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你看，那个人就是像怪物一样存在呢。 ――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砸?就好了嘛。 这样或者那样的流言蜚语像夏日里无法驱赶的蚊虫一般。 1
烬之和乔薇的相遇，简直就是万众瞩目。
一个是南区的中考状元，一个是北区的中考状元，怎么看来，都像是充满着火药味的关系。
当然，这样的关系并不是烬之定义的，其实在烬之看来，乔薇那样的女生和自己完全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乔薇是货真价实的天才，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得到非自然力量的蠢材罢了。
在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瞳孔，却能够看到不一样的视界。
这样的眼睛，被称为未来视。
不管大小科目的考试，只要考试过后公布考试答案，那场考试烬之一定能够拿高分。
其实烬之起初并不喜欢那样的投机取巧，可是小时候刚刚上学的她，对于这样的能力并没有能好好把握住。烬之不喜欢学习，平时贪玩，可是又害怕被父母责罚，于是动用了这样的能力之后，就再也没法停止。
所以，在面对乔薇凭自身的努力才取得如今成就的她，烬之是十分佩服和好奇的。
有接触的那天是一个悠闲的体育课。
烬之看到乔薇一个人抱着书本躲到了楼梯的角落，虽然并不是刻意跟了过去，但是烬之承认，她确实很好奇她在干些什么。
走近的时候，听到了那些恶毒的句子。
――乔薇你别那么紧张，期中考绝对是你拿第一的。那个许烬之根本就是用?砸出来的第一吧，谁知道他们家用了什么关系啊。
――你看她平常不怎么学习，小测验统统都是基本全对。她作业也不怎么交，听起来也太不真实了吧。
末了还有人补充了一句，像个怪物一样。
确实，这样的话烬之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毕竟，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能力，除了一目了然的未来，烬之没有觉得自己有丝毫的优等。
而她却躲在墙角，看到了乔薇拿着书站了起来，冷冷说了句：“我自己没有本事就把对方的优秀看成是怪物，也太可笑了吧。”
之前吐槽的两个人一脸菜色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一副吃了苍蝇般的样子让烬之着实偷乐了一下。
2
烬之并不是不喜欢乔薇这样的女生。
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活得这样忙碌，干劲十足地迎接每一天。
第一个到校自习，最后一个放学回家。
所以那天留下来的烬之，完全是因为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契机而已。
烬之在一个课间感到一阵熟悉而紧蹙的疼痛，面前的视界就发生了变化，那时候看到的，正是今天晚上放学回去的乔薇。
烬之用眼角偷偷瞥了几眼一如既往认真看书写作业的自己，和几个小时后哭得泪流满面的她完全不一样。
放学铃声响起之后，犹豫着是否应该叫住正收拾书包的乔薇。
而她却已经在烬之考虑得出神的间隙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烬之连声叹气也抓了书包跟上去，和乔薇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起过了几条街，乔薇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瞪着大大的眼睛质问她：“许烬之，你跟着我干嘛?”
烬之一下子慌了手脚，直接冲上去抱住了那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颤颤巍巍地说
“乔薇，没有关系的，都会好的，真的，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即使知道会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地面对着自己爷爷奶奶的去世，可是我依然只能被迫接受这一切。但是乔薇，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不知道为什么，乔薇满是泪痕的脸在烬之的脑海里印出来的瞬间，她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乔薇恶狠狠推开她：“许烬之，你在说什么?”
许烬之捏着双手，埋着头小声地说：“乔薇，你住院的奶奶今晚7点43分会去世。”
面前的乔薇顿时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抓住烬之胸前的衣领朝她吼：“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奶奶住院了?你少在这咒我奶奶!少胡说八道了!我奶奶快出院了。”
没等许烬之解释清楚，乔薇已经松开了她的衣服，转身飞快跑开了。
印在自己视界上的那幅画面依旧没有改变，不管多少年，看到的未来，似乎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发生过改变。
烬之苦笑了一下。
――这是多么无聊的世界。
3
烬之吃晚饭之后打着散步的借口下了楼。其实对于她到底要去哪，她的父母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一个要忙着洗碗，一个要去加班。
而烬之下楼的原因，是在等着乔薇的出现。
果然，乔薇出现的时候，双眼红肿得像小白兔一样，面色苍白无力，紧紧咬着下唇瞪着烬之。
她问：“许烬之，你到底怎么会知道的?”
那是许烬之第一次尝试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理解自己，于是带着认真和自嘲的口气告诉了她自己的秘密：“你有听说过预见未来这样的事么，就像电影《死神来了》一样，可以在事情发生之前预见到。但是我所能预见的，必须是与之有关联的人或事物。今天早上我预见了晚上你回家之后会去医院看你奶奶，预见了你奶奶的过世。就连现在，也是因为预见了你会来找我。”
说起来多么可笑啊。
可是乔薇的表情却从不可置信到平静。
乔薇面无表情地看着烬之的自白。烬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竭尽在脑里搜索着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
烬之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厉害，能够考第一也全是因为我可以提前预见答案。所以，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呢，哈哈。”
沉默了半响，乔薇才喃喃开口：“多么好的能力啊。”
许烬之摸着自己的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问她：“乔薇，你觉得这样的能力好么。”
“不好么?未来之所以可怕，不正是因为它的不可预见性么。”
“可是，未来之所以值得期待，不也是因为它的不可预见性么。”许烬之微笑着反驳她，“你可以看到未来，提前预知了身边重要的人的死，只能这样默默接受着一切，久而久之，你就会发现，你过着多么无力和重复的每一天。”
在很小的时候，和爸爸妈妈提到了这样的事情，却被当做是没有可信度的童言给忽略了。
直到自己的奶奶因病去世的前几天，自己怎么哭着闹着也没有办法阻止送奶奶走的救护车，在被父母打骂了一顿之后消停下来。年纪尚幼的她，怎么都无法理解没有人相信自己这样的事。
直到奶奶去世的消息传来，她哭着在一众亲戚面前指着父母大声喊：“你看，我就说奶奶今天会死掉的――”
后面的话被母亲飞快地捂住了嘴巴而湮灭在指缝间。
也大概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了，原来所谓的未来视，其实并不是什么过人一等的东西。
……多么的孤独啊。
像是想到了让自己最终成为这样个性凉薄的人的原因。
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站在她对面的乔薇，以极为缓慢的动作走上前，小心翼翼把她抱住了。
那些种种无端的猜忌带来的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而被无端放大，所以毫无防备地痛哭了起来。
“我还是谢谢你的。”乔薇这样说着。
“我也很谢谢你。”烬之小声地回答。
谢谢你没有同别人一样把自己归为怪物来排斥。
谢谢你知道了真相仍然愿意拥抱这样的自己。 倘若满天的星斗彼此相隔极远，但此时一直孤寂的自己，总算和一个能够接受自己的人站在同样的天空下。
4
许烬之和乔薇成为好朋友这样的事情，在老师眼中是强强联合、珠联璧可是在同学眼里，却是一大片的不解。明明应该是互为对手的两个人，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死党，天天勾搭。对比较刻薄的人来说，就是两个怪物走到一块去了。
可是许烬之和乔薇大概是听惯了这样的话，所以根本就不介意。
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看书一起写作业。
乔薇其实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她总是带着坏笑说着一些恶作剧的想法，却又丝毫没有打算实行的念头。
抑或像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可爱的芭比娃娃，喜欢有荷叶边的长裙。
烬之牵着乔薇的手，就像永远也不会松开彼此一般。
毕竟这份得之不易的友谊，烬之打从心底在意着，想要坚持着。
5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一场毫无预兆的意外改变了。
印在她的视界上，是乔薇悲伤的、无可自制的绝望的脸。
她一定要阻止她，哪怕那是对命运最无力、也是最大限度的挣扎。
赶回教室的时候，乔薇已经收抢好了书包离开了。
烬之也急忙收拾好了书包向乔薇的家跑过去，因为已经预示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现在没办法看到在已被预示的事发生之前这段时间的事。
她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办法找到乔薇的身影。
就连她平常喜欢去的小店，或者是她喜欢光顾的饮料站，都没有找到她。
许烬之的眼泪模糊了她的眼，她的心里只有四个小时之后的乔薇：那时的乔薇，脸上所剩下的表情，就是一切都走到尽头的释然。
许烬之只好在预见的那个画面的地点去找她。
从九点等到凌晨十二点，乔薇的身影果然缓缓出现了。
她面无血色的脸，环抱着双臂从医院大厅走了出来，看见许烬之后就只是发着抖和她说：“烬之，我爸爸、我爸他……”
――在工地出了事故，失去了双腿。
那就是许烬之看到的未来。
“没有关系的，真的，都会好的。”许烬之安抚着她的情绪，可是她却发现此刻的她已经词穷到除了陪着她一起哭，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该怎么办呢。”乔薇无助地问。
陪着乔薇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颤颤抖抖说着什么话。
可是烬之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紧张地等待着那个时刻。
霎时间，一辆汽车从远处疾驰过来。
烬之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乔薇，在她冲出马路之前就拦住了她。
乔薇用力挣脱开烬之的手：“你看，你早就看见我会在这里想要寻死对吧，你明明可以阻止的――”
“――我不能。”烬之对着歇斯底里的乔薇平静地说，“我只看见了你在这里冲了出去，就是因为我没有预见到从这里冲出马路的你到底怎么了，我才会在医院一直等着你。”
然后乔薇捂着自己的脸，颓然坐了下去。
在路边号啕大哭起来。
6
那之后的几个月乔薇都没有来学校。
烬之不是没有去她家找过她，可是因为那场灾难性的事故，让她家不得不变卖了之前的房子，而搬家后的地址，烬之也没有机会再问到。
因为没有再见到乔薇，所以也没有办法用未来视去搜索关于乔薇的踪迹。
眼看着高考就要来临，烬之望着班上倒计时的纸张一页一页被撕去，数字越来越少，她却没来由感到一阵空旷。
直到高考前一天乔薇出现在她家楼下。
乔薇瘦了一大圈，眼底下全是深深的黑眼圈。
她拉着烬之的手说：“烬之，我这几个月什么书都没有看，可是我不能在这次高考中失利了，我总觉得，我家好像再也不能承受什么打击了。如果不能考好，我家就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烬之点点头，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递给乔薇：“我看到了你要来，所以早就准备好了。”
她一怔，双手握住她拿着答案的那只手，连声说了几句谢谢。
可是烬之却知道或许在这几个月中，有什么东西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清早前去考场的烬之在那阵司空见惯的晕眩之后，无端笑了出来。
就连乔薇在进考场前过来拥抱她，她都还是笑着，以至于看着明晃晃的阳光时，眼泪都不小心流了出来。
然后烬之进了考场，对着和自己背道而驰的乔薇，轻轻说了声再见。
当监考老师站在她的面前时，烬之很合作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写满了答案的纸。如果不是那么刚好是在老师过来的那个时间拿出这张纸的话，其实她大可以躲过这件事。
但是，她却毫不犹豫选择了这样做。
当即烬之就被带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跟前，被问了几个问题，烬之全都没有否认地承认了。接到通知过来的父母，一个巴掌狠狠扇到她的脸上。
烬之却没有再哭了。
因为，既然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那又何必还要去反抗呢。
7
那张纸是乔薇放进烬之的口袋的。在她用力拥抱她的时候，悄悄放进去的，烬之其实很轻易就察觉到了这个蹩脚的小动作，可是她没有拆穿她。
因为她知道，乔薇所拥有的，也就只剩下骄傲而已。
乔薇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烬之还是被父母禁足在家。
她的信是跟着一大堆报纸一起送进来的。
烬之没去翻那封信，更没拆开。她知道那是乔薇躲在她家楼下一个小石凳上写的，边写边哭。
烬之最不喜欢看到乔薇哭的样子，明明应该是那么骄傲坚强的女孩子，被自己看到了那么多脆弱的一面，会恨自己，也是应该的吧。
她早就知道了。她知道，乔薇在高考的考场里，边哭着边写着那些答案。
所以她真的不在意了，那些清清楚楚印刻在自己瞳孔上的未来，她全部都知道了。
烬之躺在床上恰好可以看见窗外那片一尘不染的天空，缱绻舒合的云就像棉花糖一样。
她总以为，自己和乔薇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够和她一起看到同样的蓝天。
然而最后的结局似乎总是要给她意料之中的打击。
――乔薇，就算我还是不得不去面对没有悬念的未来，可是能够和你一起仰望过同样的天空，就是我最大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