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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失去】 信任一旦失去,再信任就

时间:2019-01-2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了许久,脑中空荡荡没有任何意识,待到回过神来也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知道他确实是在身边,然而却没有现实感。天还是黑的,只觉得她和他是黑夜中的一个核被深深包裹、压缩在一个沦陷入黑暗的洞穴里,外界与两人无关,真实也与两人无关。
  他还在她不知道的梦境里,偶尔说一句简短的梦话,但都含混不清。睡梦中的他还穿着白天的那件条纹衬衫,不过脱去了外面套着的毛衣。没错,在她的记忆里他总是偏爱衬衫的,至少她见到他的时候总是那样子。不过说到记忆,他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时间目前为止实在是太短,见到他的次数又少得可怜,对于他的“偏爱”她在生活中的了解倒不如她在他照片里了解的多,可就是那一丁点的记忆在她的心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当时她曾像第一次恋爱时一样地想过,要和他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他就在身边。她想。
  她伸出手去,胳膊微微颤抖着慢慢靠近他的脸,指尖就快触到的时候,她停下了,手臂僵持在半空中,手指的神经依然在不听使唤地抖动着。她看着自己停滞在空气中的手,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空气厚实的质感和拥堵的存在。是的,它压迫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看着她原本伸向他那张脸的手缓慢移动,轻轻搭在了他的刘海上,捋过了一下,又是一下,极缓的。她还是微微地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心绪不宁、潜意识或是寒冷?总之她醒了有几次了。每次她都会牢牢地注视着他观察上半天。摘掉了眼镜的他实际上要更帅气一些,他并不近视,戴的是平光眼镜,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她想,或许那对于他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的问题。她从未获得足够的时间来熟悉这张脸,但它是那么令她动容。然而她又仿佛熟悉那张脸、熟悉那张脸上的表情,尽管她之前一再想忽略或是视而不见。
  他就在身边。她又确定了一次。
  仿佛是要证实她的正确一般,他喉咙突然动了动,然后微微蜷起身子,头部因为蜷缩矮了下来,因此而离她很近。她稍稍一怔,笑了,把自己的头稍稍侧了一点过去,正好和他靠在一起。她还是不由得把嘴唇微微抿起了笑意,在发现自己在微笑的同时她不无无奈地责问自己:“你在做什么?难道这真的有那么幸福足以在不受大脑支配的情况下让你不自觉地笑?”
  答案作为事实是确定的。然而想到他实际是并不属于她的生活里的人物,想到他天亮以后以及未来的日子里又将像往常一样毫无踪迹,想到他们完全不同的生活轨道,想到他的心里其实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的心如此空荡,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微弱而疲惫的呼吸声。纵然两个人的头轻轻靠在一起,纵使她伸手捋过他的刘海扫过他的手臂,都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伸手可及,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愈发充满悲凉之感。
  她确实是冷的。房间里的空调和暖气不足以抵抗她的寒冷,睡之前她并未有所感觉,反倒是他,总会说怎么这么凉,然后站起身子迎着空调的热风,而现在他在她的身边睡得很踏实。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抱紧双臂让自己稍稍暖和一些,她僵硬得就像一只凉了的烤玉米。其实她想,如果他能抱住她该有多好,可是这没有可能。是的,没有可能,他们实际是那么遥远。隔着那些短暂而略显尴尬,但对于她来说却又刻骨铭心的回忆,就像隔了―个时空的距离。
  躺下来的时候她便侧过身子,面对着他,看着他在她的身边,而他只是平躺着看着天花板,除了说话的间隙偶尔侧头看她一下,他都是不肯面对她的。他今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俨然已经是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要不是前两天她新传了几张相片在网络相册里引来他的评论,他们几乎就没有联系的。那些评论和回复打开了一条通道,她和他偶尔又相安无事地说起话来,都是些闲来的调侃、无关痛痒的话题。她以嬉笑的语调和他谈论,就像日常生活中的朋友。两个交错的人,没有厮闹,没有拥抱,都穿着柔软舒适的鞋子,就那么轻巧地走过彼此,然后假装都睡过了头,忘了好些事情。而她已经不在乎他在聊天中称呼她为“孩子”。这个称呼以前是有多么令她心痛。然而她是真的不在乎了吗?当她刚刚想要关掉电脑睡去,如果他发来消息,她便一定要等到和他的聊天结束才安心地闭上眼的。可是这都没什么了,她想。他们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谈,他们安身于自己的生活,他和他的女朋友以及――她和她的男朋友,大家都相安无事平平淡淡地过得不错。都是应有的秩序。
  昨天,也就是周五的傍晚他和她聊天,他问这些天你都在做什么。她说没做什么,很无聊,都想抽烟喝酒了。他说你这孩子没救了。她发给他一个吐舌头的笑脸。他说,真的你少折腾点吧以后还得要孩子呢。她说,这事有点悬。顿了顿,她又说,我隐约觉得我以后是要孤独终老的。他说,胡说你。她笑笑,答,没有,就是这么觉得的,然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说也不知道你这是悲观还是潇洒,你总是这么按自己性子肆无忌惮地活。她又笑,在屏幕这边想,就是这个样。
  后来他们聊到一些孤单的朋友,远离家乡,现在临到年关还被拖在合租房里。她却说至少他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日子不受他人的约束与限制。至少能想抽烟喝酒的时候就抽烟喝酒吧,她哈哈一笑,说道。他无奈地答,你就是忘不了这个。
  偶尔来一次倒也是畅快,她说。确实她并不是烟鬼酒鬼,她懂得节制,只是觉得生活也需要那么来一下,需要肆意本性的东西。于是她开玩笑,说,要么你出来陪我喝点。她原以为她就那么一说,他便也那么一听,两句话这个话题就会被推到消息记录里宛如从未出现过,就像一颗并未期望自己发芽的种子――它知道那阳光不是自己的,于是它就不会生根发芽。
  可是那阳光偏偏就射了过来。
  他说,那好的,晚上给你打电话。种子在昏睡中遇到阳光竟是措手不及,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于是它听到自己骨节在地下暗自咔咔地生长的力量。
  可是这也没什么。她告诉自己。这个见,面将会很正常,甚至有些尴尬也是可能的。于是她甚至没有换上什么好看一些的衣服或是好好给自己化个妆。喝点酒聊聊天而已,根本不用在乎这些,我已经不需要取晚于谁了,她想着。
  “我倒是不介意。喝个酒嘛就是!”于是在他说他得先去洗洗总不能蓬头垢面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她到路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对于她,他总像是在一丛七扭八歪的杂乱植物中傲然挺立的一棵树那样显眼。他面朝北,等在人行道旁,大概以为她会从人行道那边走过来。实际上他是背对着她的。像往常一样,他穿着他的一身黑,黑色呢大衣、黑色直筒裤和黑色UGG,手里的香烟间歇放到双唇之间。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是穿的一身黑,黑色棉服、黑色哈伦裤和黑色豹纹的松糕鞋。
  “自己一人儿这儿抽得挺爽啊。”她走到他身后笑着说道。
  他没有应声。于是她移到他身旁,探着头看他。他这才扭过头猛地反应过来,“哦哦”两声伸手摘掉了白色耳机,然后说道:“小堇你来了啊,刚才听歌呢。”
  她笑:“还不赶紧也给我一根?”
  “又见到你了,博饶。”她掏出自己的打火机 点上火,想着,狠狠吐出一口烟来。
  “我竟然又见到你了,博饶。”
  “去吃点东西吧。”他提议。
  小堇笑着挥了一下手中的烟:“我可刚点上。”
  “哦哦,你先抽完。”他连忙说。
  两个人打车去吃饭,像从前一样,博饶拉开后座车门让她先进去,然后自己坐到她旁边。她熟悉这每一个细节,然而她知道这都是礼节性的,不再有任何含义――甚至以前也是没有任何含义的。她和他各自坐在后座的左右两旁,她看着前方,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以前一起坐车他的左手都是会牢牢握紧她的右手的。自从分手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坐车。想到这里她不禁想扭头看一眼他的双手,回头过去的时候他正如长途跋涉的人终于找到栖息地一般,终于卸掉了一身的坚持与疲累,长舒一口气放松在座位上――双手就搭在身体两旁。显然他并未因为手的事情而不自在。只有她自己想到了这些。
  “看你照片,前两天自己喝酒玩呢啊?”他迎上她看来的目光明知故问。
  “嗯,无聊了呗,突然就想喝一点。”小堇又转回头去。车正左转弯,她可以看见左侧更多的视野。
  “我一开始看的小图,也看不清楚,还说你这是干吗呢。你别说,看着还真像你抱着个酱油瓶。”
  小堇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把目光又从窗外转回到他身上:“酱油瓶?你还真有想象力!”
  博饶也笑了:“可不。后来我看见那个长塞子才知道是红酒。今天想喝点什么?”
  “看了再说。”
  两个人进了间小店,纯粹是因为门上的玻璃写着“pizza”、“coffee”之类告诉他们这里提供食物。小店布置得倒也有一番特色,有着精致的装修格调,每个卡座上昏黄而温暖的灯光,角落一隅的调酒台,还有桌子上方延伸出来的一个格架上放着的杂志和书籍,环境让她觉得还很舒心。点了披萨、薯条、水果沙拉和鸡翅,酒是必定不能少的。
  “威士忌?”他问。
  “好的。”她答道。
  “那就芝华士吧。”博饶把菜单薄合上对侍者说。
  小堇扭头补充道:“十二年。”
  一切如此流畅。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聊天内容从工作到文学到展览到音乐到社会新闻,源源不断、繁多庞杂而没有固定界限,其中他们又要了4瓶嘉士伯,她甚至把身边的靠垫拿起来抱在腿上以求更加舒适。慢慢的,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顾客。可是具体聊了些什么呢?小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并不重要。等到两人走出店门,街上已是人影稀疏。北方冬季的夜晚足够透彻,呼吸都是爽快的。小堇抬头看了看月亮,天空足够黑,月亮也足够亮,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她想。
  “我们现在去哪呢?”博饶问。
  “要不,先走走吧。”小堇答道。她喜欢散步这种缓慢的方式,平常一个人闲来无事便喜欢,何况在这样―个舒爽的夜晚!何况,她身边有他,总是不同的。只不过他们将会各自插着兜,没有牵起的手。她又想起从前他牵自己手的方式,但她马上打断了自己,只是专注于走路的愉悦和空气的凛冽清透。两人走出去两条街,走到第二条街上时开始思考去哪里。其实她并不担心最终的答案,因为对于她那并不是最重要的。
  “赶紧想一下吧,小堇!这风太大了,咱得赶紧找个地方呆。”博饶边说着边回着身寻找路上的出租车。
  夜半北方的冬天风确实是比较大的,小堇固然是喜欢散步,却也觉得不能再承受这风了,什么都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边界,越过了,舒爽的事也会变得难熬。
  “我在想!”小堇回道。可晚上又能去哪呢?唱歌?她不愿再和他一起去,他们当时就是因为公司各部门的一些朋友一起唱歌而相识,然后走到了一起的,现下如果去唱歌她怎么都会觉得不舒服。何况,她经常唱的歌在那次都唱了,如今和他再唱一遍,事过境迁往事流转的感觉不会令人觉得舒坦。
  “哎?那路边上是不是停着的空车?”博饶指着斜前方马路对面。
  小堇看去,果然是亮着“空车”车灯的出租。两人一路小跑过去,跑到近前才发现司机仰靠在放大了倾斜角度的驾驶位上睡得正酣畅。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正感到泄气,突然见对面方向来了一辆出租,于是马上打起了精神边向它走去边伸手示意。在车停下的前一秒,他说,找个地方住下吧,随便聊。
  酒店里略显逼仄的空间,充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单薄淡漠的发黄的灯光。他和她依旧抽着烟天南海北地聊着,他的中南海,她的白沙。电视开着,平整的床上放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是他们在附近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买来的零食。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坐在床上,这个时间段没有什么可看的电视节目,他把频道停在CCTV4上看新闻。
  他说,我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看新闻,能想很多东西。
  一如既往,新闻里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天灾人祸,他们聊到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的,死或者生,都是不接受人间迎拒的东西,好像就觉得自己也不会活多么长的时间,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平平静静地面对死亡也是对生活的一种选择。她说。
  阿呀呀呀,是不是喜欢文学的人都有点悲观?我可不这么想,我想活着。嗯,活着。我觉得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没吃过、好玩的没玩过,那么多美好的事还等着我呢,我还没结婚没生娃呢。何况人一个岁数有一个岁数追求的东西,总会有信念要活着的。他玩笑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可是你不知道。”小堇想,“双手空空的人是不在乎失去的。没有特别怀念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希望的拥有,只身一人便是如此简单淡漠。”
  到五点多的时候,他说睡一会儿吧,也困了。她说好。她从网上知道前两天晚上他也是没怎么睡的。把零食拿开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站在床边略有点尴尬,小堇便笑着自己先上了床,说,我睡里面。于是他说好。躺下之后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小堇动了动自己的头,便和博饶的头有了轻微的摩擦,寂静的夜里可以听到他熟睡中轻轻的呼吸。
  这是一个她没有预想的夜晚,北方干烈的风吹的夜晚,辽阔而广袤的夜空,宽广寂静的大马路,在团团黑暗中醒来睁眼是他在身旁。声音温暖而可靠的男人,以及自然而舒心的对话。
  她想着,又闭上眼睛,依旧在和寒冷对抗。再一次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他的手机铃声,她一惊,看到他也被惊醒,缓慢地回到现实然后拿起手机,又等它响了一小会儿才接听起来。透过窗帘,她依然看到阳光明媚。
  “这破电话,吓着我了。也吓着你了吧?啊?”他又重新放松地躺下,问她。
  “嗯。”她只应了一声。
  “晚上被吵醒好几次,还好你没醒。”
  “我也醒好几次。”
  “啊?也被吵到了?”
  “不是,觉得冷了,就醒了。”
  博饶并没有马上回话,过了几秒,他把自己那边的被子往小堇那边捣着:“多给你点被子,啊,多盖点。还冷吗?”
  小堇笑笑:“早上冷,中午就没那么冷了。”
  聊了几句别的,博饶又问:“你还冷么?嗯?”
  听着他的声音,小堇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博饶又往她那边捣了捣被子:“还冷么?”   小堇犹豫了一下,只稍稍做了那么一下犹豫:“有点儿。”她知道,“冷”应该是她的回答。
  博饶停下捣被子的动作,侧过了身,往小堇这边挪了一下,一把将她抱住,又紧了紧:“现在还冷么?”
  他是很用力很用力地将她抱住,小堇感到身体上那两只手臂的力度,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就要他这么紧紧地抱着她,她不说你松一点好吗。她略带艰难地很小声地说:“不冷了。”“一点也不冷了。”她补充道。
  “冷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呢?”
  小堇听到他的声音那么近,就在自己的耳畔,慢慢渗进自己的身体,她却没有办法开口回答。
  “嗯?怎么那么傻呢?冷了也不把我叫醒了。”他又说道。
  “那时候我想……叫醒你又能怎么样……”小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纤细轻微,像在空气中抽出的一根线头,怯头怯脑畏首畏尾。
  博饶没有说话,房间里剩下一片沉默,线头孤零零地在空气中。他又把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是啊,又能怎么样?就算现在这样,又能怎么样?没有以后的。但是,就这样吧。小堇想。
  她在她的怀里体会着他的温暖和带给她的踏实。此刻的踏实。这是他的怀抱,她总是需要确认。她还记得上一次拥抱是他成功地组织了一次活动之后,她和他一起吃了顿饭,他送她到公寓门口,那时她已经和他分手,可她不想离开。她告诉自己理性一点,可她回身决定离开的时候还是又转过了身来,看着他。他愣了一下,张开了双臂,她也愣了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然后他对她说,回去吧,早点睡。她点点头,再没有什么理由不走。那是他们在这次见面之前见的最后一面,最后一个拥抱,一个对他来说不代表什么的拥抱。之后那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再见过。
  呼吸实在是困难,小堇还是推开了博饶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以正常呼吸了。
  “怎么了?”博饶问。
  “没怎么。”小堇淡淡地答道。她把搭在博饶身上的胳膊紧了紧,也抱住他。手掌下是他的肌肤,厚实的触感。她在他身上写起字来,“小堇”,是她自己的名字,大约是想让他记住她吧。但又不由自主地在后面又加上了两个字一“爱你”。
  “小堇爱你。”
  “你在我背上写了什么?”博饶问。
  “我不告诉你。”
  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空气都是静止的。
  “告诉我吧,小堇。”
  没有回答。
  “告诉我吧。”
  又是一阵沉默。
  小堇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寻求的眼睛,又埋头下去:“好吧,我告诉你前两个字,是‘小堇’。后面两个字,能猜到吧?”
  小堇说完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博饶思考着,点了点头,然后也在小堇的背上开始写字。
  “你写什么呢?”小堇问。
  博饶没说话。小堇只好静静地去感觉那些笔画,可是自然还是猜不出。
  “到底写什么呢?”小堇在博饶写完后,支起胳膊看着他问。
  博饶一把将小堇曳了下来在他身上,又一次将她搂得很紧很紧:“下次冷了就跟我说。听见没?”
  “还有下次么?”小堇的声音有些抖动,像根随时会断的线。
  两秒钟的空白。随后小堇感到,博饶的头在她的肩膀上使劲点了两下,然后,又是两下。
  “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
  博饶犹豫了一下,说,我写的是“小堇你真好”。
  “你真好。”小堇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心中一酸,“博饶,你果然还是在逃。”
  在回家的车上,小堇看见博饶在原地站着,看着她坐的车走出很远。那一刻阳光很刺眼,像她昨晚预料的是个晴朗的天,她笑了。“这一切都不过是昨晚的一场梦。”想着,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工人体育场北门,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卡座都在震动着,各色的灯光来回闪烁。小堇看着玻璃杯里的芝华士12年,昨天她和他一起喝过的酒,现在她一个人细细地体味着。清醇的液体,流过喉咙时是冰凉略带酸涩的,泛滥在胃里像是一簇火焰在燃烧。她知道,她的感情像是这酒一般,无论怎样加冰块,都阻止不住它内里的燃烧。
  不能这样。她告诫自己。之前不是已经认为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了么?不是说不能因为和他见面而扰乱原有的生活轨道的么?他有他的她,昨晚不过是两个人的一场相互慰藉,不带有责任,没有道路通向未来,就是这样。所以她应该把这段记忆隔离起来,遵守生活的规则。不能越过恰如其分的边界,否则一切都会糟得歇斯底里。
  舞池和过道上都是嘈杂的人群,两个形容艳丽的大蜜在卡座前的过道上扭动得肆意。有男人把荧光棒折成戒指给女人戴上,有一对对的人在碰杯喝酒、跳舞、玩色子、聊天,可是他们不是情侣。就应该是这样,小堇告诉自己,她和博饶没有真正的关系,她不应该放在心上,否则,受伤的还是自己。
  这个夜里,她和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子一样,抹着闪亮的眼线液和唇膏,但是没有爱情。
  她和他因为唱K相识,他们碰杯喝酒、唱对唱情歌,当天晚上他便告诉她:“我在门外等你。”于是他们闪电般地在了一起。
  小堇对于自己没有怀疑,她知道认定另一个人身上是否有吸引她的气质,甚至是说非他不可地为自己准备的东西,自己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关于他有的,她很清楚。但她也未曾想到,自己竟会爱他之深如同初恋,第二天醒来眼前便是他的脸。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描绘着未来。她惊讶于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力气去爱,她以为自己早已爱情枯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也换了很多男朋友,可是对于他们她并不在意,没有那份属于爱隋的悸动。他们于她,不过是有个人陪。她以为走过这么多人,很难再去真爱。直到遇见博饶,她才发现不过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上场,舞台布景的所有华美都是为了等着这样一个人。可是她更未曾想到,他也不过是一个戏子,她更不过也是他那扇旋转门中匆匆走过的一个,不过是陪他片刻的一个,仅仅一个星期后,他们又闪电般地分手了。他告诉她,其实感觉一直不对。她笑了。在那个夏天的午后,她感到手心一阵冰凉。
  她这个早已麻木的人像个小女生一样哭了整整三天,吃不下什么东西,然后重整旗鼓笑脸迎人。只是她仍听不得他的名字,心中会感到一阵刺痛。再后来,她听说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后来她听别人说起他三年内交过多少个女友,还有一些较为详细的故事。总结到最后的结论永远是,他交女友不过只是玩玩而已,生活不至于寂寞,然后随意可以起身走人。她还是笑笑,并不恨他,她想她理解。他也不过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合适的上场的人。于是,他的感情就像是一只水龙头,当他想爱的时候,他可以爱,当他不想爱的时候,他就可以不爱,随时开关,收放自如。不过真相是,其实这些感隋的对象,他谁都不爱。只是她遗憾,她不是那个他等待的合适的人,他的舞台不属于她。
  那是一颗死掉的心在他的胸膛里,她明白。他们是如此相似。
  她一口口地喝着杯子里的酒,又不断地把酒倒进杯子。没有加多少软饮,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醉了。凌晨离开酒吧的时候,她看见天上隐约有几颗星星也醉了,摇摇晃晃的。她躺在出租车 的后座上,看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她穿越这片霓虹和夜色。她想,她此刻只是想要紧紧抱住她爱的男人,停止这场漫长的磨烂了双脚的流浪。
  可是他不会在她身旁。
  中午的时候小堇醒来,到楼下吃饭。仔细地研究过很多次做菜,但到后来还是一个人去饭馆里点简单的食物,过得也理所当然。回来打开电脑,看他的主页,盯着他的照片发呆。电脑旁有一只小小的仙人球。
  晚上十一点左右,手机震动,她刚刚钻进被窝里。黑暗中她对着耀眼的屏幕打开信息,只有三个字“在干吗”。是博饶。
  她回复:“什么都没做。发呆呢。”
  手机再次震动。他说:“猜我在干吗。”
  她心中一阵慌乱,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说,他在想她。可是她不能再冒险了,必须让自己理智一点。但是,她又觉得无法向自己的情感妥协。于是她在按键上来回按着:“我用两个小堇回答你,一个要面子会给自己留后路的,说你不会又在看新闻吧;一个豁出去面子的说,你不会是在想我吧。”又想了想,她还是发了过去。
  然后她收到他的回复:“嗯,你答对了一半。我在你家楼下边抽烟边想你。”
  她心里一惊,可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讽刺地发了一句:“是么,呵呵,就离我那么近啊。”
  他的短信暧昧:“其实一直都很近,从没离开过,悄悄地在你身边,悄悄地……”
  小堇又心酸又轻蔑地笑了:“博饶,你说动听的话永远都那么容易。可是,现在我是清醒的,这戏你演过头了宝贝。”她心里暗自想着。她知道他的生活忙碌周旋,知道他和他的女友在一起融洽的日子,更知道他的生活里没有她。她早就是已经出局的人呢,何谈什么“一直都很近”。
  “还真是好听呢,可是说实话,我不信。当时你说没感觉,我就告诉自己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不过是因为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而你做的形式上的关心,不过是假象。这段时间里,你可能会知道我的一些消息,但你不是在我身边。”她回复了长长的一条。
  黑暗中,迟迟没有博饶的回复,不知不觉小堇便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被手机震醒,小堇摸索到手机,拿起一看屏幕上“博饶”两个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右上角还有一只小信封的标识表示还有未读短信。“肯定是睡着时他发过来的。”小堇想。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起了电话:“喂,我睡着了。”她先解释道。
  “喂。”博饶的声音很着急的样子,在小堇说话的同时问道,“你是把我拉黑了么?”
  “没有,我睡着了,短信都没看呢。”小堇又解释一遍。
  “你睡着了?”博饶不相信一般地问。
  “嗯。”
  “你睡着了?”他又问了一遍,然后说,“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打电话说是不在服务区,在网上和你说话也没人理我,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
  小堇心想,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当时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虽然不是故意的,听到他这番话小堇心中隐隐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可是这感觉一闪而过。是的,她清楚那种孤单无助和伤心,一个人的落寞。于是接下来她心中竟然都是感动和心疼。
  “小堇,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我知道你恨我,你还恨我对么?”
  “没有,我不,恨你。”小堇急忙说道。听到他的声音,她怎么恨得起来?
  博饶仍是继续说着:“我知道你还恨我。刚才我以为你就会这样消失了,我玩了命地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跑,后来站在马路边上抽烟,想了很多事情,乱死我了。真的,特别乱。我就来来回回地想,但我想明白一件事情――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小堇的心不安分地跳动着,她可以听见电话那边汽车快速驶过的声音,然后是他沉实的声音:“小堇我爱你。”
  小堇感觉自己本已高高悬着的心突然“怦”地动了一下,还不及细想,博饶在电话那端又接着喊道:“小堇我爱你!小堇我爱你!!小堇我爱你!f!”一声比一声洪亮高昂,在夜里有着凌厉的穿透力,划过黑暗划过北方的寒风划过厚重的静止了的空气,直直击向她的内心。
  “我听到我爱的人在喊爱我。”小堇一阵发懵,然后意识到是这样的―个事实。终于,她哽咽着回答:“我也爱你。”她觉得什么都不用管了,这个世界上此时就只剩下他和她。
  “你现在在哪?怎么还在街上?”小堇问。
  “没事,在外面走走。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赶紧回去睡吧,别感冒了,都听到你咳嗽了。”
  “没事,就是刚才找不到你来回跑呛了点风。能有现在,我跑死呛死都乐意。对了小堇,那天你在我背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小堇沉默了两秒,说:“小堇爱你。”
  “就是这四个字让我这样的。可是我写了五个字。”
  “你说‘小堇你真好’。当时我就想你又在逃。”
  “不,我写的就是‘小堇我爱你’。可是我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告诉你。知道吗,其实在那晚我就已经无条件地沦陷了……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以后我们又会像从前一样做陌生人!”
  “我哪敢让你知道?我怕,怕你会就此消失……那天我被电话惊醒了好多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护住你。”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过了―会儿,她收到他的短信:“还在你家楼下。”
  她看到他在黑暗中的影子,以前他也曾经站在这里,不过那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后来站在这里等她的那个人变了,她也慢慢习惯了,而今晚,他又站在这里。她只觉得恍然。
  她慢慢向他走去,夜晚的空气寒冷清冽,周边一片寂静,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声声中都带着忐忑。她看见他也向她走来。
  “小堇。”他说。
  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这么晚了,还这么冷,让你出来了。今晚都怪我,不该打扰你的。”他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的表情。
  小堇等他的话在空气中冷置了几秒,说道:“没有,博饶,今晚对我很重要。你能明白吗?”她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与她今晚的心情是否相同。她需要他的回答。
  “我能。我懂,我都懂。”博饶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小堇,今晚对我也很重要。我不想再这么欺骗自己、欺骗你和我的感情。和你分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一直梦见你,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有病,伤害了你还放不下你。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爱你。”
  她在抖。小堇知道自己在微微地抖,博饶感到她在微微地抖。“小堇。”博饶把她揽入怀中,“对不起。”
  她伏在他的肩上,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咬着嘴唇无声地咧开嘴哭。哭得她眼睛和嘴唇费力地累。就那么僵持了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搂着她。终于他感到怀中的她不再抽泣,他理理她的发丝:“小堇,我、我不会表达,不过我相信走过这一遭的我们都更加地清楚我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想用我们的以后一点一滴地愈合你的伤,好么?”
  她听到他承诺给她一个未来。她在他的肩上用力地点了两下头,就像那晚他回答她“还有以后么”时一样的用力。
  “好了,博饶。”小堇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看着她爱的人,笑了笑,还带着眼泪,“今晚我们找 到了就好。”
  博饶也笑了笑:“嗯,对,找到了就好。找到就好……今晚的北京给我们作见证。北京真特别浪漫。我,我幸福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堇又笑了,不是那么疲惫的,而是看着眼前的人由衷的开心与幸福的笑:“说你爱我。”
  博饶拉过小堇的手,带着她走到外面的大马路上,他们是站在路灯下面两个黄澄澄的明亮的人儿。博饶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唇前:“小堇!我爱你!北京!你听好了!我博饶爱小堇!我爱小堇!”
  空荡荡的大马路上,空荡荡的夜里,只有这喊声来回撞击着声音。
  他们在同一个公司的不同部门,只有很少的时候能在电梯间里碰到。周一工作的时候她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名字,想起他的脸。然后她忽然明白,那张脸就像一张背景,适应迎合任何场合任何事件的背景。偶尔他们发短信,有时她也会接到男友的短信,却发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亲昵地回复给男友。于是晚上和博饶一起约出来吃饭的时候,她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想了很长时间的问题:“我们是保持好各自的关系,还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她假装漫不经心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然而她知道她有一个想要的答案,强烈地想要的答案。
  “我要和你在一起。”博饶的声音坚定地传来。小堇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他同样在认真地看着自己。“不过我不会为难你,我们有时间。”
  小堇低下头默默切着那块牛排,然后她又停住,说:“我也要和你在一起。”这时店里的音乐刚好响起新的曲目。“不过,你知道的,他人f艮好,我不想就这样伤害他。我们确实需要慢慢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总要有人受伤呢?这的确是我的错了。”
  “小堇。”博饶抓住她的手,“他是好人,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我们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好么?”
  小堇点点头。从和男友萧然开始在一起她就知道,他们不是―类人,总归是要分开的。所以对于她和萧然会分手这一点她毫不怀疑。可是她并没有想过这样和他分开。他对她很好,心地善良且一心一意,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他让她感到踏实而没有怀疑。但博饶不同,他总可以说出动听的话,但在他的生活中重心有很多,她并不是重要的那个,今后又会发生什么她也无从得知。的确,她已经不能再像与他初识那般地信任他的感情了。可是他才是她爱的,她没有办法。难道和萧然分开,以后她就真的能和博饶厮守终生了?她不想去否定,可是她心里知道这概率有多么的微弱。莫说什么厮守终生,她都不知道他们的感情能够支撑多长时间,她想自己是没问题的,可是博饶,博饶啊。但是她要和他在一起,她必须要竭尽全力尽自己最大的可能。
  “小堇,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哪怕我去求他。可是,确实他们还是会受到伤害,萧然和依曼,他们会成为我们感情的牺牲品。而且,我实在不想这样直接把真相放在萧然的面前,你知道的……所以,让我好好想一想,给我些时间好吗?”
  是的,她是知道的。依曼,博饶现在的女朋友,她想这个女孩相比较下,倒会容易一些,在这方面博饶是个老手,他知道该怎样分手怎样处理好关系,就像对曾经的那些女孩一样。就像他曾经对自己一样。对博饶来说,和一个过客分手应该不算难事。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噤,想到自己是否又会成为日后的又一个过客。可是她不敢再往下想了。现在的问题,关键是萧然。不仅仅是她没有理由就这样离开他伤害他的问题,而是一旦她和博饶把真相给他看,更大的伤害在于,博饶和萧然的关系。这两个都在对方的主页中“特别好友”栏里的男人的关系。多年的哥们,从大学时代起就一起打拼一起玩乐的哥们。她知道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喧哗浮躁的环境中哥们代表着什么,那种关系的保留又是有多么的不易。真正的朋友是屈指可数的。小堇认识了萧然当然还是因为了博饶的关系,而萧然还曾经说:“就当他给咱们搭了个桥。”当时小堇没有答话。
  她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妥当的办法,只知道她没有选择。
  同样小堇没有选择的是,她和博饶在一起的时间占据了大部分她的闲暇,而萧然那里,她留有的更多是借口。她和博饶一起去看电影、看音乐剧、逛街、买面包、参观展览,她看他的策划、参加他办的演出和活动,看他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吃饭而心疼,在公司里听到他的名字会微笑,每天等他的早安和晚安。而对于萧然,她能给的只有敷衍的短信和少得可怜的偶尔一起吃饭的时间。她告诉他她很忙,她的文案和设计,以及各种活动。而萧然也只是要她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有时周末和萧然一起出去看场电影,小堇看着身边男人的侧脸,想着他的一无所知和被蒙蔽,想着自己和博饶一起看电影的场景,心中索然。
  “萧然,对不起。”黑暗中,她默想。
  周末的时候她开始不那么频繁地去餐馆买做好的食物,之前杂志上的菜谱被她翻弄出来,对于她和他感兴趣的菜样,她都饶有兴趣地研究和尝试,等到两人都有时间,她便兴致勃勃地小露一手。
  一道豆腐蒸鱼片分六步完成。
  1.草鱼片洗净用盐、料酒、姜丝、少许蛋清和生粉腌制半个小时左右。
  2.葱切末、红椒切粒,嫩豆腐事先用开水焯下待用。
  3.将嫩豆腐用勺子压碎,加入2个鸡蛋、鲜鸡汁和少许盐以及胡椒粉搅拌均匀。
  4.拿一个浅口的盘子,将搅匀的嫩豆腐倒好铺平。
  5.将腌制好的鱼片整齐地排在鸡蛋豆腐糊中,盖上保鲜膜,开水锅蒸8-10分钟。
  6.取出,撒上葱花和红椒粒,将热油浇在豆腐鱼片上即可。
  在厨房的时候很安静,她也不开电视不放音乐,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按部就班,偶尔看看窗外的阳光,感觉内心沉稳踏实,然后给他发一条短信告诉他她想他。他吃到她的菜时,无论什么菜,他都吻下她的额头,说媳妇你真棒。她便笑靥如花。
  她对待烹饪如同对待这份感情,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与精力,全神贯注,一步步地耐心做下去,小心控制。与她对待自己的生活方式正好相反,大多时候她是不愿对事物负有什么责任的,随性和肆意是她的态度,她知道自己一旦认真就会危险,她告诫着自己,不要沉迷而心力交瘁。至少这点她是能做到的,她想。
  “宝贝,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吃顿饭吧。好几天没见你了,很想你。”是萧然的短信。小堇看了一眼,直接删除掉了,把手机放在了一旁。过了一分钟她叹口气,又拿起手机,打上了“今天不巧要加班,有时间我联系你好吗?自己多吃点”发送了过去。―会儿手机震动,萧然说:“那好吧,要吃晚饭啊,别太累了。”她没有再回复。实际上晚上是要和博饶一起吃饭的。
  下班后她走得很晚,和离开的同事们打招呼说再见,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还是有很多同事没有离开。下班对于很多人意味着不知何去何从,一个人的商务盖浇饭,一个人穿越喧嚣的回家路程,一个人没有声音的空洞房间,相比之下他们倒宁愿挂在MSN或QQ上聊天呼朋引伴,或者屏幕那边有哪个同样寂寞的人可以一起出去吃饭喝酒寻欢作乐。―个写字楼里那么多相同孤 独的人,然而只能各自着孤独而不是相互交谈倾诉化解孤独,而是面对着机器期待着屏幕的救赎。
  不过多时她接到博饶的短信“出来吧,我在大厅”。于是她背起包,对身边的同事微笑着说再见,离开了这个被电脑辐射,被二氧化碳和孤独气息谋杀的空间。她看到他站在大厅,逆着光,消瘦的身形是明亮中的―个影子。大厅里没有什么人,有两人在小声谈着话,有人刚下电梯走出来,有人在自动取款机前取款。
  他看见她走出来便迎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杯星巴克递给她:“外面冷,喝点热的。”
  因为他的细心,她一脸幸福:“谢谢老公!今咱哪儿吃去?”
  “听我媳妇的!媳妇你说哪吃吧?”
  “随便。”这是小堇的一贯回答。
  “别随便啊。最怕随便了。”
  “那……我想想,要不咱去簋街吧,想爽爽地吃辣嘿嘿。”
  “行,那咱就去簋街,走着。”
  “走着。”
  小堇把手放进博饶递来的手里,依旧是一脸的幸福,两人向门口走去。然而两人都在门前的一段距离上停住了脚步。他们刚刚能够看得清,刚才门边逆光处的自动取款机前的人,是萧然。
  小堇的笑容僵住了。
  三个人站着一动不动,时间像是瞬间凝固一般,他们站在一个暴露无遗的空旷平面上,容不得任何闪躲。小堇、博饶和萧然之间隔着的那段距离中间,充斥着震惊、愤怒、悲伤、惭隗、不知所措和无言以对,像是一堵沉闷厚实的墙横亘其间。小堇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怎么面对这个僵局。那段沉默如同一个世纪的难熬,她感到指尖似乎是有虫咬一般。然而她还是听到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这天终于还是来了,事情该了结了,给出一个结果吧。
  “萧然――”她听到博饶叫他的名字。可是萧然在那一刻转身走了出去。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小堇看到他的表情扭曲了,上面又是轻蔑无奈的笑又是悲伤难过的皱眉抿嘴又是充满恨意的眼神。她的心在那一瞬同时七零八落。
  “萧然!你听我说!”博饶追了出去。她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博饶扯过萧然的衣服,反身站在萧然面前:“萧然――”
  “我他妈不想听你说话!”萧然甩开博饶的手,“你这是在干吗?你在玩什么游戏?当初你是怎么对她的?现在你这又是在干吗?你们两个在干吗?”这是小堇第一次看到萧然愤怒的脸。
  “萧然,对不起。对不起。但这次我是认真的。”博饶看着萧然,埋下头又抬起头,“我爱小堇。”
  萧然撇过头讽刺地笑,他看看博饶,又转身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堇。
  “所以,小堇,你相信他了?你还爱着他是吗?”
  小堇看着萧然,一阵心疼,没有说话。
  萧然又笑了一下:“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小堇,我祝你幸福!”萧然抬腿走了两步,站在博饶身侧,“博饶,哥们,你他妈真是我好哥们!”便头也不回地笔直走开,留下依然站在原地的小堇和博饶。
  小堇愣愣地站着,脑中一片混沌,事情是有结果了,不过依旧是这样,他们没有找出什么所谓的“合适的方法”,而是就这样伤害了萧然,破坏了博饶和萧然之间的关系。看到萧然的样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小堇。”博饶走到她面前,然后抱住了她,“别担心,小堇。”
  那餐他们只是在附近的饭店随便吃了一点,两个人对食物都没有什么兴趣。晚上回到空荡的房间,小堇没有开灯,直接倒在了床上。天花板上都是一幕幕的过去重现,无法睡着。凌晨三点的时候起床走上阳台,城市看起来甚是寒怆污秽,黑暗中荫翳触目皆是。而小堇觉得自己也包含于其中,便如自身印在墙壁上的黑影。
  博饶很快便也和其女友分手,然而他们也没有就此明快爽朗地在大家面前走到一起。两个人的感情平静低调,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处理自己的工作,发些短信关心,有时间一起吃饭聊天,偶尔坐在电视前守着零食抽烟喝酒看电影。日子也是沉实舒心。
  然而博饶总是太忙,有时忙得他一天只能匆忙吃上一顿饭,忙得小堇总是会失去与他的联系。一条上午发过去的短信总是要等到很晚才能收到回复。有时晚上他说可以一起吃饭,到时间却告诉她先吃吧他还有会要开。有时小堇等他忙完陪他吃饭,看着他在夜里吃着一天里的唯一一餐,听着他说那些烦琐的事情,简短的在一起的时间,他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她心疼,很想照顾好他。她也惘然,能真正停下脚步在一起认真交流的时间是那么稀少。
  她有他家的钥匙。有时间她会帮他整理房间,换漂亮的桌布和床单,买新奇可爱的创意工艺品,往冰箱里放进一堆可以速食的食物,给花瓶里插上一束新鲜芬芳的花,留下她写在卡片上的几句话。不论他在这个房子里停留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她都希望他能有一个舒适的环境和良好的心情。
  周末的时候他终于有时间。小堇亲手做了几道菜,两人在家里边聊天边慢慢吃完。他说,走,媳妇,老公陪你去逛商场买东西,好好陪陪我老婆。于是她微笑,由着他牵着她的手走在繁华的商业区,华灯初上,光流璀璨,有着他握紧她的手在身旁。她想,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幸福的味道?
  那天博饶在家里处理一些文件,小堇在他身旁画一些图案,两人都穿着小堇买来的柔软舒适的家居服。过了一段时间,小堇停止工作,抬头看了看阳台,于是起身把之前买来的一盆小绿叶植物放在阳台上沐浴阳光,顺水洒了些水。又打开冰箱看了看,然后扭头说道:“老公,家里没什么战略储备了,我们一起去趟家乐福吧。”
  博饶没有抬头:“我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没关系的,饿了我们可以叫外卖,好吗?”
  “你可以分阶段地做啊,也不一定非要这时就完成的。和我一起去一趟吧,好不好?”小堇关上冰箱,询问地看着他。
  博饶抬起头来,叹口气:“好吧。你等我把这一点做完。不过我们快去快回。”
  “好。”小堇坐到博饶旁边,认真地等着他一点点做完手里的活。
  他们走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才到家乐福,一路上路过报刊亭、水果店、花店、城市公园和很多的公交站。小堇对博饶讲,每次她走在路上都会想着这些或那些,“每次看到公园里的老公公老婆婆我都会想,我和老公老了以后也要这样,相互扶持着慢慢走路呢。”博饶应着,心里想的却全是放不下的那些工作。
  “老公你今晚想不想吃糖醋排骨?我们要不要买一些排骨回去?
  “这两种酸奶现在价钱差不多哎,老公你更喜欢喝哪一种的?
  “这条毛巾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现在用的那一条好像时间也到换―换的时候了吧?老公你快来看,觉得这条毛巾怎么样?”
  小堇兴致勃勃地在各个货架之间来回穿梭。
  “小堇!直接找一些需要的东西就买回去行吗?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博饶终于忍耐不住,“我还在想那些工作,脑袋里乱得很,不想再听你唧唧喳喳!”
  小堇一愣,把手里正看着的一只高脚杯放回货架。“博饶,你就陪我这么一次,难道就不能耐点心么?工作回去再做不可以么?”
  “工作是回去再做,问题是我手里的活现在很忙,说好陕去快回的,买好需要的东西就走,可 你什么都要看拖拖拉拉的很浪费时间!”博饶皱着眉头大声说道。
  “可我只是想你陪我一次,一起逛逛超市,一起经营我们的生活!”
  “难道我没有陪过你吗?周末一有时间就带你去逛商场,买那些女人爱的品牌的衣服和化妆品,我难道亏待你了?”
  “我说的是生活!是那些需要细心经营的细枝末节!是食物,是家里的靠垫、拖鞋、桌布,这些只有我―个人在忙活,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次!”
  “那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我又没有让你去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没有你做这些的时候我的日子也一样过得很好!”
  小堇盯着他的脸注视了几秒,然后愤怒地把手里的购物筐也扔到了博饶推着的购物车里,泪水夺眶而出,一甩头发绝尘而去。旁边很多人站住围观。博饶也扔下了购物车,一路随着小堇跑出了超市,看她在人海车流中穿梭。他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小堇,你给我回来。”小堇奋力地甩着他的手:“松手!你给我松手!”形容竟如同一个疯子。他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这般发作,便紧紧箍住她的胳膊:“小堇,你乖乖地跟我回去!”她挣扎着,披散着的头发挡在额前,突然她咬住他的胳膊。一阵疼痛,博饶不由得松了手,一放开手她便像一尾游鱼深入了大海一般滑走。
  “疯子。”博饶看着手臂上的齿痕自顾自地说。
  他以为她一个人在外面冷静下来就会回家,他不时给她家里打电话,都没有人接,手机当然是关机状态。晚上工作自然也是做不下去,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根根地抽烟,想了很多。小堇没有错,然而自己也没有错,错的或许是他们所索求的生活不同。他知道只要他好言好语安慰劝说,他们便能和好如初。然而,他是否应该这样做?在交往的这段日子里,他发现他们原来还不是一类人。两个寒冷的人在一起,知道自己寒冷,也知道对方寒冷,希望互相取暖,可得到的都不过是一些形式上的东西,只是越来越冷而已。
  然而小堇她一个女孩子,这时会在哪里?他来到她家楼下,顾不得冬日冷风,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看着空荡的马路,希望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可是一直没有。这条马路,他想起,就在前不久他还拉着她的手在这里喊着他爱她。可是什么是爱呢?
  在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小堇语无伦次的声音,听起来是醉了。“喂,博饶,我在簋街吃麻辣小龙虾,你当时说要陪我吃的,现在还是我自己来吃。我的包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你来接我。”
  博饶心里一疼,但总归是安心了,知道了她在哪里,问了在哪家店后打车过去,见她果然是醉醺醺已不成样子。付了账之后他又带她回家,把她放在床上。他说,小堇你不许闹了。小堇只是笑。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小堇我知道你还是清醒的,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所以小堇你听我说,干脆这次说明白了,不是因为这次去超市的这点小事,只是我想了很长时间,我们都走不到对方的心里去,其实我们还是不合适。
  小堇摇摇晃晃地坐起来,下床站在他面前,她还是笑,然后突然抬手甩给他一耳光。
  “还是不合适?走不到对方的心里去?博饶!那是你他妈的根本就没有尝试!就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我总是在想着怎么能和你好好在一起,而你总是在想着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合适!你一直怀疑一直敷衍能觉得合适才怪!”
  “小堇……”
  “滚!你给我滚!”
  博饶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小堇听到防盗门沉重的响声,咬住嘴唇流出泪来,然而她马上控制不住,松开了嘴号啕大哭出来。
  空荡荡的夜里,空荡荡的房间,和她已然空荡荡的心里,只有无法停止的哭泣声音。
  ―个礼拜,博饶都没有了小堇的任何消息。发短信不回,打电话关机,敲门没人应声,直到问了公司的同事,才知道她已经辞职。他终于明白,这回小堇是真的决意要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小堇在搬家的时候看着门前的大马路,想着终于不用再面对这条马路、面对这条马路上的夜晚、面对曾经的那些回忆,过分幸福的回忆只会使人在之后的回想中心如刀绞,睹物思人的下一个词永远是物是人非。她在心里与这条马路作着最后的诀别,那一刻阳光晃在她的发丝上,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坚定地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然后她踏上了车的踏板。一时间,她不知自己是哭,还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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