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夏天，江苏省委组织了一个阵容很大、规格很高的赴广东、福建两省学习考察团。我作为随团工作人员，耳闻目睹了改革开放初期广东、福建两省干部群众勇立潮头、革新创造的火热场景，以及当时江苏省委领导同志渴求借鉴改革开放经验、加快我省改革开放步伐的扑面新风。许多感人场面至今萦怀难忘。
1984年夏天，江苏省委常委整党学习到了整改阶段。在讨论常委会整改措施时，常委们提出一个问题，即江苏和广东地域、人口差不多，粉碎“四人帮”后主要经济总量也差不多，但近几年广东发展很快，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也很快。我省和广东相比，贯彻改革开放政策差距究竟有哪些？新一轮思想大解放究竟要解决些什么问题？这些都应该进行实地考察，深入研究，才能得出正确结论。根据常委的意见，省委书记韩培信决定派一个学习考察团到广东、福建去考察，回来后再深入讨论这些问题。
省委三书记率团赴粤闽
学习考察团由省委副书记沈达人、孙颔、周泽带队。因为是综合性的学习考察，考察团内部分为城市、农村、科技和服务四个组，各组都由相关厅局长任负责人。考察团于7月15日出发，首先听取广东省省长梁灵光和副省长杨德元介绍广东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情况，接着到广州市、南海县、佛山市、顺德县、珠海市、深圳市、东莞县参观学习。7月26日到厦门考察，时任福建省委常务副书记的胡宏亲自到厦门迎接考察团一行。考察团分别考察了厦门胡里工业区、厦门烟厂、厦门建筑材料厂和厦门园林植物园。8月4日，考察团听取福建省省长胡平关于福建改革开放情况的介绍。
考察团沿途考察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考察团成员都情绪激奋，深深地吞吸着融合改革开放精神的新鲜空气。
我们一走进蛇口工业区，立即被眼前的新面貌吸引。原来是一片海滩和荒山的荒凉之地，经过几年建设，现在已是厂房林立，道路平整，电、水、气供应系统初具规模。
蛇口工业区负责人袁庚介绍说，蛇口工业区的开发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带有很大风险。为了吸引外商投资，交通部招商局投入巨额资金，搞“五通一平”（“五通”指通水、通电、通路、通讯、通排污排洪，“一平”即平整土地），创造投资环境。当时外商到他们这里投资，有的还持观望态度，不敢贸然投入。工业区的领导和同志利用各种方法向华侨和港澳同胞做工作，鼓励他们回蛇口投资。蛇口工业区利用企业留成利润，先开发一平方公里的荒地为工业区，用一年时间就搞好“五通一平”，兴建一批厂房和生活服务设施。随着投资环境改善，外商越来越多，不到几年，就将8平方公里的荒坡地建成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小城，几百家“三资”企业到这里安家。
我们看到外面到处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大标语。袁庚说，这已成为蛇口人的座右铭。蛇口的高速发展，已成为深圳特区建设的一种精神力量。
7月21日下午，考察团来到渔民村。村支部书记杨锦森介绍说，全村39户，80个劳动力，过去这些人都在深圳河上打鱼。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有了改革开放政策，村子里搞了个农工商合作社，有4个工厂，2个饭店，另外还有渔队、船队、养猪场，由7个小组承包。1981年渔民户均收入3.3万多元，成为深圳市第一个“万元户村”。
考察团成员看到，村里家家都住二层楼房，户户都有电视机、收音机、录音机、照相机。有人告诉我们，这些渔民早上在深圳河这边打鱼，晚上到深圳河那边（指香港）去卖，是典型的“早上社会主义、晚上资本主义”。
1978年前，深圳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人口不足3万。宝安全县当时有几十家工厂，设备陈旧，技术落后，都是生产木椅板凳和各种塑料桶的小作坊。1980年成立经济特区以后，首先有8万多家香港“三来一补”企业来到深圳，接着香港的资金、技术、人才相继流入深圳，使深圳生产力发展获得了空前的活力。他们在市区范围内规划出一块地方出租给外商，由外商投资建工厂、旅馆、旅游区，但要按我国法律进行管理和收税；兴建了旅游别墅，同香港商人合作搞旅游；开设外币商店，和外商、港商合办企业。这些在当时都是史无前例的事，很有创造性，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考察团成员。
考察团在广州市参观了几个中外合资的豪华大酒店。这些大酒店一般都有上千个房间，规模大，设备先进，除电脑、电视外还有室内、室外游泳池、网球场。饭店的管理吸收了境外大酒店的管理办法，效果很好。
广州的中国大酒店是中方出土地，港方出全部资金，并由港方负责全部经营管理的豪华酒店，专门接待南海石油的专家。这个酒店的总经理是由港方委派的西德人，副总经理由中方担任。员工全部签三年合同，工资分9级，浮动工资分甲乙丙丁4级。酒店内部有57条纪律，谁违反处分谁。酒店总经理年薪6000美元，副总经理年薪11000港币（折当时人民币4400多元）。这位副总经理不敢拿这么多工资，说要上交一半。广州的白天鹅宾馆也是一座豪华型大酒店，由广州设计院设计，但宾馆内装修是美国人设计的，中西结合式的。由外国设计师设计在当时是一个新鲜事。这个宾馆总投资5000万美元，外商投资1300万美元，企业发行2470万外汇券，还借260万外汇贷款。投资渠道多元化也是考察团学习的一个重点。白天鹅宾馆建成后效益很好，1984年上半年已还500万美元贷款，全年准备还1000万美元，5年收回全部的投资。
考察团在福建参观时，福州马尾开发区正在搞土建。工地上一片忙碌，大型机械不时发出“隆隆”声响，数千名建设者在工地上劳动。在海滩上用抽沙造田的方法要造2.1平方公里，当时每小时抽沙土500立方米，先期投资3400万元。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开发区，一是地形优势，这里离台北160里，适合搞开发。二是有福州一市八县作依托。这里现有的马尾造船厂规模较大，还有远洋渔业基地。三是仅马尾一地就有3万华侨遍布世界各地，可以动员他们来家乡投资。马尾开发区面对台湾的台北、基隆，在当时两地已有小额贸易，每年3000万人民币左右，建成开发区即可吸引台商、台资。看了马尾开发区，考察团成员一致认为建立开发区是必要的，可以集中资金、集中力量搞建设。
1981年6月，福建同日本日立公司合资兴办的福建日立电视有限公司正式投产，几年来生产经营情况很好。我们考察团进入房区，迎接我们的日方代表简单介绍工厂情况后说：“据我所知，你们江苏省没有工厂生产彩电，有一家工厂试制彩色显像管多年，没有成功。”不少人听后感到很惊讶。参观过总装配厂生产线和产品陈列室后，考察团成员又详细询问了日立电视机的性能、规格和价格等，陪同参观的中方代表一一作了回答。离开福日公司回到住地，考察团成员议论说：“日本的经济情报真是惊人，连我们南京741厂试生产彩显管都知道。”有的人说，这完全是“文革”中江青捣的乱。上世纪70年代初，电子部组织人员赴国外考察，准备进口彩显管，江青搞出个“蜗牛事件”，批进口是爬行主义，非要国内试。结果我们的彩电生产比当时和我们一起去考察的罗马尼亚迟了十多年。
任仲夷项南妙语谈改革
在广东、福建两省学习考察期间，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和福建省委书记项南分别会见考察团一行，并作了精彩的讲话。任仲夷说：“这次考察团由三位副书记带队是重量级的，可见江苏省委对这次学习的重视。我们广东如果有什么经验的话，不少是从江苏学来的，现在来个经验回老家。”“我们两省不少省情是一样的，现在搞改革开放、经济建设，对上要少伸手，对下要多伸手（要多支持帮助），对内要手拉手（省与省之间要协作）。今后我们两省不但要手拉手，还要‘接吻、拥抱’。我们欢迎先进地区来‘剥削’，对外要学会吃小亏赚大便宜。好汉不吃眼前亏，但好汉有时要吃亏，吃了亏后要把好处拿回来。”“过去我们把看不惯的东西都叫资本主义，前一个时候广州的报纸上批长头发、喇叭裤。长头发不一定反社会主义，喇叭裤也不是资本主义。又批跳交际舞，说是腐朽东西。交际舞很文明，两个人的肚皮没有靠在一起嘛！”“香港的电视有香港的情况，我们把自己的电视节目办好就行，排污不排外嘛！精神污染要反，喇叭裤要穿，至于留不留长头发，各人自便吧！”项南也作了精彩的讲话，比如福建“要念好山海经”，“特殊政策要‘特’到外商和我们双方有利的要干，外商有利我们既无利也无害的也要干，外商有利，我们吃点小亏但能解决我们就业等问题的也要干”等等。两位当时改革开放的“大将”妙语如珠，情深意切，不仅引发我们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更为我们此次考察之行锦上添花，使我们受益良多。
省委省政府采纳
考察团的放权建议
8月8日，我们赴广东、福建考察团一行集中在苏州，认真进行学习讨论，结合江苏实际找差距。大家一致认为要学习两省分层决策、纵横调节、各司其职的计划经济体制，最大的特点是两省都给县级放权。如广东就下放了配套项目审批权、进口权等。两省利用外汇调节资金范围也很大，可充分利用国际条件进行调节。要学习两省从实际出发，灵活处理经济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两省把群众生活必需品价格放开，担了些风险，效果是好的，副食品价格和房租、水电价格和我省差不多。在工资问题上，两省基本工资不变，各种补贴很多，实惠得很，而我省对补贴扣得很紧。我们在生产经营上谋划得多，这是好的，但在生活福利上想得少，单位的年度工资余额都上交了，对企业的资金也限制得过死。要学习两省把经营多渠道、少环节和运用经济杠杆结合起来。广东外贸有17个渠道对外，工贸结合得很好，做到工贸联营，外贸让利，支持出口。我省是工商让利搞外贸，再不行就停产，这样不利搞活生产、提高工人收入。要学习两省重视发展第三产业。广东省旅游业每年达880万人次，我省只有22万人次。两省城镇的商业服务网点布局很好，水平也高，娱乐场所、非生产性建设上得快。我省在这方面限制比较多，苏北地区许多商业设施还是60年代的。要学习两省从当地优势出发抓生产和建设。比如佛山建材工业很发达，厦门利用海滩地搞开发区，福州社区建设与老区利用同步，厦门大学还为特区建设设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开发区和乡镇企业发展同步。我省利用当地资源作用不够，有的市开发区建设和老城区没有很好衔接，投资过大。
考察团向省委提出具体建议：下决心省不直管企业，原来省管的企业原则上都要放掉，不能犹豫；省外贸要改革，省市县都要成立一个综合性的主管开放的机构（原来已成立开放办）；有几个县级市要计划单列。省里要精减项目审批，有些项目放到市县去审批；省财政在完成国家任务的前提下，采取灵活变通办法，为市县多留实惠。市县财政要有分财权，不然没有积极性；要充分利用外资来改造老企业，使一些重点产品升级换代，提高经济效益；要允许农副产品直接进城，减少中间环节。提倡批售结合，使基层单位有更多的自主权；要优化农村经济结构。可以让苏南有些县先富起来，然后先富带后富，不要齐头并进。苏南各县的粮食包袱很重，可以把包袱放些下来，大力发展社队工业；在不违反政策前提下可以发奖金。补贴、浮动工资都可以试，干部、教师也可以搞。
考察团的建议很快得到省委、省政府的采纳。8月中上旬，省政府转发了省计经委关于改革计划经济工作的意见的报告，报告要求全省各地层层下放项目审批权力，能放到市县审批的项目一律不到省里来批。这个决定是全国计划经济体制改革之前，在江苏先行进行的改革。10月，省政府又批转省劳动部门的报告，规定城镇集体企业可以自行使用劳动力，不用再上报审批。在以后的时间里，省委、省政府陆续出台了搞活企业内部改革、农村流通体制改革、粮食实行“双包干”改革以及商品流通体制改革等等。许多措施和做法都根据江苏实际，借鉴广东、福建经验，推动江苏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上了一个新台阶。
（责任编辑：顾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