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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少年歌词_花开少年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少年时代的胃是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度过的。那个时候,饥饿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魔鬼,随时都在掏取我身体里的食物,掏得一丝都不剩,让我的身子空虚得如一张皮囊。那段时间我跟朋友毛蛋、瘦猴打得正火热,整天形影不离的,狗恋蛋似的。毛蛋说过,他的肚子里天天都在打雷,有时候打得比天上的雷还响呢?瘦猴说他的肚子里不仅会打雷,脑壳里还“嗡嗡嗡”地叫唤,像是那里头有个马蜂窝。瘦猴的脑壳里有没有马蜂窝我不知道,可我看到他的一张刀条脸整天绿巴巴的,那颜色儿,像是他在草地里刚栽了一跤,栽了个狗吃屎,弄了一脸的草绿。
  那些日子里,为了解决饥饿,毛蛋带我们扒草根、剥树皮,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我们的肚子还是不停地叫唤。毛蛋说,他听花老师讲过,说有的动物为啥冬天不吃不喝也不死,那是因为它们会冬眠,躲藏在深深的地底下冬眠。毛蛋受了启发,便偷偷在他家后院里挖了个一人多深的地洞。毛蛋叫我们趴在那个地洞里,说不许说话,也不许睁眼,这样一准不消耗肚里的食物。我和瘦猴认为毛蛋说得对,人家毛蛋就是有才学,花老师讲的课他也能举一反三,也能应用到生活里,解决我们的肚子问题。我甚至还暗暗地想,恐怕连花老师也不知道这个妙法吧,要是她哪天知道了,不定怎么夸赞毛蛋呢?想到这里,我不免又嫉妒起毛蛋来。
  这么趴着想着,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一泡尿把我憋醒了。我站起来,就感到头晕得很,像偷喝了我爹的烈酒。我对着地洞旮旯撒了一泡尿。那泡尿撒了很长时间。我看见尿液像一条小溪流,弯弯曲曲的,顺着洞壁流到瘦猴的嘴边。瘦猴还没有醒过来,不过他好像闻到了尿的臊味,只拿鼻子“哼哼”两下,像个懒惰的猪。毛蛋也没被我撒尿的“哗哗”声吵醒,他蜷缩在地上,还扯起了呼噜声。我撒完尿,头依然晕得厉害,我估计这是毛蛋的冬眠法起了作用,我想动物冬眠大概就是这个状态吧?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感到阵阵凉风吹到我的脸上,吹得我脸蛋子生疼生疼的。我睁眼看看,发现自己不再睡在那个地洞里,而是躺在了毛蛋家的院子里。毛蛋爹就蹲在我的旁边,他抽着纸烟卷,脸黑得像个锅底子。再看看毛蛋和瘦猴。毛蛋倒是醒了,不过他没穿裤子,光着个腚跪在硬梆梆的石子地上。瘦猴还在昏睡着,他的脸上潮湿一片,也不知是我撒的尿还是他流的口水。后来毛蛋爹送我回的家,我娘知道后打了我两个耳光子。我娘的一耳光子打在我的左脸上,立马现出一道血红印子;我娘再一耳光子打在我的右脸上,又一道血红印子,我的脸就成了花狗脸。打完后我娘说,我和毛蛋瘦猴躲藏进地洞里,要不是被人发现早,一准会憋闷死那里面。娘还说,地洞里有毒气,能夺人的命,油灯在里头都燃不着火哩!
  在少年时代,尽管我们对食物充满了强烈的渴望,但我们并没有像一只只贪婪的饿狗,整天只知道低着个头,满山遍野地寻觅充饥物。可以说,在那个期间,我们从没放弃过精神方面的追求。就说瘦猴吧,他喜欢玩弄泥巴,他的喜怒哀乐都会用泥巴表达出来。我们这儿的河岸上,翻开上面的表层,能找到一种红色的黏土。这种黏土瓷实劲道,手感极好,是捏制物件的好材料。有一回课堂上,花老师讲着课,瘦猴躲在下面偷偷地玩泥巴。花老师叫花丽莎,可在暗地里,我称呼她为花姑娘;瘦猴更逗,他管花老师叫“花姑娘咪西咪西”。不过呀,这话要是让毛蛋听见了,他准会瞪起个牛眼对着我们,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毛蛋不许我们喊花老师的绰号,哪怕就我们仨在场,毛蛋也坚持要我们称呼她花老师。瘦猴偷偷地对我说,毛蛋一准暗恋上花老师了。
  花老师不是本地人,她是从外面的大城市里来的老师。在我们这群乡下孩子眼里,花老师的模样子长得真是又好看又清爽哩。可不是咋的,就说毛蛋的姐姐铁梅吧,她在我们这儿就是大美人了,可是拿她跟人家花老师一相比,铁梅真是要逊色三分了!别的先不说,你先看看人家花老师的眼神儿吧,整天亮晶晶、光闪闪的,似一潭子湖水哩!不过呀,我们又发现,花老师的眼神里还隐藏着几分严厉呢!那个情形呀,就像你在潭水边呆的时间长了,看的时间久了,你心里生出的那几丝寒意。
  再说我们这儿的民办老师吧,她们可不像花老师那么俊俏。她们一年到头一副灰头灰脸的模样,眼睛里也整天价污泥浊水的,人也像霜打过的茄子。尽管花老师人长得好看,我们私下里却听说,她都20好几的人了,也不知为着啥,到现在还没找一个婆家。毛蛋听了不屑地说,不是花老师找不到婆家,那是人家看不上当地人,嫌当地人土气。毛蛋还说,要是等他长大了,花老师一准能看上他,一准会嫁给他。其实呀,对于毛蛋说的这点,我和瘦猴基本上还是认同的。你想呀,我们这儿没人比毛蛋更智慧了,要是花老师连毛蛋都看不上,那她真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像花老师这么美的女人要是被毛蛋独占了,我和瘦猴又怎能甘心呢?于是我和瘦猴故意打击他的自尊心:我说就你毛蛋头圆得像个皮球,个子矬得像个炮竹,腿还撇扒着,人家花老师也会喜欢你,别白日做梦了?瘦猴也跟着编排他,瘦猴说,花老师要是喜欢你毛蛋,我瘦猴往后就在自家门前的枣树上过日子,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枣子,再也不下来。
  虽然我们仨都不同程度地暗恋着花老师,可那只是私底下的事,一厢情愿的事,花老师又怎么会知晓呢?唉,她要是能知晓就好了,看在我们爱恋她的份上,后来的一桩桩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遗憾的是花老师一直都不知道我们暗恋着她,唉……看来凡事只有认命了。
  
  那段时间,也不知为着啥,花老师对我们的态度异常地严厉。就比方说此时的课堂上吧,瘦猴正偷偷地捏着红泥巴,捏着捏着,他就分了神儿。瘦猴看见,花老师的胸前有两座高耸的小山,左边一座,右边一座,她那根黑色的大辫子正在这两山之间来回地摆动,像是有人于山际间荡秋千。想着这些,瘦猴的手可没闲着,只三下两下,他就把花老师的模样子捏了出来。我敢说瘦猴绝对是个泥塑天才,他捏过无数的动物,个个活灵活现。他捏的战马像在咆哮嘶鸣,有入海腾空之状,你只要看上它一眼,保管你顿生飞身跨马之欲;他捏的老虎威猛无比,有撼山震地之威,只要你朝它瞅上一眼,准会吓出你一身的冷汗,没准呀,你还会拉上一裤裆的屎尿呢?
  瘦猴捏出来的泥人花老师,那脸盘子、腰杆子、屁蛋子,惟妙惟肖,比她的真样子还好看哩!瘦猴正低着个头,他神情专注,恨不能把头插进那个桌洞里。当瘦猴揉捏到那个美丽泥人圆润细滑的奶子时,他早把听课的事儿忘到九天之外了。瘦猴把玩着那个肥硕的奶子,他竟“噗噗噗”地笑了起来。瘦猴的笑得极有特点,他不像别人那样“嗝嗝嗝”地笑,他笑起来就跟他放屁一样滑稽,“噗噗噗、噗噗噗”,放长屁似的笑个不停。花老师听见了,她从讲台上走下来,她胸前的大黑辫子飞舞着,那对弹性的奶子猛烈地忽闪起来,她快步走到瘦猴跟前,劈手夺过那个泥人。这会儿呀,瘦猴还在偷乐着呢――“噗噗噗噗、噗噗”。我瞧见花老师看到那个泥人的一瞬间,她的脸涨得通红,红得就像有人往她的脸上泼了一盆的猪血。
  花老师指着瘦猴的脸说,瘦猴你说说,你为啥不好好听课,为啥要捏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泥人?花老师还讲了粗话,她说,瘦猴你看看,这个泥人是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其实大家都看见了那个泥人,我们心里都明白,那个泥人既不像瘦猴的爹,也不像瘦猴的娘,而是像眼前这个既美丽又严厉的花老师。花老师说道,还用手关节敲打瘦猴的脑门,敲得“啪啪啪啪”地山响,那个声响呀,就连瘦猴家过年放的炮竹都没这么响过。
  这会儿,瘦猴的眼圈红红的,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瘦猴低声下气地说,他捏的泥人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娘,捏的是他自个儿还不行吗?其实呀,这会儿谁都看得出来,瘦猴是在撒谎:他自个儿又没长辫子,也没长奶头的,咋能说那个泥人像他自个儿呢?瘦猴这么一狡辩,花老师更生气了,她不再敲瘦猴的脑门,而是把刚才弯曲的指头抻直顺了,用她那两根纤细的手指揪住瘦猴的鬓毛,使劲地往上揪去;这么一来,瘦猴的脚就跟着立了起来。瘦猴真是可怜呀,花老师越是往上揪,他的脚立得越直溜,到最后,瘦猴只能用脚尖立在地上打转转,你要是在画片上见过外国女人跳芭蕾舞,就能想象到瘦猴这会儿的样子。到了这个份上,再看瘦猴的那张脸吧,伸得贼长贼长的,长得恐怕比世界上最瘦的猴子脸还要长哩!这时候,瘦猴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疼得“嗷嗷嗷”地叫起来,他的眼泪也流得“哗啦、哗啦”地响,瘦猴哭着说,花老师,“嗷嗷嗷”,俺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嗷嗷”,放过俺吧……
  再说毛蛋吧,他爱吹柳笛。
  毛蛋吹的柳笛是用我们家乡的青皮柳条制成,由他亲手制作,吹出的声音悠扬悦耳,听起来简直天籁之音。只可惜柳条做的笛子用不了几天,风一吹就干瘪了,这样一来,毛蛋只有周而复始地制作,才能保障他使用。制作这种柳笛是毛蛋拿手的本事,这是我和瘦猴都望尘莫及的。我制作的柳笛也能吹响,可那声音真是难听极了,笛声一高一低的,听起来呀,简直像我家发情的母驴叫唤。瘦猴也试着做了一只。他抱着那只柳笛使劲地吹,脸憋到青紫色,也没吹出一丝声响来,那个样子呀,就像个没屁眼的小母猪,屁都窝要肚子里,撑得肚子多大,就是放不出来。
  在花老师的课堂上,毛蛋从来就是个好学生――原因很简单,我说过他一直在意花老师、暗恋花老师。可是那晚,毛蛋压根儿也没想到轮到花老师巡视。晚自习上,毛蛋在下面日弄着柳笛,结果被花老师逮个正着。花老师说毛蛋你还挺有雅兴的,浪费着你爹娘的钱,却在这明亮的汽油灯下玩这个破烂笛子,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时候,毛蛋手里还攥着他的宝贝柳笛呢,他没有及时把它塞进书包里,或者老老实实地上交给花老师。毛蛋就这么傻愣愣地坐着。其实我心里头明白得很,毛蛋当时懵了,他一直想做个花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谁知今儿竟会犯到她的手里?花老师不由分说就掐着毛蛋的腮帮子往讲台上拽去,我看到他的半张脸都变形了,活像个发了酵的面团团。那个柳笛也掉在了地上,花老师还顺势踩了它一脚――柳笛被踩得个稀巴烂,绿汁都流了出来,弄得花老师鞋面上都是。花老师说,你这个不要脸皮的东西,看我不替你的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
  毛蛋呆在讲台上,花老师让他站好,要站得两腿笔溜直。可毛蛋天生是个罗圈腿,尽管他努力地收腹、提臀、并拢两腿,可他的裤裆里还像夹了个南瓜。花老师朝他脸上贴了一巴掌,又朝他腿上狠踢了一脚。那一巴掌正贴在毛蛋右脸上,他的右脸上立马开放了五朵小梅花;那一脚正踢在毛蛋的腿弯子上,毛蛋一个踉跄就栽倒在讲台上。
  花老师没有闲情欣赏毛蛋脸上的梅花,也没去理会他狗吃屎的样子,她吼道,像你这样的学生,脸皮比城墙都厚,贴你几巴掌只像给大象挠痒痒,根本不起作用哩!花老师说着找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来。花老师打开那把小刀,在白色的汽油灯下,银色的刀刃发出耀眼的白光。花老师开始拿这把小刀刮毛蛋的脸皮,一下、一下,刀口在他的脸上一次次掠过,直刮得“嗝吱、嗝吱”地响,像一把镰刀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磨砺。花老师刚刮了一会儿,毛蛋的脚下就落下厚厚的一层皮屑,就像是下了一层子的白霜。我在下面看着毛蛋受惩罚,我的心里难受极了,我想毛蛋的脸一定很疼痛,他的心肯定更痛苦。毛蛋受的这种惩罚,一准要比敲脑门痛,一准要比揪鬓毛痛。这种惩罚要是用在我和瘦猴身上,我俩保管哭得哇哇大叫。可用在毛蛋身上,他却极其坚强。我没看到他流一滴泪,甚至没听到他哭一声,毛蛋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哩!但我又想,尽管毛蛋没流一滴眼泪,甚至没哭一声,可毛蛋的心里肯定在流泪,而且流了很多的泪,流得恐怕都成河了吧!是哩!他暗恋的女人这样对待他,他的心凉得怕是都结冰了?
  在少年时代,我们的身内开始分泌一种叫“荷尔蒙”的物质,就是这种东西让我们的身体和心理整天骚动不安。看着成熟女人诱人的身体,闻着她们身上的香味儿,我们的口水都流到了脚面上。就说瘦猴吧,那天他被花老师治得直哭,但他说他因此闻到了花老师身子上的香味儿。瘦猴拿脏兮兮的袖子擦着淌下的口水说,花老师身上的香味比倭瓜花香,比芝麻花香,要比过年吃的大肉还香哩!我认为瘦猴说的一点也没错,花老师身上的香味儿,不光瘦猴闻到过,毛蛋闻到过,我也闻到过。就说有回子课堂上吧,我把一面小镜子放到讲台底下,我是想看看花老师这个从城里来的女人,她到底穿着啥样子的内裤哩?我们这里的女人都穿着自家做的又松又垮的内裤,要是想看的话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晾晒在各家院子里,不稀罕。我一直在琢磨,花老师是跟我们这里的妇人不一样的女人,她的内裤肯定不是松松垮垮的那种,一准很别致哩?
  那天花老师穿条蓝裙子,她的一双小白腿从那条裙子里伸出来,鲜鲜嫩嫩的,真像两段刚出水的嫩耦哩!我当时甚至有一种邪念哩:就花老师这双白白的嫩腿吧,我要是能上去掐它一把,肯定一掐一股子水,那滋味儿,一准美死个人!小镜子放好后,我正趴在课桌上往里瞅,脑子里在胡思乱想着,还没等我瞅清楚呢,花老师就把那面小镜子捡走了。我想这下完了。果不其然,花老师开始报复了。她让我回答一个问题,我没答出来,她就拿个小木条打我的手心。也就在她打我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迷人的香味儿。
  花老师攥住我的小手,拿个木条一下下地打,直打得“噼哩啪啦”的响,可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疼。我当时甚至觉得,我的小手在她温柔润滑的手心里,就像一只小鸟躺在它温暖的窝里,呆得舒服极了。就在我挨打的当儿,我的鼻子充分发挥了功能,我的眼睛也没空闲着,顺着她上衣宽松的领口,我看到她美丽的颈下一片白皙的肌肤。在那上面,还生长着两个雪白的肉球。我想那就是花老师的奶子吧。看到这些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的心也“嘭嘭嘭”地狂跳不止,那个情形呀,就像我偷摘了人家的桃子。说真的,事后我想想,就是这次挨手心,我认为是我迄今为止受到的最幸福的一次惩罚。
  当然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再没拿小镜子照过人家女人,瘦猴也没捏过什么泥人,毛蛋更不吹柳笛了。就是到了现在,到了2005年的春天,我也没见过他俩玩这些玩意儿。其实在我们的少年时代,我认为瘦猴和毛蛋都是极具艺术天赋的,要不是花老师一次次的残酷打压,说不定到今儿瘦猴早成了雕塑大师,毛蛋也成了音乐巨匠呢!要是那样的话,今天的他们会成天往返于世界各大城市之间,跟具有不同文化意识形态的人民进行着文化艺术方面的交流。而不是像现如今的境况,跟我一起到了附近的煤矿上,下到几百米深的地底下掏煤。
  在那个充满饥饿感的年代,我们的胃不仅需要大量的食物,我们的心理更对美的事物充满了渴望。至于后一点我好像聊得不太充分。就比如我吧,我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种植一些小花草,像鸡冠子花啦,像狗尾巴花啦,总之都是些乡下常见的花草。这些小花草土里土气的,也没啥名气,低俗得很,不像花老师养的那盆花。花老师养的花一看就像人家花老师一样,有着城里人特有的气质。那株花有着墨玉一般的叶子,叶子的中间还开着三四朵腥红的小花,朵朵花儿都生得娇弱柔嫩,仿佛用丝绒攒簇而成,看了都让人不忍心碰它一下。可是在那时,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在爱美心理的驱使下,我们做了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我、毛蛋、还有瘦猴,我们偷偷掐走了那几枝腥红的小花。
  第二天的课堂上,花老师拍着桌子说,谁掐了她的花,要是现在就投案自首,她会给犯罪分子一个宽大的机会;否则的话,那将是一条道跑到黑,将是死路一条。花老师一边训斥着我们,一边拿眼睛扫视着每一位学生。她的目光里含着逼人的杀气,就像一把把锐利的飞刀掷向我们的心窝。当她的目光扫到我的时候,我的心“咕咚、咕咚”地狂跳起来,我赶紧低下头,一双脚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磨擦起来。我看到一只灰色的放屁虫刚好从我脚边经过,被我踏了个稀烂。
  这时,花老师的眉头皱成了一朵残菊。她在教室里来回来回地走着,每走到一张课桌前,都拿手指敲打一下桌面,敲得清脆而急促,好像是威慑着每一个人。花老师走到瘦猴的身边,还没来得及敲打桌面,却出人意料地打了个嗝。其实那个嗝打的声音并不高,只像母鸡打的随意嗝,可这足以让瘦猴吓了一大跳。我就坐在瘦猴的后面,我看到瘦猴的裤子已经湿透了,继而还有几滴黄色的液体从板凳面上流下来,“叭哒、叭哒”,砸在灰色的砖地上,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臊味。我知道那是瘦猴流出来的尿液,他被花老师吓得尿了一裤裆,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最终,花老师站在教室的一角,她双手叉着细腰说,她养的那盆花可不是一般的花草,那是她从遥远的大城市里抱回来的宝贝。花老师说到这儿,还用胳膊做了个搂抱的姿势,就像她把那盆花从城里抱回来,费尽了千辛万苦的周折。花老师接着说,这种花别说在这穷乡僻壤里,就是在大城市,就是在外国,也值很多很多的钱。这时候教室里静得出奇,静得连空气都要凝滞了。花老师还说,这种花从发芽到枯萎只开放一次,它积攒了一生的力气才能美丽一回,你们想想吧,它容易吗?它开一次花,比你娘生一回孩子还劳累呢!你们中的个别败类,竟然这么残忍地伤害了它,竟然这么狠毒地抢劫了它,要是让我查出来这事是谁干的,我一定轻饶不了他,我一定代表人民法办了他!
  这时候我看到,花老师真是动怒了,她铁青着脸,用力地拍着桌子,活像一只哺乳期的发威的母狮子。大家一片死寂,几乎人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我偷眼看了一眼毛蛋,毛蛋的脸正朝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弯脖子老柳树,树干上一对青年螳螂正在毛蛋的目光里媾合。
  放学后,我和毛蛋、瘦猴来到离学校很远的河坝上。瘦猴的裤子还没干透呢,他躺在坝台上,撇开两腿,让午后的太阳光烘晒着他臊气烘烘的裤裆。瘦猴哭丧着脸说,这回不同以往了,这回掐了花老师的花,就是拔了她的毛,恐怕她不会放过我们,说不定还要法办我们哩?瘦猴说着说着就哭了。瘦猴流着泪说,他是家里的独苗,他要是被法办了,他娘一准要哭三天三夜哩;他爷平时最疼他,他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哭上五天五夜,没准还会上吊、跳河哩?瘦猴这么一哭一唠叨,我也六神无主了。我说哪可怎么办呀?与其被她查出来,不如我们及早投案自首吧!听说自首能受宽待,要是她再发发善心,不法办咱们也难说哩!
  毛蛋半天也没吱声。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毛蛋才缓过神来,他猛地从河岸上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掷向河水里。我和瘦猴都明白,毛蛋对花老师有怨气。自从上回柳笛事件后,毛蛋就不再暗恋花老师了。唉,毛蛋人生中的美好初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花老师葬送了。之前,我和瘦猴有时喊花老师的绰号,毛蛋听见总会跟我们翻脸,有时还会动手打我们呢!这回好了,我俩再喊她啥,毛蛋像没听见似的。
  这时,毛蛋又往河里掷了一块石头。石头落进河水里,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毛蛋说,两个窝囊废,怕她娘的球!毛蛋这么一说,我知道他有主意了,我的心里也好像有了些底气。毛蛋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下我和瘦猴全明白了,毛蛋是让我们死不认账,顽抗到底。瘦猴看看毛蛋,又看看我,说,行吗,花老师可厉害了,她会敲我的脑门,还会拽我的鬓毛哩,可气的是,她拽鬓毛也不多拽几根,只拽那三几根,疼得钻人心,疼得钻人肺,我怕受不了!毛蛋说,瘦猴你真没出息,不就拽你几根稀毛吗?她刮掉我几层脸皮我都没哼一声,你怕她个混球。瘦猴不说话了,他拿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好像在心里下着决心。我拍拍瘦猴的肩膀说,别怕,我们仨联合起来,对付一个区区女流之辈,一准不成问题!瘦猴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嗯!
  为了能彻底战胜花老师,我们把她假想成最凶狠的敌人。我们想,花老师为查出掐她花的人,她可能会严刑逼供我们。为此,我们制定了很多的应对办法:我开始用手在墙壁上拍打,我要不断地练习,只练得一掌就能把墙壁推倒。到那时,别说是花老师拿个小木条打我,就是她拿个钢条打,我也不怕,没准还能把她的胳膊震得生疼哩;瘦猴也开始锻炼起来,他拿手指弹着自己的脑门,“啪啪、啪啪”,弹得一声比一声儿清脆。有时候他自个儿弹累了,还求别人帮忙弹。他就求过我,我不愿意帮忙,他竟贿赂我一个带虫眼的小丫梨。瘦猴的目的也很明确,他要把自己的脑袋练得比石头还硬,要是花老师再敢拿手关节敲他的脑门,没准能把她的手指震骨折了?再者,为了防止花老师拽他那几根稀毛,瘦猴还立马剃了个大光脑袋。你就看他这会儿的脑袋吧,光溜得别说找不着一根毛,就是想找到一点灰星子都难;毛蛋也没袖手旁观,我发现他不知从哪儿搞到半张旧砂纸。他就拿这半旧砂纸打磨着自己的脸,直打得红赤血血的也不罢手。毛蛋是想让自己的脸皮上生出厚厚的茧子来,到了那时,要是花老师的刀再碰到他的脸,一准会崩掉几个刀口子哩!
  不仅如此。我们琢磨,花老师要是把以往的伎俩穷尽之后,她可能会用更狠毒的方法惩罚我们。比如,她会给我们上老虎凳,她甚至会给我们灌辣椒水……对于这些,毛蛋鼓励我和瘦猴说,电影里的革命者都不怕这些,我们同样也不怕!毛蛋还说,别说这点雕虫小技,就是她拿烙铁烫我们的肌肤,就是她扒光我们的皮,我们也不能吱一声,也不能皱一下眉头,更别说交待出一个字来!我和瘦猴被毛蛋鼓动得热血沸腾起来,我俩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我们都是无比坚强的革命人了;而花老师在我们的眼里,则瞬间成了个反动人物。她就像一个军统女特务,穿着军装,戴着瓜皮小帽,手里还拿着长长的鞭子。她冷冷地盯着我们,一阵狂笑之后,便照着我们身上一阵没头没脸地猛抽,直抽得我们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打了一阵子,打累了,就把鞭子一扔,斜瞪我们一眼,说,死顽固,我有的是法子,不怕你们不招!然后,她转过身,扭动着弹簧一样的腰肢,发出阵阵浪声浪气的笑,去跟那些特务头头们喝酒跳舞去了。
  我们仨之中,毛蛋就是主心骨。要是我们把自己当成革命人的话,那么在这个革命组织里,毛蛋就是领导者了。这么一来,毛蛋的话自然成了最高指示,他的想法也就成了指导思想。毛蛋说,我们不能无组织无纪律,我们要形成一个整体,一个坚不可摧的同盟,这样才能最终战胜花老师。说着毛蛋找来一个破碗,那里面还盛着半碗的凉水。毛蛋说,咱们得歃血起誓,不然说出来的话就像放出来的屁,也没个准谱。毛蛋说完取出一把小刀,狠狠地朝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下。我看到,他的手指上立马现出一道血红的口子,鲜血“叭达、叭达”地涌出来,滴进那个破碗里。毛蛋做这些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这足见他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强。这时就见毛蛋高高举起右手,他说,我毛蛋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把偷花的事说出来,就让我毛蛋的嘴上长个大疮,整天都流黄水,一辈子也吃不成河里的鱼;毛蛋刚说完我就把小刀抢了过来,我也在自己的手指上划道血口子。只不过那个血口子没有毛蛋的长,只像个蚂蚱的屁眼大小。我把手指放到那个破碗上,有一滴血淋进了破碗里。那滴血在水里缓缓下沉,像一条飘摇在风里的红丝带。我起誓道,我要是把那事说出去,就让我的手上长满疥虫,一年到头淌水淌脓,让最好的大夫也治不好;最后轮到瘦猴。我本以为瘦猴胆子小,他根本不敢动那把刀子。想不到瘦猴这回像是下了狠心,他拿起刀子,不假思索就往自己的手指头上戳去。只不过呀,瘦猴做这个动作时闭紧了双眼,连牙齿也咬得严实实的。我看到,瘦猴那个被刀戳过的手指头上,只是破了点皮儿,也不过像个虫子叮的红点点。瘦猴把手指头放在破碗上空了半天,也没空出一滴血来。最后还是毛蛋帮他硬挤,才日弄出半滴红水出来。瘦猴吸吮着那个破手指头说,他要是做了叛徒,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就让他的头上长不出一根毛来,一辈子都是个秃子,秃得比城里的电灯泡还要亮哩!
  瘦猴发完誓我们开始喝那碗里的水。毛蛋喝得最多,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气就喝下一大半。毛蛋喝过我喝了一大口。我感到嗓子里咸不叽的,腥不叽的,弄得我差一点呕吐出来。最后碗里的水已所剩无几,瘦猴捏着鼻子才把它喝完。看到最后一滴水流进瘦猴的胃里,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就在那一刻,我们的心里好像都有了种踏实感,像是我们刚刚喝下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圣水,它来自天宇,神力无边,只要喝了它,就能保佑我们平安度过这一劫。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的课都快结束了,花老师也没提昨天偷花的茬。下课铃响了,别班的学生都放学了,他们从我们的窗前走过,一副急匆匆往家赶的样子,想必他们的胃正饥肠辘辘吧!花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课,她好像还挺有兴致,我看见她的嘴角上都起了白色的泡沫。这期间有六个学生上了厕所,其中两个因为难耐饥饿而当了“逃兵”。这时候,外面的太阳已偏向北方,火辣辣的太阳光正穿过窗子晒到我的脸上。我的头开始发涨发懵,有种要晕厥的感觉。最让我难受的还是我的胃,我感到它已经收缩成一个小“乒乓球”,并且在我的肚子里不停地摆荡着,一下又一下,直疼得我一头一脑的汗。此时,花老师讲的什么我早就听不见了,我唯一期待的就是她能尽快闭上她那张烦人的嘴巴,好让我早一点回家吃饭。
  谢天谢地,花老师的课终于讲完了,谁知放学的时候她却点名让我和毛蛋、瘦猴留下来。我不知道花老师想干啥?我看了毛蛋一眼,我看到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镇定。毛蛋的眼神仿佛在说,不怕,不管花老师玩什么花样,用什么严刑,我们都要坚强!这时就听花老师说,你们仨,跟我走!
  我们跟着花老师,走出教室,走出学校,径直朝集镇上走去。毛蛋走在我前边,他低着个头,偷偷拿出那半张砂纸来,开始打磨他那张破脸;我回头看看瘦猴,他抬着头,正用手指敲打着自己光亮亮的脑门,“叭、叭、叭、叭……”
  我边走边琢磨,花老师带我们到集镇上干什么呢?其实像她以往用的伎俩,诸如敲脑门、打手心、包括刮脸皮这些,说起来都不是我最怕的。哪怕是让我坐老虎凳、给我灌辣椒水,也未必能治我于死地。我知道前面的集镇上有个保卫室,听说那里面的人都凶得很!他们还有盒子炮,打人一枪一个准。我寻思,盒子炮要是想打谁,就是神仙都跑不了,肯定是个死。想到这里,我的腿有点发软,就有些走不好路了。我想花老师要是把我们带进保卫室,我就这样死了也太不值得了,我才十几岁呀,还有太多好吃的东西没吃过哩!再说我还没娶媳妇呢,甚至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女生喜欢过我,我咋能就这么轻易去死哩?
  这一路上,尽管我的肚子一直“咕咕噜噜”地叫个不止,可这并没影响我欣赏花老师那美丽诱人的屁股。她的屁股圆润丰满,韵味十足,我敢说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屁股。我想顺便插一句,我们这儿的女人屁股长得可没这么好看,她们的屁股不是平塌得像两个干瘪的柿子,就是肥大得似个吹满气的猪尿泡,唉,提起来真是丢死个人!这一路上我美美地欣赏着花老师这迷人之处,除了说明我对美有着深深的迷恋,再者,我是想以此来转移我对饥饿的注意力。到现在,我的胃里可能连半个米粒也没有了,饥饿难熬呀,我想我就把花老师的美屁股想象成香喷喷的白馍馍吧。我捧着这个“白馍馍”大吃起来,狼吞虎咽一般,一丁点的馍渣都不掉。这样一来,我觉得我胃明显地好受了许多。
  一路上,花老师也不说话,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好像压根儿就没发生啥事,溜弯儿一般。也不知是啥时候,不知不觉间,我们早已走过那个保卫室。最后我们来到集镇上。花老师把我们带到一个小饭摊上,一人给我们要了一碗面条。她自己也要了一碗。面条端上来了,冒着热气儿,冒着香气儿,直扑进我的鼻子里。我的胃受了那香味的刺激,强烈地兴奋起来,它一张一缩着,仿佛一头饿兽的大嘴,随时要吞噬幼小的动物。我抬头看看毛蛋和瘦猴,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面前食物。他们的头都前倾着,嘴巴撅拱着,口水都流到了面条上,活像两个饿死鬼。这时候,花老师端起碗来,她把面条挑得老高,然后冲着我们轻轻吹了一小口气。顿时,面条的香味儿飘了过来,那味道像无数只毛毛虫,长了眼似的,径直钻进我的肺里,我觉得我的意志都快崩溃了。接着,花老师把一根面条慢慢送进嘴里,她细细咀嚼着,还发出一阵阵响亮的“叭嗒、叭嗒”声。花老师咂叭咂叭嘴,说,香,真香哩!我看见,瘦猴实在经不往面条的诱惑,他抓起筷子去动那碗里的面条。这时花老师的手比猴子手都快,她一出手就把瘦猴的筷子抢了下来。花老师命令道,你们三个,放下筷子,谁都不许吃!说完,花老师却一个人吃起来。她吃起面条来动作极其夸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丰富,脸颊上的肌肉张狂地抖动着,像一个滑稽小丑在戏台上表演。我听着她“吸溜、吸溜,叭叽、叭叽”的吃面声,我的食欲振奋到了极点,我的胃折腾得翻江倒海一般,我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惩罚,我觉得我要彻底缴械了。再看看毛蛋和瘦猴,他们的眼都直愣愣地盯着碗里的面,手指头伸进嘴巴里,口水早流成了河。这时候就听花老师说,瘦猴,你最听话,你要是承认掐了老师的花,我就让你吃这碗香喷喷的面条!我看到瘦猴没加思索就连连点头。他的头点得快而有力,像公鸡吃米,生怕花老师后悔改了口,让他吃不成那碗面。花老师又转向我,问,你呢,招不招?我想瘦猴既然都承认了,我还顽抗啥,再说还有啥能比现在吃上这碗面更重要的呢?我说,招,我招,我掐了你的花,还有毛蛋,是我们掐了你的花。我一着急,把底细全抖络出来了。这时候再看毛蛋,他没经花老师允许,已经把跟前的那碗面吞下了大半。毛蛋的嘴里含着面条说,对,对,他俩讲得对,那事是我们干的,我们仨干的。那一刻我看到,毛蛋碗里的面条正争先恐后的,奋勇地向他的胃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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