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出场的八位诗人,包括海容、安德、徐钺、刘海川、徐萧、张慧君、彭灵芝、羌人六等,都出自高等学府,是“80后”晚生代的出类拔萃者。这些缪斯营地上崭露头角的年轻歌者,已经用自己的歌喉唱出了婉转的旋律,显示了各自独特的美学风格,带给我们不小的惊喜和激动。
刘海川的诗歌想象奇特,比喻大胆,诗意诡谲,显示了一个哲学系研究生的专业素质。“形形色色的眼神望着我,有时候/像是各种口径的手枪瞄准我”(《一首习作》),机智地呈现了世人目光的诸般意味和人心的深度难测。“我一笔一划的在木字旁的一侧,或者/鸟字头的下面,加别的东西/来让不同的字和不同的生物对应。”(《诗人的爱情故事》)建构词与物新型关系的生命活动,显示的是诗人对于爱情的别具一格的思考与追求。
徐钺的《夜晚,第二十五个荷马》,借助远古英雄史诗的事典,为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爱唱出了感人至深的咏叹调。“我多么希望/这首歌唱完,让你/像海伦一样回到长老们惊叹的眼前”,“我不知道:命令我歌唱和命令我孤独的,哪个/才是你致命的面容”,从这些诗句中,我们能鲜明地捕捉到诗人对那份情感的珍重和难以忘怀。
海容诗歌的宗教情怀十分显明。“生死苦悲/无欲无求/极乐的悲痛/我是如何死的/就像彼岸是花的前生”(《彼岸》),以花的前世今生来隐喻人的生死轮回。当一种宗教的力量在心中流淌,俗世的爱情也镶嵌上圣洁的神灵光环:“我厌倦啊爱人/我不要幸福与忐忑共生/有你的地方便是天堂”(《不渝的爱情》)。
安德善于咀嚼生命行旅中的若干细节,将其转化为精彩的现代汉语诗情演绎。无论夜游园时所见,“有人/于亭心读诗,翻拍静物,暗中擦亮了手势。/有人投下蔚蓝的石子,等待他们吻中一扇/藤叶遍体的门,发出喷水池般的、沉闷的笑声。”(《夜游园》)还是对那个“偷食我们了长年的饥饿”的小动物的描画,“而昨日,那些比浴室更加冰凉的吱吱声/旧刀片一样,穿越我紧张的裸体”(《盐鼠》),安德的诗歌都能体露出一种伸手即可触及的现代质感。
读徐萧的《与水书》,很容易让人想起陈先发的名作《与清风书》,同是出自复旦诗社的师兄弟,他们的诗歌体现出某种较为切近的情感态度和审美趣味。“窗格外,街灯静如寒霜,丑时很温顺”,在有些古典的情景中展示某种时空意识。而从“我的胃反抗着月光”和“请允许一些工厂生产视野,让人远望当归”中,我们能读到诗人对现代化与传统的双重焦虑。
羌人六对于身边景物的感受细敏真切,描画出神入化。龙门山一带“有暴雨似的星星”,“黎明在守夜人的白发里生长,流水叮咚/炊烟像茫穹汲水的木柄”(《龙门山一带》),平原上的风,“在今夜哗哗的/流动”(《平原之恋》)。无论山川风物还是平原景观,都在诗人笔下呈现出诱人的情采和魅惑。
彭灵芝的《大寒》写出了一个“坐等风暴来袭的人”于狂躁中坐怀不乱的沉静境况,这个现代高人是不是诗人某种理想和追求的象征呢?而《静物写生》中对一个“集体性失语”的晚景的直观写照,于静谧之中藏满了力量与骚动。
张慧君《情人》将思维的焦点对准了懵懂之期的爱情体验,在自我的镜像中反观两性世界的面影,给人深刻的启悟。
可以发现,学院背景对于诗人的发育与生长是具有特殊意味的。它有利于年轻的诗人们迅速而便捷地与中西优秀诗人和经典诗歌直接会晤,与中西哲学与文化传统频繁照面和深层对话,减少了非学院派诗人知识汲取和学养集成中可能会走的若干弯路。与此同时,学院内活跃的思想和学术氛围,为这些年轻诗人的思维视野不断添加了新鲜色素,使他们能很快站在当代文化的前台感怀与发言。而1990年代以来中国诗界倡导的“个人化写作”的创作理念,也为这些诗人自由书写和大胆表达提供了充足的合法性。种种有利条件的存在,使我们对这些诗人当下的实力和未来的前景都满怀信心。不过,我们也必须警惕学院背景的负面性,由于浓厚的知识学氛围与诗歌之间不可避免的抵牾,学院派写作有时太注重诗歌的技法与秩序,这有时会对诗歌艺术灵性的挥发形成某种窒碍,导致某种“野味”和“野趣”的流失。从更高的标准上来说,诗人如何在历史语境、时代氛围和个体存在的三维中寻找恰当的话语方式,将书写自我与切入时代的关口巧妙接通,并将现代性感知与中国经验有效地融汇,这不是单靠学院出身就能完美解决的,必须依赖诗人长久的精神探求、思想磨砺和语言锤炼。也就是说,对这些年轻的诗人而言,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
2009年12月14日晨,南方诗歌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