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立夏|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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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      任何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最终都灰溜溜地回来,他们或者重新拾起以前的生活,或者随便找块坟地把自己埋掉。一个人死去,快乐被埋没,痛苦被咀嚼,身体烧掉,财产瓜分,然后,尘归于尘,土归于土,只在族谱上留下一个虚名,总有一天,这个虚名也被新人取代,新年祷告的时候也不再有人提起,如果你不属灵,你的一辈子就彻底完了。不管你是浪子,还是恶棍,总之,要为你的一生找点理由或者借口。祖父坚信自己是灶神转世,每家都有一个灶神,灶神是世界上最稀松平常的官,他的月奉只是一小碗冷面和几张黄纸,却要经年累月地忍受烟熏火燎,很多人厌倦了这个职业,借口言好事一走了之。祖父离家后,父亲每次吵完架都对我们说,他这就动身去内蒙古。
  在北风依旧呼啸的日子,我在小树林里捡拾折断的树枝并放火把它们烧掉。年复一年,我失去了快乐的感觉,那是些心灰意冷的日子,春天徘徊了很久,土地坚硬,看上去没有任何东西会从里面长出来,我烧树枝的时候连着了荒草,并让野火漫过树林尽头的坟地,我看到一个满脸阴险的人站在村道上向我张望,他很快会招来大人给我一顿暴打。很多天了,我夜里睡觉的时候,有一条蛇,在纸糊的顶棚上面爬行,它的肚皮擦着顶棚沙沙地响,我把这件事说给大人听,却没有人理会。我偷偷地患上强迫症,每隔一分钟,我的头都要快速地抖一下,看上去,我每天大部分时间总在摇头。有人说,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在我脸上打一耳光就会治好,从此每我时每刻都警惕他们的手并将摇头的间隔缩短为半分钟。
  我患过各种各样的强迫症,挤眼,掀鼻子或者把肩膀努力耸起来直到胸骨的部位啪地响一声。在我们的世界,宁静暗藏着动荡。一九七六年,我亲耳听到一列火车在大地的深处轰隆隆地驶过,虫子象洪水那样溃逃。为了证明没有蛇,父亲拆掉了顶棚,他们在顶棚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完整的老鼠的骨架,象远古时代恐龙婴儿的化石。那一年的春天,流星在村子周围降落,我将各种蜂窝状的石头藏进地窖。有一个更夫,背着牛皮鼓,在每年春天的某个月份,走遍北方的村落,还有更多从事古怪职业的人,他们来自南方或者中原,他们把雏鸡赊给我们说麦收后回来收钱,其中一个人住在我们家,母亲从他的干粮袋里偷了一碗大米藏起来,因为那碗美味的大米,我天天都盼望他们回来,但那些安徽人,河南人以及软舌头的山西人收好帐本和行囊以后就立即消失并再也没有音信。有一个组织,叫战山河,他们是一色的青壮年,从山上挑来风化石倒在田里,我曾经看到他们挖到一筐酣睡的蛇,埋在麦田的旁边,这就是我患上强迫症的真正原因,那些愤怒的蛇在一个清晨苏醒,因为有大片的野火从它们头顶烧过去,它们误以为春天已深。我经历过很多荒谬的故事,最荒谬的莫过于祖父,他回来迁户口,跟我说有一本封神榜,上面有他的名字,因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要把他的名字从那里永久地抹掉。
  
  立夏
  
  那些又干又热的平原风是所有贫穷的根源,它们将湿气从大陆上带走,留下枯黄的麦子和蓝瓦瓦的天。在诗人也肚饿的年代,蓝瓦瓦的天是一个充满讽刺的玩笑,站在高处,小旋风象醉汉那样逡巡游荡,它们象凡高的画笔把一切活着的东西抹成一种疯癫癫的黄色。异乡的行脚客在村西的井沿上喝水,他用自己的鞋带吊着个玻璃瓶打水,我那时正在屋瓦上朝着扑面而来的旋风吐口水,一眨眼的工夫,行脚客从井沿上消失并留下一只鞋子,全村的大人聚集到井口商量着把井淘干,人们一定以为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父亲抄了根木棒在后面追我。水淘干了,井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从那以后,我晚上经过那口井的时候都有一股寒气从脖子后面灌进我的衣领。对一个地方越熟悉你越相信那里充满了灵异,我发誓长大后做个智者,对这个世界不再心存疑惑,然而那些悬疑事件一旦失传就不再有人提起。四月,有一种动物,他的吼声可以响彻几个村庄,因此我怀疑它有十头牛那么大,可我从没见过它的影子,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它的叫声是这样的,如果你在一个炎热的午后经过麦地,你会听到它悠长的哀鸣,龙――龙――。
  那个时候,行脚的是这样一些人,流浪汉,逃犯,疯子,拾荒的人和地下手工艺者,他们有一只含混不清的舌头和永远失去了热情的目光,把所有能够塞到嘴里去的东西当作食物,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曾经长久地迷恋这样的生活,希望跟着他们中的一个离开,我们的家族有这样的传统,当一个人心灰意冷的时候,会一声不吭地选择离开,那些村庄一个连着一个,布满灰尘的马车道覆盖着蔓草,人走过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虫子从你的脚下惊慌失措地逃走。架设有线广播的电线竿涂着沥青黑漆漆地绵延到北面的大山,冬天那些关于寒流的消息从那里传出来,天热的时候,它们象一条裹着热浪的乌龙,嗡嗡地让人觉得山那边飞舞着蜜蜂,蝴蝶和蜻蜓,然而死亡是行脚客唯一的归宿。我曾经去西岭大道去看那个脱光了衣服俯卧在水沟中死去的流浪汉,也见过一个少年将浸泡了农药的花生种子从土里刨出来吃,而那个少了一只鞋的民间手工艺者几天后被人从南沟的水塘中捞起来,他的手腕上套着二十条纯银的镯子,其中有一条是预定了给十六岁的姐姐定亲用的。我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她有婀娜的身姿和娇憨的性格,她那样爱恋自己的那个情人,我未来的姐夫身材纤细,那个时候很多人痴迷武术,他也去了而且出类拔萃。我少年时代一些荒唐的好时光就在他的侠客梦中度过,我们在镇合作社的广场上趁着月色练武,也许你不相信,他后来真的成了我的姐夫,而且老实得象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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