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这时,大伙都谈骏马, 惟独他闭口不谈。 他对马的习性不熟悉, 也不曾摸过马鞍,更别说 拥有马上的反应。
一个同伴绘声绘色,
犹如家里正拴着一匹汗血马。
他并不全信,而是觉得
这样的聚会需要一些炫耀与点缀。
过一会儿,还可以谈点别的,
但惟独不涉足他熟知的领域。
人人避而远之。他几次尝试,
却又放弃,就像排除利己主义。
他想起古代集会
也有这样一位行家无法启齿,
只顾摄入宴会的热浪,
衷肠漆黑如一座囹圄。
塔影的观察
一些母女、一些情侣走过这个小广场,
半小时后,一些母女、一些情侣走进广场;
一小时后,一些母女、一些情侣走来走去。
她们的表情和需要本质上是相似的,
她们对艺术的消费还没有启蒙。
无名的丧钟
这个鳏居老人来到海滨城市,
他的儿子已死,再无亲人,再无牵挂;
他到这座著名的城市就是为了
自主地选择一个葬身之地:
他早年从一位启蒙作家的描写中
种下了对这座城市的因缘。
每个傍晚,他都觉得这座充满
贪欲、活力、伤痕的城市像极了一座坟。
他庆幸自己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随着老迈精力的消失,他愈发觉得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现在,他虔诚待命:等待命运之神对他的
最后一击。他一切都准备妥当。
外来的演奏家
这位从外地请来的小提琴家
非常轻、乃至看上去没信心地从提箱里取出他的乐器。
短暂的仪式已经提醒听众他将出手不凡。
我们看热闹,有的还带来小家属;
我也在其中,一点也不懂旋律,
真有点惭愧――当我想凭自己在写诗方面的天分
在散场后争取一个单独跟他相处的机会时,
我也没有信心:我跟他隔着千山万水,
缺少一个介绍人来削弱那无形的屏障。
他的眼里没有放出光彩,这里没一个熟人;
他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沉醉在自己的天地中,
唯有如此,他才摆脱大庭广众向他压过去的热浪。
我只能凭他的身体语言来判断他是否在尽心尽力地演奏,
我没能力区分一段乐曲与另一段乐曲的关系,
但我透过身旁无数人的脸庞间接地感受着音乐带给人的礼物
跟一首诗的馈赠有多大的差别。
有时,我嫉妒这位小提琴家;
但到最后,我怀疑他的表演动人心魄的能力,
正如我怀疑我的这些熟人听懂了他的呼唤。
卢梭的女儿
这个年轻挺拔的女孩
正在进行动人的演讲,
排练过的演讲令人眼前一亮,
但不能征服我们:因为我们内定了一位领导的女儿,
她甚至都没有参加今天的竞赛单元。
演讲以卢梭的一句箴言收场,
力量浑圆,刚柔并济。
但不能改变定局,即使她是滚烫的岩浆,
即使她是卢梭的女儿,
即使我象征性地投给她一票。
她在收拾桌上的讲稿、幻灯片,
动作熟练、优美,并对我们九位评委
报以衷心的敬仰。她留给我们好印象:
美丽、富有激情、敢于涉足观念的禁区
――但这些因素也容易成为落选的理由。
刚毅的评委会主任事后谈起
他的忧虑――这个年轻女孩
条件太好,很可能只是以此为跳板――
并不会安心于基层的辛勤耕耘,
更不可能献身于平凡的事业。
我们都认可这一点。
为之惋惜。然后又唤入
下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但已经没有机会越过这个女孩设立的界标。
此后,我们都能熟练地打出一个低分。
理智与情感
我们被反锁在客厅里,
但书与书上的迷醉都在一扇木门后。
这时,我们急切地设想几种撬门的办法,
并想把门的损伤减到最小;
其中一种办法需要一位亲人来用力,
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跟他没来往,
彼此之间找不到加深感情的窍门似的。
我们几乎从不重视他,觉得他可有可无,
他不可能对我们的日常生活起作用。
然而,在感到绝望的一瞬间,
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他的勇猛、他的头脑、他随叫随到的忠诚。
论知音
灰喜鹊挂在上而,
又湿又粗的枝干构成的广阔宇宙;
它们两夫妻从不出声,
除了树枝从被碰撞恢复到静止的进程中的响声。
它们准不以为让就是人所谓的天籁。
平衡、停顿、任由时间的絮叨滑落:
不受眼光的干扰,
也不追求除湿的方法。
又何曾把喜剧的低潮送给观赏它们的那一人?
论不朽
他把我叫到病仄边,嘱咐我守护他的遗著。
十年前,我们刚相识,他已严肃而大胆地声称
这部作品中不乏传世之作;
比如那首谈论父子关系的长诗,
以及为一首咏月诗设计的五十个开头。
他不在意我的沉默。
我的意见是次要的,而作品的伟大
不可置疑――从它诞生的一刻起就不以人的
意志为转移。
他贪婪地,不顾我的抵触情绪,
紧紧握住我的双手――请求我相信:
这部作品中大多数诗篇是不朽的,
它们将活在人们心中,滋养人、劝慰人;
他诚恳地说,比起他将死的肉体更为永恒。
甚至暗示我也无法做到那样的永恒。
我含糊地应答。但趁他陷入最后的抢救时,
悄悄离开了,两手空空地。
我不应干预它的流传――这种混杂着怀疑与嫉妒的狠心
认为:那部作品将与它的仰慕者殉葬。
如果它能挣脱死神,那是它的命;
如果就此毁灭,我也不应忏悔一这也是超脱,也是永生。
马拉美的挑选
晦暗的五斗橱旁,
一位美丽的女孩正在阅读。
展会上最亮的一盏灯
照耀着她手里那本马拉美诗集。
我意识到一个绝佳机会,
一个马拉美创造的机会,一个缩短心灵距离的机会。
我跃跃欲试。被激情点燃了。
几次经过那个僻静的展区,
却不敢凑近她――仅仅因为
她读得那么津津有味,
担心她对马拉美的理解
与我存有巨大分歧,而我一片丹心
又不容忍任何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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