三
这个房间很久无人居住了,他们以为现在还是,只剩下尘埃和霉气。
在这里睡下去,没有谁会来叫醒我,腾空的道路,与小院的大小差不多。
我梦见的马常常从远方跑来,跑到院子里,在那棵树下,自己把自己拴好。
它在等我,等我慢慢醒来,骑上去,又向不确定的远方跑去。
回来时,天还没有完全亮开,我还可以再睡一会。
四
我总想找一个人交谈,找遍小院,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然出现的车,常常打断我茫然的思路。后来,我就不再找了,就是找到,可能也说不上几句话。
我干脆长久坐在那一条石凳子上,把自己完全摊开,让阳光反复翻晒,从内到外,自己给自己下一个定义。
阳光淡了,散了,离开小院,我也就彻底风干了,回到居室,像确定一株草的位置。
五
我住的楼层离地面很高,离天空更远。
那些想到上面去的人,必须经过我的门口。
只是谁也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相遇过一次,在那个角落蜷缩的纸盒子,很快就布满了尘埃。
我总是心情很好地看它们忙来忙去,比如飘摇而上的纸,比如充满愿望的空气。
六
这个小院的阳光总是很短促,只把我的上身照亮,就跑开了,很无奈的样子。
它跑得愈远,我愈想起与自己有关的人。
要翻越一堵墙,是需要勇气和信心的。墙下有一块石头,我坐上去,往往就是大半天,在记忆中溜达的人,很久都不会散去。
地上并不拥挤,选择了许久,还是逃不过一个人的出发和结尾。
城市忧伤
一
一个声音总是带动更大的声音,一个人在中心,每个人都在寻找中心。
暴雨突然来临,打翻那些跳跃的尘埃。
脚步踩着脚步,衣服就地取材,擦肩而过时,彼此打量一下,目光就飞到对面的高楼。
一盏红灯亮了起来,映照烦躁不安。四处环顾,车子掠过车子,人像被排挤的蚂蚁,靠在街道的两旁。
一枚叶子落地,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我们走过的痕迹,一样。
二
门总是被拍得啪啪直响。送信的,收费的,例行公事地收走房间的气息。
门的前前后后都是眼睛。
有的人注定在门后看世界,以小看大。
有的只能在门前读门,不能平静自如进出。
我可以来到你的住处,与你说上几句话吗?
三
楼下在饮酒,楼上在打牌。
等不及的无事可做,悬在空中,默默地愁。
你出门又折了回来,耐心像一头焦灼的豹子,四处乱撞。
大雨在天边响了一下,又返回天空。
哗啦一声,卧室的门开了,你三番五次地寻找。总是不见失眠的理由,像一个渴望早睡的人,只能去阅读黎明的过程。
四
这像一座孤岛。
你划着一枚湿润的火柴。火星在流星之外。
绝望的水涌来又退下,卷走岸边的残枝败叶。
生命仿佛是一种激情在表达,你因为渴望燃烧而坚持着。这个动作支撑你的信念。尽管熄灭的火柴一根接着一根。最后,你放弃了无劳的擦划,把惟一的一枚放进灼热的胸口。
你在城市之内,城市的帆船载走了你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