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的人 斧头是重新磨过的，磨石在中间 又凹下去一些，木柴堆在院子外面 被整齐地码在一起 他的手还是脏的，沾过水的斧头
却过于锃亮，像他刚刚放在
墙角的锄头，还带着劳动者的余温与光芒
妻子在厨房，当她把一小把柴火塞进灶膛
在院子外面，一村的炊烟送走了夕阳
暮色里，他双手对搓，举过铁锤的胳膊
得到了一双瞄过墨线的眼睛的校正
现在，对着一根木柴直劈了下去
这个时候，斧头进入木头的声响
也总是“哐”的一声
让我走出来，大声地喊他父亲
烧石灰的父亲
昨夜我梦见父亲，这么多年
那双沾满煤灰的大手，还没有洗净
让我在梦里也忍不住向它们趋近
那样子，仿佛我只有八岁
父亲刚刚从窑场走回家里
不远处，就是那块空地
炉火正红，石头们在吱吱地尖叫
它们已经被一把铁锤砸碎
填上了一层一层的煤
二十年前的黄昏，落日巨大
我的父亲，把那双沾满煤灰的大手
再一次落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的忧虑与疲惫
一些顽石，似灰，又非灰，总也烧不透
但我来不及告诉他
二十年，就是它们在作祟
不仅秘密地转移到了我的体内
还在我的身体里生了根，似肉，又非肉
不肯挪动
阴天
大雾一再地压低
再低一点，就要触到我的身体
再低一点，我就疑心
父亲，是你从天上走下来
因此，我曾一度喜欢上了这样的天气
我也总是选择，在这个时候走出去
和那些陌生人走在一起
我承认，这些陌生人我并不爱他们
我只是喜欢看着一张张模糊而潮湿的脸
在大雾中乱窜
就像你，父亲，在这个尘世
暴露出异端，让我爱上并开始学着接受
你以这样的方式屡屡出现
2010年12月6日的早上
你是有灵的，迷恋失踪，精通隐身术
现在，你站在2010年12月6日的早上
你一定听见了，父亲，在梦里
我又一次把自己喊醒，你也一定听见了
我不仅自己喊，我也在替另一个人喊
她醒自黑夜的脸，仿佛晨光
在这个早上，照耀着我的生活
照耀着在厨房做饭的母亲
她也一定想到了你。父亲，想着
你要是活着，也老了，一张脸
自皱纹里升起。多么好
一张脸再加上另一张，这个人世
就多了两个相偎相依的词语
而我就有了一对衰老的父亲和母亲
像两盏灯相互照耀，让我也能看着你
父亲，轻易地就可以回到从前
在那儿，我知道，你也曾看着母亲的脸
一天天，把苦味的生活嚼出一丝甘甜
父亲
走回去，我愿意说起那些泥巴
愿意说起那几亩坡地。那间土垒的小屋
因为是父亲留下来的。它们都像我的亲人
最揪心的是父亲的坟，每一次走到那里
我的心都像一个拳头，在身体里缩紧
多少年了，我已经说不清
哪一块泥巴，曾经让我长跪不起
哪一块泥巴，曾经让我抱头痛哭
现在，只感觉每一块泥巴里都有父亲的魂
我选择它们中的一小块带回家
我多么需要一个父亲，这么多年
一块泥巴代替了他
在秋天
像一把老锄头
一把老镢头
一把用旧的镰刀
像一把生锈的菜刀，磨了又磨
现在，在她的手里
又要飘出饭菜的香味
泥土的香味，比一缕炊烟细
但是能绑她回去
几十里地，走走停停
在乡下，秋风中的玉米地
一株株老玉米，顶开了苞衣
要再一次累弯她的腰